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节目是一个女性,过去是,她要嫁给你,你得娶了她,现在是很不错的异性朋友。—李咏
离开央视这一年多,李咏干的还是“耍嘴皮子”的职业。
2013年3月,李咏从央视调到中国传媒大学,任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副教授。至今没有正式开课。原本2014年5月底要上第一堂课,又推迟了。学校开课也像央视做节目,要审批:提交完整的教程、课件、教学方案,通过后,才可以正式上课。
如果开课,李咏设想主要拿自己的案例,当做教训来讲。在他看来,主持人=人际传播者,“最终要去讨论怎么做好人际关系。”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李咏之后没几天,“央视二套”成为热门搜索词,李咏建议:推迟刊发时间。
离开央视,李咏强调是“正常调动”,而非“辞职”。“央视培养我这么多年,给了我很多机会,用另外的方式不太仗义,加上在体制内待惯了,也没那个胆。”进了大学,还是体制内—“在中央电视台有的限制,在传媒大学都有,比如说计划生育。这个我还比较适应,让我一下无着无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为主持人,李咏却成了“体制外”。过去这一年,李咏在各地方卫视做了五档节目,数量快赶上过去22年在央视主持的节目总数。
“如果说节目是一个女性,过去,她要嫁给我,你得娶了她。现在是商业制作,相当于很不错的异性朋友。现在(节目和主持人之间)没有时间像过去那样慢慢培养,这是一个你出牌、我出牌的阶段,三个人玩牌,合伙捉黑枪。”李咏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你就不能跟罗京学一学吗?
不断有人问李咏,怎么看待央视主持人的离开。他回答:“No zuo no die(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自己就挺作,”李咏对南方周末记者笑,“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呢?”
李咏要离开央视的传闻,2007年就沸沸扬扬上演过一次。
2007年春晚,零点钟声之前,出现了一段始料未及的时间空当,主持人李咏、朱军、周涛、张泽群连连失误:抢话、忘词、空白此起彼伏,造成了混乱的“黑色三分钟”。
很快,网上满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李咏最先忘了词,才导致接下来的连锁反应,他没有“听指挥”,受不了压力要辞职。
李咏对南方周末记者否认了这一说法,“我只能说跟我关系不太大。越是一次一次排练,越是契合好,越容易出麻烦。就像开车年头越长的司机越容易出事故,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
李咏一直“特怕上春晚”。第一次上春晚是2002年,那时他主持央视二套的《幸运52》,觉得找他主持春晚不可思议,“怎么能让我上春晚那么高端的舞台?”他也很恐惧,“我在《幸运52》从来没站直过,怎么舒服怎么来。我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是现场生成出来的,因为我受不了稿子,我都是把握一个方向,再用自己的语言取代。”
2002年开始,李咏断续主持了10届春晚。推是推不掉的。“你试试?那是多么大的舞台,你还敢掉链子?在领导的眼里,名导演、名主持人,在这个机构中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在这个单位工作,有困难,克服困难咱们也要上。”
李咏一直是央视的异类。仅头发这一项,就有“一百多位领导发表过意见”。说话也“不招待见”。比如恭喜新婚夫妇,李咏说:“恭喜发财,龙凤双胎!”领导马上质疑:说什么呢?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李咏在节目里自称“在下”,领导也不爱听:你是堂堂央视主持人,什么叫在下?
2005年,有机构评估电视节目主持人身价,李咏首次登上榜首,身价被估达3亿,荣誉也接踵而至:年度最佳主持人和年度最佳娱乐节目主持人。2006年,莫须有的身价涨到了5亿。2007年,他又获得“最具品牌价值主持人”奖。
李咏“主流了”,也成了央视包容“物种多样性”的一个例证。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批评、质疑,针对的是李咏的各种说话不当,开玩笑没有分寸。
李咏的父亲很伤脑筋:你就不能跟罗京学一学吗?
2007年,风口浪尖的李咏很困惑,这“公家人”他有点当不下去了。
领导主动来找李咏谈话。听李咏倾诉完,一边翻红头文件,一边跟李咏谈心。接下来,“其他诸位长官”轮番上阵,有的好言相劝,有的措辞严厉,中心大意是:“全中国哪儿有比这更好的平台?”
