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5日,来自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六朵金花”编排了军营版《小苹果》,邀请战士们同台互动。 (CFP/图) |
“专业作者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定势,使我们失去了回归那种原汁原味的‘初始状态的能力’,我们的状态与普通战士状态之间的共通点在丧失,这是很危险的。”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对新一代士兵而言,背景音乐里还有多少军营歌曲的位置呢?
除了多元文化的兴起,军队文艺的无力感还在于,在这样一个市场的时代,缺乏对歌曲配套的运作,使得这片营地上无法出现如病毒般扩散的《小苹果》。
“就‘小苹果’吧!”
当西安市政府征兵办公室王参谋想到以筷子兄弟“苹果舞”作为征兵宣传片的形式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害怕通不过,害怕被指责。”王参谋负责陕西省参加全国征兵宣传片评选,他最担心的,还是制作完的视频可能根本上不了国防部的官网。
然而之后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国防部迅速把名为《祖国!我来了!》的宣传片挂上了网站,网友们迅速地发现并捧红了这段视频,并将其命名为“军营版《小苹果》”。有评论称解放军“打得了硬仗,也卖得了萌”。
2014年9月7日,国防部征兵办、总政宣传部联合主办的2014年全国征兵宣传片评选活动公布结果,其中,军营版《小苹果》获得一等奖。
王参谋的尝试,借鉴了两年前美国海军在征兵广告中引入当时席卷全球的“骑马舞”元素,对于他而言,显然已经达到了“想和往年不一样”、“接地气”的初衷。
现在,在国防部官网上,还能看到陕西省征兵办别具一格的征兵宣传片。伴随着战机、坦克、航母画面的,是朗朗上口的《小苹果》。没了以往宣传片里的熊熊战火,与歌曲高潮时“心中的火”配合的是,“参军报国,无上光荣”的字幕。来自中国人民解放军三支部队的120名官兵们笑容洋溢,齐刷刷地跳起了两天内学会的“苹果舞”。
略带“无厘头”色彩的火爆歌曲,与长期以来以严肃面孔示人的解放军嫁接起来,这则征兵广告迅速集聚眼球。最终,陕西这则宣传片在国防部官网上的投票总数达到550余万,而与其相邻的甘肃和西藏上传的宣传片,投票数只是732票和16票。
军营外,军营版《小苹果》以“史上最萌萌哒的征兵方式”被网友点赞。然而,在宣传片走红的同时,质疑之声也渐渐多了起来。浙江大学教授河清撰文批评"小苹果’不能进军营”,“光屁股男上战场杀敌”的画面太美,让教授不敢想象。
兰州军区某部指导员孙玉东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们不久前刚在外训地参加完集团军组织的心理疏导教育。活动最后,全旅官兵在戈壁滩的炎炎烈日下和心理医师“知心姐姐”们一起跳起《小苹果》。动感韵律中,甚至连一向严肃的旅长也摇摆起来,和官兵一起“宣泄情绪”。
对专家的意见,孙玉东的反应是:“如果小苹果进军营有争议,那什么能进军营,军人自己的‘小苹果’又在哪儿?”
当代士兵的主打歌去哪儿了?
“反映新时代士兵生活情思、精神风貌、价值追求、痛和快的歌曲去哪儿了?”
黄金耀没有想到,退伍八年后,拉近他和小舅子念海荣距离的,居然是时隔8年,他们在部队唱过同样的歌。
2013年底,念海荣从解放军某部退役。由于这两年,黄金耀的肥料生意风生水起,家人便想让退伍在家的念海荣跟着姐夫学做生意。一个“70后”遇上一个“90后”,虽然都有军旅经历,但黄金耀对与小舅子一起在商海闯荡心里并没有底。他记得以前聊天时,双方不免都会在心里把对方视为“来自星星的你”。
两人都没有料到,这次,只是《军中绿花》和《我的老班长》两首歌就触发他们的共鸣。
入伍前,在教小学音乐的念海荣母亲看来,儿子曾经喜欢的那些音乐“是正常人都不会听的”。而现在让黄金耀惊讶的,不仅在于念海荣音乐品位的转变之大,更是今天的士兵还在唱他8年前唱过的歌。
黄金耀想起6年前的一段经历—处于人生低谷的黄金耀,在火车上和一个1996年的退伍兵相遇。二人聊到在部队唱过的歌里也有《军中绿花》和《我的老班长》,那情境与今天郎舅二人的对话如此相似。后来,火车上结识的那位退伍兵将黄金耀拉进了自己的公司,他的生活被这些军旅老歌彻底改变了。
军营中的歌曲不仅带有简单的艺术属性,在歌词与旋律中还缠绕着军人们的情感寄托。在部队时,这些歌抚慰他的心灵;而退伍后,这些歌温柔他的生活。有人将这些特别的歌定义为:军营民谣。
上世纪90年代,中国军营中出现了两个三人组合—小曾、老兵、黄志坚和杨柳、高歌、秦天。他们以军营生活为歌词主题,配以通俗上口旋律,创作了一大批被称为“军营民谣”的作品,《我的老班长》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月亮的夜晚,窗外小雨滴答,喝了酒的老兵们怀抱吉他,哼唱《我的老班长》。这个画面被很多文字记录下来,作为90年代士兵生活情思的最好写照。然而,那一代军营民谣歌手所带来的慰藉,并没有随时间的脚步而改变。
在兰州军区某部指导员章子良看来,“军营民谣不仅是1990年代士兵的代言,也是当代士兵的慰藉。”尽管这种慰藉“对当代士兵来说,已经显得不够体贴”。
军营民谣已在部队传唱18年,这意味着一个1996年初为人父的军人,18年后,他的孩子若向往父辈的旗帜参军入伍,他在绿色军营中听到的第一支歌,也是尚在襁褓时他父亲所唱过的。这样的画面像韩剧一样浪漫,但在黄金耀那样的老兵看来,不能不说是新一代军人的遗憾。
章子良这样追问:“反映新时代士兵生活情思、精神风貌、价值追求、痛和快的歌曲去哪儿了?”
