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
职业:“收尸师傅”
从业年限:20年
我抱过的第一个尸体,是自己的儿子。我现在会用这段经历安慰逝者家属,都会过去的,生命无常,节哀顺变。
在太平间呆了20年,我从来没生过病,有人说我身体好是因为做善事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老陈
3月28日上午8点半,朝阳区雅宝路附近一间地下室里,65岁的老陈正打算用电饭锅熬点粥,等老伴来了一起吃,卧室的座机突然响起。
“师傅,急诊有个孩子没了,您过来一趟吧。”
“多大的孩子?”
“刚出生两天,肠坏死。”
“唉,可惜了,我马上来。”老陈走出卧室,拔下电饭锅的插头,从衣架上取下白大褂,又转身进了卧室,取出一次性口罩和手套戴上。
“宝儿,爷爷去接个孩子。”老陈拍了拍脚边摇尾巴的京巴狗,锁了抽屉上楼。
出门右转,经过两排废弃的塑料椅,老陈快步走进门诊楼。急诊室里,逝去的孩子被白色的小被包得严严实实。床边,孩子的爷爷低头垂泪。老陈走上前,俯下身,轻轻抱起孩子。“很轻,身子还是暖的”。
“我来抱吧。”孩子的爷爷说。老陈点点头,把孩子递了过去。两位老人缓缓走出急诊大楼,穿过两排椅子,回到地下室门前。老陈打开门,让爷孙俩进屋,下楼梯时,他抬头望了眼小窗,窗外天色灰暗,又是一个雾霾天。
这是老陈20年来工作的写照,他的卧室旁边,放着一个三层的停尸柜,每隔两三天,就会有病区和急诊的护士打来电话,请他去抱尸体。死去的孩子在柜里停放几日后,大都会由亲属接走火化。
20年来,太平间守护者老陈抱回过数百位长眠的孩子,他们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还不足一天。
医院里的“收尸师傅”
老陈在医院干了半辈子,一年一签的合同能堆一小摞。他介绍,1994年以前,他在医院管花草和蒸饭的锅炉,后来物业公司的领导找到他,让他接手太平间。
“以前看过有人往外抱尸体,也没觉得怎么样,当时就想,头儿让我管,我就管吧。”这一管,就是20年。
在这所国内知名的儿科医院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患儿,血液科和急诊科常有患儿离世,这两个科室老陈去得最多。
太平间坐落在医院东侧的医疗垃圾站楼下,医院没有给这间屋子挂牌。这么多年,老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职称,所有人都叫他师傅。
“我一来,他们就知道,又有孩子没了。”
在外人看来,老陈的工作很简单,接到电话,去病房把孩子抱到太平间,放进停尸柜,登记逝者信息,等待家属接走火化。若没家属来认领,每隔一个月,大兴一家殡仪服务公司会来把尸体接走处理。
事实上,老陈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克服恐惧、安慰家属,甚至早些年,他还曾负责火化无人认领的尸体。
20年没回家住一宿
太平间由解剖室、弃婴室、一个长方形的小厅和老陈的值班室组成。
厅里的三个停尸柜乍一看像个烤箱,每个柜子长2米,宽约1.2米,高不足1米。老陈说,柜里最多曾同时放了近10个孩子。
20年来,老陈就睡在离孩子们大约10米的卧室里,一天都没有离开过。
老陈的老伴早已退休,和闺女住在离医院5分钟路程的家属楼里,每天早晚两次遛弯来看他,和他一起吃饭。偶尔,老陈也会忙里偷闲回家取些东西,但从未在家中留宿过。
工作以外,除了遛狗、买菜和回家,老陈很少出门,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来往也不多。“前些年,有一些保洁和保安处成了朋友,但后来他们合同到期都走了,太平间也搬了地方,新来的人都不认识了。”
老陈不怕孤独,养了三年的小狗“宝儿”是他在太平间里最好的伴儿,一个人时,老陈常和宝儿说话。“宝儿胆子小,我不在就着急,有时候我就故意躲起来,看着它满屋找我。”老陈去病房接孩子的时候,宝儿就坐在楼梯口,望着玻璃门,等他回家。
