申向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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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夏俊峰刺死城管案,使三个原本没有交集的家庭各自坠入谷底。虽然案件从法律程序上画上了句号,但对三家人而言,走出伤痛,面对未来,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2014年春节期间,本报记者分别探访了城管申凯64岁的父亲,以及夏俊峰的父母与妻子,而另一个家庭则婉拒了记者的探访,称“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我们可能无法完全进入当事人的心境,但可以透过两个家庭的现状对这起悲剧进行更深刻的审视和思考。
□本报首席记者段芳宇
除夕夜申向党在看车棚里接到老家的电话■华商晨报华商响网首席记者段芳宇摄
沈河区,长青街。
1月23日,4:50,中国农历小年。
路灯的光晕中,间或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以及清洁工手中扫把划过地面的声响,城市喧嚣尚未开始。
一辆看不出颜色的自行车出现在临街的一个路口,骑车人是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他戴着蓝色雷锋式棉帽,棉衣外面罩着亮黄色背心,上面标着“安全警示服”。
“老申,吃早饭没。”一位清洁工和老人打着招呼。
这位看车的老人叫申向党——他有一个带着鲜明时代色彩的名字。瘦、矮小,是老人给外人的第一印象。下巴上一圈白胡茬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看着比实际年龄老是吧?心里装着极大的悲凉啊!”
他是城管申凯的父亲,今年64岁。其子申凯在2009年一起轰动全国案件中不幸身亡,“我晚年生活因为那件‘沈阳小贩刺死两名城管案’而扭转了方向。”
“七十有个家,八十有个妈。妈早就没了,儿子5年前也没了,从那以后独自一人生活。”申向党说他不爱过春节、十五这样团圆的节,“太冷清。”
不爱过节的申向党,从一月起便被裹挟在年的氛围中,这和他工作地点有关。
申向党负责的停车场夹在两个小区间,停车场一侧是小区一楼门市。刚进入1月,大红灯笼已经悬在小区大门口。
小年这天,他既没买灶糖也没吃饺子。他一如往常在4:30醒来,天还黑着,只有申向党住的看车岗亭有灯光溢出。
“穿着棉衣棉裤睡觉,冬天岗亭里的灯天黑也从来不关。”申向党说,“这样车主有事儿找就不会耽误时间。夜间有车进来,也知道岗亭里有人。”
冷风迎面而来,小年这天沈阳早晨最低气温-18℃。老话讲天冷才有过年样,但对一整天只有睡觉时才回岗亭的申向党来说,工作之辛苦局外人感知有限。
申向党把一辆放倒在岗亭边上的自行车扶起来,车小而旧,这是他巡视车场的交通工具,“车场容量248辆车,从头到尾看一遍如果步行得10分钟,骑车能省点劲儿。”
时间尚早,申向党跨上车从这头到那头先遛了两圈,不时单脚触地靠近车辆看看。有车开出时他会停下来看一下,随后又开始从头到尾一圈又一圈地骑。
7点刚过,车场陆续有车辆驶离。一银灰色轿车经过申向党身边时车速慢下来,车窗降下后一位中年男子笑着说:“老伯,谢谢你的笑脸。”男子车子后车窗的薄霜上,有一个笑脸表情图。
“车窗如果有霜,我就在上面画个笑脸,让车主一出门就有个好心情。”申向党说这是他在QQ上学到的。
4:50~9:00,申向党在车场巡视了4个小时,“每天都如此。”
早间时段过后,是外来车辆进入停车场的高峰。说话间,一辆车开进来,申向党等司机锁好车门后说:“停车费两块,现在给、走时给都行。”
申向党每天活动半径就固定在这个长度在五六百米的停车场,“白天在车场巡视,晚上就住在车场棚子里,这里算是我现在的家吧。”
申向党在浑南有个小房子,“儿子过世后我不爱回家,家里空荡荡的。八月十五月儿圆,我的月儿缺半边(眼圈红了)。怎能不想儿子,我都64了,还有几个春秋?”