李咏打消离开的念头,开始策划新的节目:《咏乐汇》。
2008年《咏乐汇》开播。李咏邀明星、商界名流来节目吃饭、谈天,聊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转捩点,也聊私人生活。励志故事讲完,李咏就来一段旁白:他的今天是你的明天,括弧—仅仅是“可能”而已。“我不想提供沉重的价值观。”这档“非严肃性谈话节目”于2010年停播。
2011年3月改版开播的《向幸福出发》是李咏在央视主持的最后一档节目。在这档“寄情于歌,寓情于心”的节目中,李咏常常收起笑容,语调低沉,访问前来节目点歌的人,听他们讲背后励志又略带悲情的故事。节目连续三年获得央视“年度品牌栏目”称号。2013年,李咏还是离开了央视,“我想改变,再不改变就没意思了。”
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吗?
2014年5月的一期《超级演说家》播出前,有消息称,李咏因为不满选手的演讲内容而愤然离席。“我也就是起身溜达溜达。我一贯认为在节目当中,不管发生了任何问题,愤然离席首先是极不负责的,我根本做不到。”
实际上,观众也没那么在意节目中真真假假的争吵。“现在的观众更宽容,我在央视出了很多错误,放在现在:这是什么事儿?因为准备更多了,选择的自由度也高了。”
改变的不光是观众,做节目的节奏也变了。过去在央视,时间充分,“从产生意向到大致推演,到最终试录样片,一次不行,再试一次,到开始工业化生产,加上微调,这个过程少说要几个月”,也没有太大的成本压力—“演播室是央视的,灯光是央视的,设备团队是央视的。”
到了地方卫视,节目季播,商业化操作,“哪有那么长时间的磨合期,快有一到两个月,慢也慢不到哪儿去,你不行动迅速的话,可能就被人拷贝了。”
一年来,李咏主持的节目形态五花八门,选择节目全凭自己的兴趣。
五档节目中,《舞出我人生》由央视和灿星制作公司联合制作。灿星负责和李咏沟通,要求明确:“承上启下,话极少,不停地耍帅。”
李咏知道:“现在是收视为王,不像过去在央视,一定要符合大众标准,符合播出平台的价值观。也没有一定要把观众群当作重要的参考值:观众不喜欢眼睛大的,恨不得台上全是眼睛小的。那个时候你用一个标准,现在没有这样的事情。”
《爱拼才会赢》是一档“励志创业真人秀”,创业者带着自己的项目,使出浑身解数,让在座投资人给自己投资。
节目里,李咏帮选手忽悠,也“挤兑”实地考察回来的投资人:“您怎么到哪都开会啊?”又鼓励选手:“看您那表情,您又听不懂(投资人)说的话,您就打断呗: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吗?”投资人也被逗得前仰后合,李咏觉得“效果不错”。
在《舞出我人生》和《爱拼才会赢》的舞台上,李咏穿着标志性的花哨礼服。而在《超级演说家》里,他一身轻松行头。他的角色是导师,和其他三位导师一起坐在台下听选手演讲。演讲者的故事五花八门,有替“剩女”鸣不平的,有残障女孩坐着轮椅来征婚的,有自发寻找被拐儿童的,也有得了重病赶紧回国“寻根”的ABC。导师演讲的段落中,李咏演讲,走的也是温情路线:用向未来“女婿”喊话的形式,变相表达对女儿的爱。
最新播出的一档节目叫做《中国面孔》,形式上还是益智答题,只不过答的题全部围绕“脸”,答题者则是明星。
有观众评论,李咏属于“能把一档答题类节目主持得栩栩如生”的主持人,这种印象来自最早的《幸运52》和《非常6+1》。
《中国面孔》里,李咏又“栩栩如生”起来,随时跟观众互动:“你是负责起哄的吧?”开场就耍嘴皮子:“这世界上最高的境界,我刚刚经历了一下,就是不要脸。”
“就像玩麻将,越大越刺激,但……”
央视时期的李咏自诩“主人翁”。
1998年,李咏的同学在中国推销英国的大型博彩娱乐节目《GO BINGO》。现场猜题赢奖,节目最后从天花板哗啦啦掉钞票,最高奖金额2万英镑。
李咏看得目瞪口呆,推荐给领导,得到的答复是:这个节目不适合CCTV。三个月后,文艺中心领导才拍板花40万英镑买下版权。
《幸运52》成了中国第一档模式引进的节目,内容进行了本土化改造:重心放在益智,而不是赢奖。
李咏把那一时期称作“中国电视大发展的阶段”,央视聚集了理想化的一群人,“我们当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蹉跎,就觉得这是一个责任,我们几个好朋友应该搭伙把这个事干成,一点点突破界线”。
国家工商总局有规定:电视传播中的奖金、奖品,额度不能超过5000元。《幸运52》争取到的额度是8800元,还是税后。
《幸运52》开播一年后,收视率在央视二套遥遥领先。
李咏事后总结《幸运52》的宗旨,“就是彻头彻尾的放松,撞大运,活该您赚钱!”观众一边狂欢,一边盯着高额奖品两眼放光。
2000年,《幸运52》开始饱受争议,焦点除了李咏的语言风格,还有节目的价值观:钱?幸运?投机?领导提醒:该注重“寓教于乐”了。
李咏不情愿“宣教”:“为什么不能将娱乐进行到底呢?”也开始琢磨:娱乐节目,耍到什么程度合适?
