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北承德宽城潘家口水库起始，穿唐山市迁西县大黑汀水库，再到天津蓟县于桥水库，每年10亿立方米滦河水经234公里引水管线送抵天津，解决1400多万天津市民的饮水问题。这便是始建于31年前的国内最早重大调水工程之一的引滦入津工程。
然而，在传送了220多亿立方米水的30余年间，河北和天津两地因为调水工程的利益博弈相随始终，天津城市之渴再度显现。与此同时，上游水源地沿线生态环境恶化也在加剧，水源地水质富营养化、生活污染排放突出，饮水安全再埋隐患。
今年初，有传言“京津冀一体化”或将有助于引滦入津工程上下游城市利益弥合，但环保专家称，只有建立津冀两地权威协调统筹机制，水源地保护和生态补偿或许才能实质推进。
起点水库网箱密布生活垃圾随波翻涌
河北承德宽城县西卜子村，孙玉琴和嫂子抱着孩子在院里晒太阳，院墙上的渔网引来一团蚊蝇。院墙外面隔着一条窄窄的土路，便是潘家口水库，引滦入津工程的起点就在这里。看到有人驾车过来，孙玉琴凑上前去问“要不要鱼，200元一网”。孙所说的一网，是指驾船到库区里撒网一次，不管捞上来多少鱼，都要付200元钱。
西卜子村位于潘家口水库大坝上游10公里内，村里数十户村民都以库区养鱼为生，孙玉琴家算是其中的“小户”，“大户都有上百个网箱在库里。”据孙估计，库区里网箱至少有七八万个。孙家在水库里有一个大网箱，四个小网箱。一个大箱造价接近2万元，加上箱里面的鱼苗，成本将近10万元，出产的时候有8000斤左右；小箱每个成本在5万元左右。加上饲料、药和人工，投入总共要30多万元，养的鱼主要有草鱼、鲤鱼和鲢鱼。
站在村口高处望去，目力所及之处，蜿蜒的水库河道夹在陡峭的山体之间，宽阔的水面布满蓝蓝绿绿的网箱。西卜子村村民原本不喝潘家口水库的水，但由于近期输水管线损坏，孙玉琴只好从库里抽水沉淀后再吃。
9年间，生活于此的孙玉琴真切地感到库里水质在变差，“抽上来的水发红，涩，味道很大。”
早报记者发现，库区周边村子有些生活污水和垃圾直排水库中，但在孙玉琴看来，养鱼对水库水质影响更大。
渔民主要饲养需要喂养饲料的草鱼和鲤鱼，每天上午和傍晚，孙玉琴和丈夫要驾船去库区，将8袋40公斤装的饲料投入网箱，鱼生病的时候还要喂药。在库区里，每天逾千吨的饲料、药物绝大部分进入鱼的体内被消化分解，排泄出去，残余物会顺着网箱下部的网眼最终沉积于水库底部。
因为养鱼投放饲料致使水体富营养化，岸边浅水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墨绿色的水草葳蕤地摇曳生长。
在西卜子村对岸，潘家口水库大坝上游，一块写着“严禁游泳破冰垂钓、严禁机船手摇船载客”的标语立在岸边。但在库区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当地村民以租船网鱼和兜售板栗、水果为生。一看到有人过来，10多个村民便都热情地凑过来问要不要坐船、网鱼，“一网一百五。”宽城人老张在库区里谋生近10年，性格豪爽人脉广，单凭租船网鱼年收入近20万元。
库水严重富营养化连片水草密集漂浮
距离宽城80公里的大黑汀水库，是引滦入津的第二站，位于唐山市迁西县境内。潘家口水库的水在此调节，部分直接供给唐山（引滦入唐），部分输送到天津。在进入县城的公路上，一条引滦入唐干渠凌驾空中，连接着潘家口和大黑汀两个水库。
这里的情况更为触目惊心。
迁西县旧城乡河东寨村，是大黑汀水库大坝上游最近的村子，在数百米宽的河面上，密集的养鱼网箱远远看去“像一片耕种的农田一样”。村民付师傅告诉记者，他有8个箱子在水库里，每年养鱼收入有十六七万元。
从河东寨村上溯到洒河流域的数十公里库区内，网箱有近10万个。水体的富营养化十分明显，水库邻近村庄的岸边，连片绿色的水草密集漂浮，空气中飘着腥味。污染逐年恶化，但是改变却乏善可陈。此前，为了整治引滦入津水源地污染，承德市已经清理潘家口水库库区内8万个网箱，目前仍有近6万个网箱埋在水库中。
早报记者走访宽城、迁西两地发现，许多渔民都听闻过要取缔库区养鱼，但没具体执行过，他们的养殖一直没中断。提及当年建库转移的移民补贴也只有600元，“2006年以前出生的有，我家孩子都没得拿。”孙玉琴说。
调水31年环境恶化津冀博弈未解难题
引滦入津工程缘起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天津的一次水荒。天津是一个资源型缺水的特大型城市，当时天津由于经济迅速发展，人口剧增，用水量急剧加大，而主水源海河的上游由于修水库、灌溉农田等原因，流到天津的水量大幅度减少，造成天津供水严重不足。为此，引滦入津工程于1982年5月11日正式开工，1983年9月建成，工程总投资11.34亿元。
潘家口水库每年向天津供水10亿立方米。由潘家口水库放水，沿滦河入大黑汀水库调节，沿河北省遵化县境内的黎河进入天津市境内的于桥水库调蓄，再沿州河、蓟运河南下，进入专用输水明渠，经提升、加压由明渠输入海河，再由暗涵、钢管输入芥园、凌庄、新开河3个水厂，引水线路全长234公里。这项调水工程，多年来一直在津冀两地引发争议，环境恶化、生态补偿等问题也多年未决。
著名环保问题专家、北京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解释说，水源被调走后，当地原本能承受污染排放的能力和自净的能力下降，水质受到影响。对于生活在这个地区的居民来说，大量的水被抽走了，对生态环境发展和日常生活也会有弊端，江河中的水生生物也同样会遭受破坏。