申向党嘴里的棚子,在外人看来说是家有些勉为其难,充其量是个栖身之所。那是一个呈四方状板房,有4平方米左右,推开门就能看见小区里悬挂的红灯笼和春联。“这是我看的第四个停车场。”用申向党的话说,“忙起来,做点事或多或少能冲淡对儿子的念想儿。”
11:50,申向党将车放倒在地,拿出钥匙开了门,门上有他的电话,“要让车主随时能够找到我。”
打开门,里面的设施一目了然:单人床是上下铺,很窄。下铺是申向党睡觉的地方,上铺堆着他的一些衣物、杂物。
床上有些凌乱,对讲机、收据、报纸散落其上,格子床单下是只有一个指节厚的床垫。
床头紧挨着一个类似小学生用的课桌,白色的。桌子上有一个监视器从中可以观察车场情况。监视器上有一个饭盒,旁边是一个电水壶,还有一些药。
一步就可以从床边迈到门口,两个人一起进来,就转不开身了。3个窗户分别对着车场两头和小区围墙。窗户上没有窗帘,贴着报纸,有一扇没有贴全,“故意留条缝,夜里好让停车的能看见里面有人。”目光所及,不见日历、台历这些日夜交替的时间记录。
岗亭里有暖气,这样让申向党在沈阳漫长的冬日,晚间睡觉时不至于挨冻。
岗亭里不能做饭,申向党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不吃早饭成为常态。“儿子没了后,七碟八碗的有什么意思。”具体多长时间没用煤气炒过菜他不愿回忆,只是说,“有时很怀念菜下锅时油的刺啦声。”
小年这天,申向党23时才吃上晚饭——一袋大骨酸菜方便面。随后他做了当天惟一和小年年俗相关的事,烧纸,“给儿子送点钱。”
“买两挂鞭,一挂迎年,一挂送年。”申向党说。
在身边躲不掉的年味中,1月30日除夕如期而至。
申向党说除夕这天对他来讲,和往日惟一不同的是,“四点刚过,248个车位就停满了车,平时这个点只有零星车辆回来。”
19:00,停车场里比邻众多商铺中只有一家超市还在营业。申向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身子前倾趴在车座上,两脚触地一点一点往前挪,一面看车牌,一面核对手里的一份记录。那份记录是整条烟拆开的外包装,空白一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车牌号。“没人要求我这么做,人家交了钱,就要为人家服务,最起码得保证车别被划了。”申向党说,“我在车场来回遛,有人想做坏事就得合计合计。”
在外人看来这是认真负责,还有一个原因他不爱提及,“我在寂静的时候,心就不静了,我四代单传啊!我已经是半个世纪过来的人了,儿子没了,我的余年注定是孤独的,我是个小老百姓,能做的是别给儿子抹黑,做个好市民。”
看车时日,申向党觉得大多数人对他是善意的,但也被难为过,“一个女车主就是不交两块钱停车费,我以为没零钱,女车主说就不交,这么认真做什么,你儿子怎么死的不知道啊。”
“当时受不了,但还得压制情绪别失控。我说,收你费是工作问题,不收是感情问题,没多收,必须交。回到棚子我躺床上掉眼泪,心酸啊!儿子的名分还没落实。如果落实了,是不是就没人这么说了。”
除夕,19:50,申向党回了趟岗亭。除夕这天岗亭里明显整洁了许多,床铺平展,“早上起来打扫的,窗户上换了新报纸,把放在上铺的东西归置了归置,全当扫尘吧。”
这天申向党依旧是4:30起的床,喝了一瓶饮料后出门干活。“吃了一斤驴肉陷饺子”,申向党在10:30吃了午饭。申向党花了57元钱犒劳了自己,除了饺子还要了两个菜,红烧肉、西红柿鸡蛋和一小盅白酒。
除夕夜申向党吃的还是饺子。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塑料桶,将塑料桶里的水倒进电热水壶,水开了拿了5个速冻饺子放进水壶,“口小煮不了太多。”15个饺子申向党煮了3次,有的饺子成了片汤。
“我不拮据,花钱可以随自己想法来,但我节省。”申向党说,“得趁我干得动时,多挣点养老钱,到不能动时,也不用事事求人。要知道人老了,难过啊!”
车辆驶出的声音传来,申向党没看监视器随口而出,“这是丰田霸道,通过动静我就知道是什么车和车主。”
吃饺子时,申向党的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一个采访过他的南方记者的拜年短信,一个是老家来的电话,他匆匆说了两句就放下了。
外面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咽下最后一个饺子,申向党出了岗亭。申向党遛第三圈时,两辆车驶进车场,于是有了下面对话:
“申老伯过年好!”
申向党拱手:“能不能把车再往停车线里靠靠,方便后面车停。”
“好嘞!”
“现在没零钱,走时一定给。”
“没事,走吧。”
申向党说一个小车场就是一个大世界:“良言一句三月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话与话不同说法,得出不同结果。”
鞭炮声密集起来,都说年是烟花满天的无限梦想。申向党身后不时有爆竹升空,忽明忽暗的花火中,没人知道这一刻申向党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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