除了宝儿,太平间里还有7只老伴收养的流浪猫和一缸金鱼,“流浪猫是老伴原来在小区里喂的,冬天太冷,老伴就都给弄这儿来了。”老陈说,老伴心善。
亲手为大儿子入殓
3月28日9点,老陈轻轻把第二层停尸柜拉开,让抱着孙子尸体的老人把孩子放进去,老人忍不住低声哭泣,老陈递上一根烟,扶他坐下休息。
“可能也是巧合,我抱过的第一个尸体,是我的儿子。”老陈猛吸一口烟。30多年前的除夕,大儿子因肺炎延误治疗,死在医院,当时仅2个月大。“他舅舅帮着做了个小红木棺材,我把他抱进去,又骑车到小红门那边埋了。”老陈说,失子之痛在老两口心里持续了很多年,现在,他们会用这段经历安慰逝者的家属,“都会过去的,生命无常,节哀顺变。”
送走老人后,老陈又点燃一根烟,翻开记事本,登记孩子的信息。在姓名一栏,他写上“李明(化名)之子”。记录显示,上一个孩子2月2日送来的,已接走火化。“一层有个孩子,在这儿放了三年多了。”老陈说,2010年6月去世的洋洋(化名),由于家属一直没来领尸体,派出所和医院也不敢自行处理。
在老陈的记事本里,孩子们大都没有名字,登记时,他会按家属给的确认通知书抄上他们的名字。
“不是每个死去的孩子都送来,有的家属拉走,有的派出所接走,只有家属提出暂放医院的,才送到这儿来。”老陈说,体会过失子之痛,他特别能理解家属,因此会尽量满足家属要求,“家属要抱就让家属抱,开关柜子时一般都会很轻,送完孩子,家属想再来看,什么时候都行。”
恐惧伴随两年多
老陈至今清楚记得,20年前的除夕夜,他从急诊室抱出的第一个孩子。
“巧了,也在除夕夜。”老陈回忆,当天傍晚7点多,他到达急诊病房时,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被白布盖着,“我挺紧张,硬着头皮抱起来。”老陈记得,孩子很轻,身体还有温度。
走出急诊楼,天早已黑透,老陈望着怀里的尸体,害怕了。他“硬着头皮”走过黑暗的院子,直至把孩子放进柜里,才松了口气。
老陈说,恐惧感伴随他两年多,如果电话打来时,老伴正好在,就会陪着同去,“她胆子大,会帮我抱。”
接手太平间后,洗手成了老陈每日重复多次的习惯,“原来就爱洗手,现在一天能洗十多次,用肥皂搓搓,倒不是怕脏,就是习惯了。”
如今,说到恐惧消失的原因,老陈觉得,是做的时间久了,习惯了。“开始怕,后来想,都是人,怕什么呢?”
死的管,活的也管
除了守护死去的孩子,老陈的另一项任务,是临时收留被抛弃的孩子。2013年夏天,医院长椅上出现一个被红毯子包裹的婴儿,保卫科报警后,通知老陈照顾孩子。当晚,警察办完手续后,老陈按惯例,坐车把孩子送到专门收留弃婴的和平里医院。
“死的管,活的我也管。”老陈打开卧室的柜子,里面放着婴儿的尿布和奶瓶。
另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他从2003年以来亲手送走的弃婴,一共70个。
在等待警方办理手续的时候,老陈就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带回他的小屋,喂奶,换尿布,他样样都会。
“有个孩子三岁半了,在我这儿住了20天,那孩子腿脚不行,但会说自己的名字,会叫爷爷奶奶,会自己吃饭。老伴天天带着玩,送走的时候,老伴哭得不行,处时间长,都有感情了。”老陈说,这些孩子大多因患重病被抛弃,他觉得气愤。“生了你就得看着他啊,那么点儿的小人儿就给扔了。”
老陈快70岁了,老伴也劝过他回家养老,但老陈不想退休。“我在太平间呆了20年,从没生过病,有人说我身体好是因为做善事儿。你问我为啥不想退休,我也不知道,就是习惯了。”
新京报记者 李禹潼 刘珍妮 实习生 何永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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