2013年，引滦入津工程30周年，当年6月，引滦入津水源地污染被央视等媒体的集中曝光后，争议再度进入公众视野。天津环保组织绿领在当月曾专门对引滦入津工程水源地进行独立调查，并委托第三方进行水质检测，结果显示：潘家口水库氨氮、总磷、总氮三项指标分别超标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GB3838-2002 类标准：1.74倍、9.2倍和11.12倍；大黑汀水库总氮超标8.5倍。得出结论是：“引滦水源地水体局地富营养化问题突出。”
与之呼应的是，去年河北省环保厅公布9起环境整改案件中，水体富营养化和工业污染导致的“引滦入津”河道环境污染案赫然在列。
亟待权威统筹机制可学“新安江模式”
作为民间环保机构，在申请津冀两地关于引滦入津工程污染督办、监管、治理和水质信息公开上，绿领辗转天津、河北多个部门耗时长达半年之久。绿领创始人赵亮坦言，他们的遭遇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跨流域调水监管的复杂性，由于两地分管部门众多，缺乏一个更高级别的部门来协调管理，缺乏成型的主导机制，一旦出现问题难以迅速解决。
其实早在2009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就已经对引滦入津工程跨流域生态补偿工作进行批示，然而在随后的3年里，由于涉及相关部委较多，协调难度大，引滦入津跨流域生态补偿机制始终没有取得实质进展。
今年初，“京津冀一体化”的规划引发热议，在全国人大代表、天津市水利科学研究院总工程师周潮洪看来，这或许有助于引滦入津工程生态补偿的推进。据2014年6月5日《经济参考报》最新消息，接近国家发改委的消息人士称，端午节之前，国家发改委已召开内部会议商定“京津冀一体化”协同发展规划。
就引滦入津工程的利益平衡来说，天津、河北两地始终绕不开水源保护区划定、网箱养鱼去留、建立补偿机制三个核心问题。
潘家口和大黑汀水库污染加剧，主要在于没有划定水源地保护区并明确级别。周潮洪认为，水污染防治法明确要求，建立饮用水水源保护区制度，饮用水水源地必须划定一级、二级保护区。然而，一旦划定水源地保护区，库区内的养殖和人为活动将会受到限制。由于库区范围太大，居民太多，无法全部妥善安置，因此对于划定水源地保护区一事，河北省对此一直持反对态度。
此外，库区养殖的去留也存在争议。天津希望潘家口水库和大黑汀水库全部取缔网箱养殖，后经商定在2018年不再进行投饵养殖，自然养殖可以进行。养鱼多年的孙玉琴告诉记者，草鱼和鲤鱼需要喂饲料，养此类鱼对水质有一定影响；而鲢鱼和鳙鱼则不需要喂食，它们以水草和浮游生物为食，能吸收、消化水体中的腐殖质及氮、磷等物质，反而会净化水质。
对于生态补偿，各方都表达了类似的观点：虽然津冀两地为引滦入津做了大量工作，但污染问题难以根治的主要原因为，一是缺乏固定、权威的统筹协调机制；二是缺乏科学、长远的宏观治理规划。
周潮洪建议设立滦河流域水环境补偿资金，研究制定上下游资金补偿办法，支持滦河流域的水源保护和污染防治工作，在补偿方面或可借鉴新安江流域水环境补偿试点的成功经验。所谓新安江模式，是2012年2月被安徽、浙江两地提出的一种跨省跨流域的生态补偿模式，由中央财政划拨安徽3亿元，用于新安江治理。3年后，若两省交界处的新安江水质变好，浙江地方财政再划拨安徽1亿元，若水质变差，安徽划拨浙江1亿元，若水质没有变化，则双方互不补偿。共享利益，共担责任，或许才是解决跨省跨流域生态补偿难题的出路。
应急调水仍难解渴天津或将再引水源
对于调水工程，北京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认为，从长远来看，调水工程实质上存在着拆东墙补西墙的弊端。“它只能作为解决方案的一个组成部分，不能作为主要的解决办法。天津虽然现在有滦河支撑，但依然面临着严重的缺水。”不争的现实也印证了马军的论断，随着城市化发展迅猛，在引滦入津14年后，海河流域干旱持续，引滦入津上游地区降水稀少，天津的水资源再度“捉襟见肘”，从1997年起，天津不得不向水利部申请“引黄济津”应急调水23.94亿立方米，缓解城市之渴。
除却应急调水，天津也在寻找其他水源。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将于今年10月份通水。中线工程分两支，一支向北至北京，一支向东至天津称为天津干线，总长1432公里，全线自流到天津、北京。工程分两期实施，总调水规模140亿立方米。其中，一期工程调水规模95亿立方米，天津分水量10.15亿立方米，可收水8.6亿立方米。二期工程没有给天津分配水量。
天津市水务局一位负责人称，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通水后，天津将再新增一个水量充足、水质良好的外调水源，在目前每年7.5亿立方米引滦水的基础上，每年再为天津提供8.6亿立方米的优质水资源，有效缓解本市水资源紧张局面。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通水将成为天津继引滦入津工程之后又一条新的输水“生命线”。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早报见习记者 郑志成 郦晓君 早报记者 黄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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