李咏在央视之外找了块试验田。1999年,李咏去大连电视台,主持了一台大型综艺节目《久久合家欢》,每周六晚直播100分钟。
核心亮点和《幸运52》一样:中奖。奖项10个,199元到1999元,但形式更惊险刺激:十张奖券,藏在大连市的各个角落,全民寻宝,只要在节目直播时限内找到,并赶到直播现场,就当场兑现。有中年夫妇穿着睡衣就来了,还有情侣逛商场看到节目,立即奔去寻宝。
终于出了大事。李咏出的点子:把奖券藏在市政府门口、胜利广场国旗杆的围栏基座底下等处。上千号人齐齐出动,惊动了当时的大连市长—他正在胜利广场附近陪同省市领导看夜景。
事后李咏接受了一番“严肃的批评教育”。
同时,《久久合家欢》收视率持续居大连电视台榜首,赞助商排着长龙找上门来,并且要带着现金来,才有机会被节目接受。
当时的凤凰卫视节目总监宋南男看了节目,异常吃惊:“你这样的,要在CCTV,死定了!”
100分钟节目里,40分钟是李咏的脱口秀,他因此要去了解当地的民情。他看到一条新闻:大连有几条街道,禁止汽车鸣笛,认为这完全是为难出租车司机。“1999年,买私家车的才几个?满大街转的不就是出租车吗?不让他们鸣笛,能让他们急死。”
李咏决定“替的哥们说说话”。他开着一辆出租车直接上了演播厅的舞台—好在演播厅够大。他和搭档女主持演了段情景剧,意思是不让汽车鸣笛,不合适。
直播出来,演播厅门口停了一长溜出租车,齐刷刷开门,的哥排成一列向他鼓掌。李咏差点没哭出来。
不到一年,“采风”戛然而止,李咏离开大连。“台里不允许了,你专心做《幸运52》,那个别去了。”
2003年,李咏主持《非常6+1》,把演播室比作“夜总会”,他的任务就是满场炒气氛,让大家一起high。
节目高潮是才艺表演之间穿插的“砸蛋”环节:李咏和场外观众连线,观众在20颗“金蛋”中选准一颗,现场砸开,就有机会获奖。
领导又提意见了:“这话你也敢讲?多强调精神财富好不好?”
2011年,国家广电总局倡导节目“绿色环保”,砸金蛋环节取消。
《幸运52》早就开始“绿色化”改造。2003年,新版《幸运52》中,奖金叫做“学习基金”。参照的美国版节目中,最高奖金是100万美元,中国版中,最高3万人民币,最后还要捐出去。
“就像玩麻将,越大才越刺激。但是作为国家电视台,价值观要正确。怎么样才能既满足答题的需求,又觉得过瘾了,又不能空手而归?好多方式我们没有办法去做。”李咏说。
2007年是选秀节目的高峰年。全国的选秀节目有三百多档,怪状频出,广电总局开始“整治低俗风”。
央视的歌唱选秀节目《梦想中国》也广被诟病,李咏则背负了几乎所有对《梦想中国》的指责。一期节目中,李咏点评一位女选手的表演说“看你跳舞会做噩梦”,立即引来骂声。
李咏是《梦想中国》的“总设计师”,原本“有很深的感情”,最后却不愿意提起这个节目。“节目可能是生不逢时。那时候整个社会的标准就是这样,人们还在自我价值的探讨阶段。现在是自我价值的实行阶段,一些内容放到今天,就非常正常,甚至还弱了。”
李咏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做《久久合家欢》这样的节目,“现在不是我想的问题。”在地方卫视做节目,他的心态是,“只要完成你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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