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狱警：常年面对重刑犯 多数人患抑郁

　　城市病人负能量心境

　　常年面对重刑犯，缺少正常休息时间，朋友渐渐疏远，不少干警有焦虑、抑郁心理

　　十年间，多少人身边的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有的人却十年如一日，没有更新过手机通讯录。对于工作超过20年的监狱警察老曾来说，手机基本上如同摆设—作息时间“古怪”到令常人难以理解；加上工作环境不允许用手机打电话、接电话，久而久之，电话慢慢少了，朋友也越来越少。

　　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见到的不是亲友，而是重刑犯；这些犯人在服刑期间很难给狱警带来正能量，多数人出狱后就不再联系。

　　缺少朋友，缺少成就感，这份工作带给老曾的，时常是恶劣心境，亦称“负能量心境”。

　　新快报记者黄琼

　　他的生活

　　惧 担心犯人闹事 更怕他们自杀

　　1993年，老曾大学毕业后来到广东省英德监狱，转眼过去了21年，他担任过管教干警、监区教导员等多项职务，管教过的犯人超过5000名。他说，现在管的犯人少了，但压力大了许多。

　　在广东省内，英德监狱关押了最多的重刑犯，全省被判死缓、无期徒刑的犯人中约有1/4被关押在此，“很多都是命案”。这些罪犯的刑期普遍较长，而且因被判重刑，不少人被家人放弃，暴戾之气很盛。少数人甚至抱着迫切求死的心态，不服管是常有的事，动不动便自称“烂命一条，早就不想要了”。

　　老曾说，这些犯人内心比较强大，甚至偏激，有的人，光眼神就令人害怕。老曾记得曾管教过一名东北大汉，他因酒后失手将人打死，入狱后便成了刺头，对狱友们动辄谩骂，不爽就挥拳相向。此人最爱瞪人，管教干警到了跟前，说什么他都不应，只是瞪着对方。“你得瞪回去，还得坚持更长时间，必须从眼神上先压倒他！”

　　还有更狠的。

　　不久前，监狱来了名身犯命案的犯人，此人曾是散打冠军，气焰很嚣张，欺负狱友还不算，对管教干警也敢挑衅，动不动就扬言“你惹我，我让你一起死”。这天，犯人们在车间劳作，“散打冠军”去上厕所。出来后，他突然直扑干警执勤台，想暴打干警，幸好干警训练有素，迅速反应过来，唤来几名服刑人员帮忙，五六个人共同制服了“散打冠军”。

　　这些“爱惹事”的犯人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还有一些“一心求死”的犯人就更让狱警们头疼。“如果犯人自杀，狱警会负上‘无限责任’，害怕啊。”老曾常将此话挂在嘴边。

　　身犯重罪、被判处重刑、遭家人朋友抛弃……在老曾看来，有这些遭遇的人几乎是最有可能自杀的群体了。“你防他要24小时，他防你只需要几秒钟。”老曾说，干警们每时每刻都要注意，“每逢敏感的时间节点，或者发生了突发事件，干警们都必须第一时间进仓处理”。

　　失 犯人出狱之后最好别再来往

　　在监狱工作20多年，送走不知多少刑满释放的犯人，老曾却没有太多成就感。

　　“最怕看档案了。”老曾说，翻开不少犯人的档案，“都是血淋淋的”。“送别他们时我都会说：‘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别往来了，也别再来了。’”老曾向记者解释说，“坐牢”并非光彩的事，不少犯人出狱后都会刻意回避这段经历，管教人员也不想重提旧事揭他们心里的伤疤。因此，即便相处了十几二十年，只要刑满释放，绝大多数犯人都不再与狱警来往。

　　说是“绝大多数”，是因为还有极个别犯人在出狱后仍没有忘记狱警。例如，曾有杀人犯和患艾滋病的犯人，在狱中就扬言“出去要整死你”，这让老曾有些担心他们真的会“再见”；也有犯人一出狱便开始四处投诉索赔……“现在少了很多。”

　　这几乎就是老曾多年辛苦工作换来的全部“回报”。

　　烦 常有焦虑抑郁需要心理矫治

　　“基本上是负能量，正能量太少了。”老曾这样形容他的工作环境。他说狱警要对犯人进行帮教整改，自身要有大量正能量，这些正能量只能自己慢慢培养，因为监狱与外界的联系不多，也不允许有太多联系。

　　“不少干警有焦虑、抑郁的情况。”老曾告诉记者。

　　此前，某省曾对辖内10个监狱6000多名狱警进行调查，发现逾90%的狱警感到有心理压力，51%的狱警存在心理问题，其中32%属于轻度心理障碍，16.5%存在中度心理障碍，2.5%已构成心理疾病。老曾认为这并非危言耸听，“不光犯人需要心理矫治，狱警也需要”。

　　对此，老曾有自己的土办法。近年来，他积极组织同事们打篮球、打羽毛球、练书法等，不太爱赶时髦的他甚至学会了用微信，在微群中约同事一起活动。“动一动，感觉好很多。”他说。

　　记者从英德监狱了解到，近期，该监狱已打算针对狱警们的心理状况，开设专门的心理矫治项目。

　　读心

　　最怕接到监狱电话， 准没好事

　　新快报：工作这么多年，你最怕什么？

　　老曾：最怕接到监狱打来的电话，尤其是半夜。我们监狱能打出来的电话就一部，这个电话打到手机上来，那一定是出事了。工作要求我们24小时开机，这种电话要是半夜打来，也必须接，接到就得准备动身(回监狱)了。所以，我们如果不是在工作中遇到大事，都尽量用自己的手机来联络，尤其是同事之间，用监狱的电话联系可能会吓到人。

　　新快报：进入监区不能带手机，会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困扰？

　　老曾：(没什么电话)电话费很少，充一次电能用好几天(笑)，就是很多朋友都找不到我了，慢慢地就不再联系。

　　新快报：你不能下班回复吗？

　　老曾：我们的上班时间分为四班，每3小时一班，还要值夜班。为避免过度疲劳，不允许连值。上班时间不固定，时间碎片化。以前下班经常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回复过去，朋友们气坏了，都质问我怎么什么时间都在上班。久而久之，打电话的人就少了，有急事不找我了，吃饭消遣也不叫我了，反正我都没空……

　　新快报：你现在都有些什么朋友？

　　老曾：除了同学，几乎没别的朋友了。就连同学，也联系得少了。我手机里的联系人基本上是同事，就连老婆也是培训时认识的—我们是同行。

　　手记

　　想和狱警交往得容忍他“机德差”

　　什么叫机德？就能第一时间接听电话，有所回应。记者机德不算好，但遇到老曾，只能说一声“佩服”。记者采访回来后曾数次致电老曾补充询问，但电话打去都如同石沉大海，不是未能接通就是无人应答。直到第二天拨打后又发送了短信，才于晚上十时许接到老曾的回电。

　　老曾刚下班，有点累，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记者的问题。他告诉记者，有时候当班工作内容太满，下班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回到家都不想说话。还好老婆是同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