镇守音乐阵地不能永远无解
“文化意义上的歌手,应该是一个自觉的表达主体,而在军营则缺少这个条件。”
对于章子良的追问,无论是士兵、政工干部、军营文化观察者、研究员,还是专业创作者们,都会挠头。兰州军区某部教导员杨新义认为,“这个问题目前无解”。
“军营‘民间’音乐人,即士兵歌手的匮乏是问题的直接原因。”《军营文化天地》主编余戈说。
由于缺乏士兵们的参与,政工干部章子良的小提琴造诣虽然已经达到一定水平,但却无法在自己所在连队里凑够人数,成立一个音乐小组。全连的音乐现状,就像士兵们一度爱唱的《春天里》中写的那样,“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按余戈的观察,“作为文化群落的士兵队伍,整体文化修养欠缺,难以产生‘文化领袖’是很重要原因。文化意义上的歌手,应该是一个自觉的表达主体。在校园文化的土壤里,容易孕育出这样的人,而在军营则缺少这个条件。”
除了世俗文化冲击,来自外部的信息化压力也加速了军营音乐的衰落。
上世纪90年代之前,“音乐小组”在军营内连以上单位可谓遍地开花。而现在,信息化来了,音乐就开始为技术让步。
目前,部队评先和军官晋升一度与计算机等级证书拥有率挂钩,连队的全国计算机等级证书拥有率也渐渐与连队的全面建设画上等号。技术证书成为评价一个连队是否有战斗力、是否能打胜仗的重要指标,而音乐却不是。
南方周末记者在兰州军区某部看到,该部某连荣誉室墙上划分的兴趣小组颇具时代感—DV动漫组、photoshop组、绘声绘影组。该连三楼的微机室,曾是整个连队的文体娱乐中心。在靠门的墙壁上,记者还能看到覆盖在一层白色涂料下的斑驳印迹,那是音乐、书法、绘画、读书小组曾经的位置。
当下,连队的文艺人才捉襟见肘,排一台文艺晚会,往往也需要请大量的外援。此外,更严重的是,军营音乐本应是一种无形的武器,通过歌词、旋律以鼓舞士气、催人奋进。
“这些年,军队有大的任务,需要鼓劲打气,需要振奋精神,有时甚至需要有点献身的勇气。每当这时,带兵的就会发现,现有的《军港之夜》、《兵哥哥》、《说句心里话》等,是无法作为战前动员歌曲进行合唱的,无法与《大刀进行曲》、《解放军进行曲》相提并论。”解放军报文化部原主任陈先义说到这里,带着担忧。
如果军队文化工作者不能给士兵提供个性化的情感需求,同时又缺少镇守音乐阵地、发挥音乐作战功能的意识,那么这块阵地总会由别人来占领。
“没有队列歌曲、战斗歌曲的军营,是很难想象的。但同时它又替代不了民间层面的文化,因为后者满足的是更为个性化的情感和心理需求。”
每周一晚上,连队组织教唱歌曲,总让下士成勇安有些纠结。“教的歌曲都相当于《诗经》‘风雅颂’的‘颂’类的歌曲,为什么不能学点‘风’类的歌呢?”
眼下,成勇安正在学唱由总政治部要求全军必须学唱的《强军战歌》,歌曲与习近平一系列的强军讲话相契合。
创作者们推陈出新的速度,跟不上营盘里的兵的换代节奏,但在新一代士兵内心的音乐榜单上,还有更多选择。
在军队音乐的阵地上,硝烟从未停止。军官马伟峰至今记得一段往事:上世纪80年代,驻福建的部队天天和台军打一场“邓丽君战”。对面台军开着大喇叭对着解放军军营整日整日地放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而这边军营内,一旦有士兵偷听邓丽君被发现,便会从上而下地上纲上线,严重者甚至会收获处分。
解放军在音乐阵地上的对手,不仅是“敌对势力”,更普遍的还是士兵本身。上层寄希望文艺作品所发挥的政治功能、熏陶作用,与普通士兵内心的情感需求,在军营内部相互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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