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作海：在派出所就开始挨打 刑警队打得更厉害

　　【《财经》记者尹岳/文】

　　空闲的时候，赵作海喜欢骑着自行车在河南商丘市街头乱逛。他说，只当是锻炼身体了。

　　问题是，他现在最多的就是空闲。活动的邀请和记者的采访越来越少，清洁工的工作也失去快一年了，打麻将“怕输”，广场舞“害羞”，参加直销“不会说话”……赵作海蹲到路边，燃起一支香烟，腾起的烟雾背后，是一个普通河南农民有点迷茫的双眼。

　　但他显然很珍惜十一年冤狱造就的名声。举起腕上的手表，他说，前几天到钟表店换电池被老板认了出来：“他问我说，你就是赵作海？早知道你在商丘，没想到真能见到。”语气里充满名人的自豪。

　　出狱之后，赵作海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聚光灯下生活。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他一遍遍地讲述自己的遭遇。

　　出生于1952年的赵作海是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老王集乡赵楼村人。1999年，赵作海47岁，以贩菜为生。赵作海认为，如果不是入狱，他的生意就做大了。

　　人生的转折非常突然。1999年5月9日，派出所的警察带走了赵作海，当天即被刑事拘留。原来，前一天赵楼村在挖井时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名尸体，公安机关认定其为1997年10月30日失踪的该村村民赵振晌。而赵振晌失踪前曾经与赵作海有过肢体冲突，赵作海遂成为重大嫌疑人。

　　被刑拘的第二天起，5月10日至6月18日，赵作海共做了9次有罪供述。2002年12月5日，商丘市中级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赵作海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河南省高级法院核准了上述判决。

　　在赵作海服刑的第11个年头，事情发生了突变—2010年4月30日，“死亡”十多年的赵振晌回到了赵楼村。之后事态发展异常迅速。5月8日，河南省高院召开审委会，认为赵作海故意杀人一案是明显错案，撤销了11年前的有罪判决和裁定。赵作海第二天就走出了监狱，并于5月13日收到国家赔偿及生活困难补助共计65万元。

　　一个问题浮出水面：赵作海没有杀死赵振晌，为什么会多次做出有罪供述？

　　“打哩狠啊！”赵作海说，自从被带入派出所就开始挨打，到刑警队打得更厉害。警察把他铐在铁质的联排椅角下，不让睡觉、拳打脚踢，还用擀面杖一直敲击他的头部，敲昏后用鞭炮放他头顶燃放把人炸醒，“一个警察跟我说，你不招，开个小车拉你出去，一脚把你跺下去，毙了你说你畏罪潜逃”。即便如此，赵作海也并非如笔录所写在第二天就认罪。那是十多天后，实在忍受不了拷打的赵作海终于承认杀人，按照警察的意图和指示回答问题，“他们问尸体埋哪儿了？我说埋老坟了。他们说不对，还打。”刑讯逼供一共进行了33天，终于完成了“与现场勘验笔录、刑事鉴定相一致”的口供。

　　赵作海说，他只知道一个拷打者的名字，因为在殴打赵作海时，有同事在外面叫他。此人下手最狠，用手枪枪管砸陷了他的头盖骨。“李德领”从此被赵作海在监狱里记了11年，后来才知道他时任柘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

　　令赵作海耿耿于怀的是，李德领后来并未被追究责任。

　　最终，法院认定6名警察犯刑讯逼供罪。时任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王松林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刑警郭守海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时任县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局长的丁中秋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时任县刑警大队大队长的罗明珠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时任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司崇兴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刑警周明晗被免于刑事处罚。

　　除了李德领，在“(2002)商刑初字第84号刑事判决书”上署名的审判长张运随、审判员胡选民、代理审判员魏新生曾在2010年5月被停职接受调查，此后再无下文。当年拍板的时任地区政法委书记王师灿因为已经退休到美国居住，未能追责。

　　出狱后的赵作海，给长子娶了媳妇，自己也与一名上访者李素兰结婚。此后，他跟随李素兰远赴宁夏参与传销被骗17.5万元，于2014年3月回到商丘市，当了一名清洁工。

　　2012年，赵作海跟随李素兰信奉了伊斯兰教，阿訇给他起的经名叫优素福。阿訇告诉他，优素福是《古兰经》中穆斯林信奉的先知，他曾经和赵作海一样蒙冤入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素兰笑着说，赵作海也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