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6日,广州市北京路新华书店教材专柜前,一位家长在帮孩子买教材。五花八门的教材让学生和家长有些无所适从。(南方周末记者 翁洹/图) |
编者按:从2001年开始,教材多元化改革启动,极大地丰富了中小学的课堂内容。
“得教材者得天下”,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出版社不惜以违规甚至违法手段抢占市场;有些地方在选用教材时,无视“不得行政干预教材”等规定,出现了选用质量不高教材、频繁更换教材等乱象。
最近,教育部发布《中小学教科书选用管理暂行办法》,通过强化行政监督、选用透明化、惩处有效化等举措,力图治理教材之弊。
有的教材选用委员会几年不开会,决定权落入个别地方教育行政部门负责人手中,甚至“一两个人说了算”。
从编写、立项到审查通过,公关的作用逐步凸显,潜规则之下,一些出版社忽视了教材质量。
往往审查还没开始,“大家已经知道名单了”;有的教材没通过初审,居然得以“复活”。
“老师,我们以后学哪本课本?”
2014年9月9日,中秋假期结束返校首日,清远田家炳实验中学初一某班英语课上,学生望着手里的两本英语教材,面面相觑。
一位自称是该校初一英语老师的网友“我爱老师110”在天涯发帖,图文并茂地展示了上述滑稽一幕。
事情起因,是清远、河源的教材更换决定。2014年7月初,两市教育局先后贴出教材选用情况公示,决定用人教版替下使用了七年的仁爱版。此举招致北京仁爱教育研究所的举报。
教育部不久通知:两市行政干预教材选用、违规更换,应予纠正。仁爱版105936册英语课本在新华书店前停留两夜后,如愿以偿送到了两市学生手里。
吊诡的是,虽然拿到了仁爱版教材,但“教育部没有指示如何处置开学第一天发放至学生手中的人教版教材”,于是十余万名学子人手两本教材。至于教学时该用哪一本,没有任何一方告诉学校。至今,清远市田家炳实验中学的学生上课依然使用“违规选用”的人教版。
这不是偶发事件。
2010年,安徽省五地市学期中途更换学生教材。
2011年,黑龙江省三市多年使用未获批教材。
2013年,海南省教育厅更换中小学教材。
……
更换风波背后,折射出自2001年教育部启动教材多元化改革以来,所伴生的教材选用乱象。
2001年,全国教材市场大门洞开,国家鼓励和支持有条件的单位、团体和个人编写教材。这项举措最初希望打破人教社“一统天下”的垄断格局,以无形的市场之手激发教材“百花齐放”的竞争活力。推行至今,极大地丰富了中小学的课堂内容。但在教材编写、审查、选用过程中,也出现了某些乱象。
甚至,一些潜规则渗入到教材市场,它们就像教材圈子的生物链,一环扣一环,形成一座座灰色的高墙。墙内,每一个参与者彼此心照不宣,在默默遵守游戏“规则”的前提下,为教材展开一场场攻城略地的较量。
杨英所在的出版社被无情地排挤在墙外。在她看来,因为随着市场的异化,教材渐成一片江湖,不遵守游戏规则者,似乎难以存活。
谁才是受害者
若不是教育部一纸责令,清远与广州教材的对接计划还将继续。今年暑假,清远市决议将初中物理、初中化学、小学英语、初中英语、高中英语5个学段的教材全部替换为人教版教材。给出的解释是:“按市政府关于广清一体化的战略要求,我们计划教材将分步实现与广州的对接”。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广东省江门市。去年7月,江门决定将市内184所中学使用的仁爱版初一英语教材悉数更换,被教育部连夜叫停。
在这几起事件中,仁爱自称“受害者”,矛头指向违反教育部通知擅自行政干预教材更换的各市州教育局,以及它的出版社竞争对手。
“对这个事情,教育部和省教育厅都已经定性了,我们就不好再说了。”一开始,江门市教育局党委副书记黄明亮对教材一事有些回避,但说到仁爱,黄明亮却似乎来了底气,“把仁爱教材替换成外研版的,是因为前者有硬伤。”
黄明亮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了该市2011年和2012年英语中考成绩表,120分的满分卷,平均分为59分和65.5分,优良率仅19.6%和21.74%。江门市教育局认为,成绩差和仁爱版英语教材有很大关系。
“仁爱版初一英语课本从26个字母开始零基础教学,而江门小学三年级就已开设英语课,这等于到了初中又重复小学阶段学过的内容。到了八年级,仁爱英语课程难度突然增加,当事校方表示学生难以适应。”黄明亮这样解释。
于是,在该市于2013年6月19日举行的“2013年秋季初中英语教材选用工作会议”上,7名初中英语教材选用小组成员一致举手表决,赞成“废掉”仁爱版英语教材。
黄明亮拿出当天的会议纪要,上附有7人亲笔签名。此后该局把做法上报给省教育厅有关部门备案,“厅里有关部门负责人并没有持反对意见,相当于默许了。”
但显然事情的发展证明,上级主管没有站在江门这边。
业内人士王华难以理解。他认为江门基于教学考虑更换教材,无错可言。
清远市教育局也不认为本市更换违规:教材选用履行了评审、投票、公示、报省教育厅批准等程序,每一学段安排9名选用评委,除高中英语外,其余各学段参会人员全票通过,完全符合教育部教材选用的有关规定,经得起教育部检查。
双方各执一词,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谁又是背后的既得利益者,似乎难以厘清。
几乎同时,仁爱所卷入了另一场风波。
“英语课本里竟有活页广告,介绍录音带、语法讲解、点读笔、英语字典……这些产品均由课本的出版单位北京市仁爱教育研究所研发。”一条忧心母亲的帖子,自2014年9月开学季伊始,在网络上掀起风浪,至今未歇。截至发稿前,仁爱所以各种理由“婉拒”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
“领导说用哪个就是哪个”
几年前,教育部曾做过一项有关教材选用情况的调查,发现有的地方教材选用委员会几年没开会。
当地方行政干预教材选用已成常态,这就像一个狼来了的故事。全国中小学教材审定委员会委员高凌飚说,选用委员会形同虚设,“领导说用哪个,就是哪个。”
课改之初国家的预想是,由县区一级教育行政部门或学校选用教材。但这招致各地市教育局的非议,他们提出,如果各个区(县)用不同的教材,整个市不好做调研。逐渐地,区县一级的选择权被架空,主要是地市教育局说了算。
“到最后就是一两个人说了算。”苏教版科学教材副主编卢新祁说,决定权把控在地方教育行政部门有关负责人手中。
一般是教育局分管中小学的领导,比如基础教育科,而纸面上规定有权选择教材的选用委员会最终流于形式。
有了不透明的选用制度做保护伞,出版社将公关对象锁定在地方教育部门中“能拍板的人”,各种公关手段摆在明面上。
中央出台八项规定前,一些出版社隔个一两年就组织省里头能说得上话的人去旅游,近则省内,远则中国香港、海南、台湾,日本……
听说某市教育局副局长的母亲生病住院,某出版社发行人员赶紧登门,日夜守候病床前悉心照料。如此各种故事在各地真实上演。
以至于在2009年,教育部做关于全国教科书质量水平的调查也仅限于内部。“不敢公开,这一公开有些出版社势必跳出来加紧公关。”高凌飚说。
按照教育部最新公布的《中小学教科书选用管理暂行办法》(下称《办法》),选用委员会由课程教材专家、教研员、中小学校长和教师组成,一线教师不少于一半。但江苏教育出版社科学教材副主编卢新祁却担心放开后,出版社可能派大量的人去公关老师。
在美国,负责选用教材的教育委员会成员囊括各界人士,包括教育官员、教学专家、社区领袖、校董、校长、教师、学生、家长等,同样也是教师比例最高。他们通过公开遴选产生。而后,由教育委员会建议选用的教材,必须公开展示,并举行公众听证会。
连续几年,教材出版业都跻身于“中国十大暴利行业”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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