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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肺职工医院改制剩36位病人常住 与医生为亲为友

来源:法制晚报
杨家医院不仅允许患者久住,也允许家人长期陪护,在患者及家属眼中,医院俨然就是他们的家
杨家医院不仅允许患者久住,也允许家人长期陪护,在患者及家属眼中,医院俨然就是他们的家
陪护期间,很多患者家属在医院空地种植了蔬菜等。收获时节,他们会送给医生一些,医患一起晾豆子的场景就会出现
陪护期间,很多患者家属在医院空地种植了蔬菜等。收获时节,他们会送给医生一些,医患一起晾豆子的场景就会出现
医院病人居住生活的病房,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如今老旧的建筑,默默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医院病人居住生活的病房,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如今老旧的建筑,默默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医院已多年未添置新设备,一台X光机已使用了30年,并磨出了明显的印记,仿佛一圈圈的年轮,见证着时空的久远
医院已多年未添置新设备,一台X光机已使用了30年,并磨出了明显的印记,仿佛一圈圈的年轮,见证着时空的久远
医院的矽肺病患已由曾经的410人骤减至不足200人。医生办公室里曾塞得满满的病历架,现在空出了一多半
医院的矽肺病患已由曾经的410人骤减至不足200人。医生办公室里曾塞得满满的病历架,现在空出了一多半
医生同桌吃饭闲聊,这在外界难得一见,但在医患为亲为友的杨家医院,却是寻常小事
医生同桌吃饭闲聊,这在外界难得一见,但在医患为亲为友的杨家医院,却是寻常小事

  小镇边的医患桃花源

  在浙江武义县,一家民营医院出现了截然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患者以医院为家,起居、做饭、种菜,邀医生共进早餐,与他们分享吃不完的蔬果。而医生则与患者聊家长里短,会给离院的病人发红包作为鼓励,逢年过节相互走动,彼此为邻、为友、为亲人。

  这里俨然一处医患间的“世外桃源”。

  而另一面却是,随着病源逐渐减少,这家由职工医院改制而来的小医院还在咬牙支撑,试图送仅存的30多位矽肺病人“最后一程”。

  《法制晚报》记者日前探访武义县杨家医院,我们试图还原这家以治疗尘肺为主的医院由盛转衰的轨迹,并通过医患之间的故事,解读这片“世外桃源”可能的成因。

  尘肺医院看起来更像村落

  顶着霏霏秋雨,从浙江省武义县茭道镇政府沿东山路步行约15分钟,杨家医院出现在半山一条蜿蜒泥泞的水泥道边。门口写有“浙江省尘肺职工防治中心”的白色牌匾已大块脱漆,露出内部潮湿发黑的木材。连片的青苔占领了用于医院办公的二层筒子楼的外部墙壁,一派幽谧。

  迈步进去,办公楼内安静而昏暗,仅三间亮灯的办公室示意着这里员工稀少。一条苔藓小路通往后院,拾级而上,忽闪出一方开阔大院和一幢二层老筒子楼。

  目之所及,有白发老人坐于门口吸氧,有的抽着旱烟,有的闭目听着广播戏剧,还有老妇在水池边洗菜淘米,所有人一副安适悠闲的表情。

  环顾四周,还有几方菜地,种着番薯、韭菜、辣椒和秋葵等作物,俨然一个集体村落。

  这的确是杨家医院所在——36位病人常住其中,其中绝大多数为矽肺患者。矽肺是最严重的尘肺病,至今尚无确切疗法,只能对并发症开展治疗。

  医院偶尔会见到成队的年轻人进出,这是县内指定的尘肺病检测机构,附近厂矿的工人们会来体检。只有在此时,医院里才会多些生面孔,因为平日再无病源。

  而为这些年轻工人们胸透的仪器,是一台30年前购于日本的X光机。期间无数体检者的胸部与仪器面板发生摩擦,在上面留下了发白的环状印记,仿佛一圈圈的年轮,见证着时空的久远。由于资金匮乏,医院只能对仪器反复修理,以维持其正常运转。

  矽肺病人也曾对医生蛮横

  杨家医院并非没有辉煌过。

  医院的命运与其归属的东风莹石矿紧密相关。医院的前身为职工医院,由总部位于浙江武义的东风莹石公司(以下简称东莹公司),在上世纪60年代创办,主要为患有尘肺病的职工进行医治。

  此外,东莹公司还办有学校、商店、水厂和全县首个游泳池等等。在那个企业办社会风行的年代,东莹公司俨然是“武义的小深圳”。

  东家实力雄厚,杨家医院自然也十分阔绰:占地两万余平方米,拥有上百位医护人员和150多张住院床位,仅专门为病患打饭送水的服务人员就有近10人。此外医院还设有澡堂、图书借阅室,并先于地方医院在病房接入了呼叫电铃。就连购置设备,也选进口货,那台被磨出印的X光机,正是购于当时。

  “那时医院床位一床难求,门诊医生夜里最怕听见拖拉机响,意味着又有病人送来。”在杨家医院工作了27年的护士长徐雪囡介绍,当时的杨家医院除治疗尘肺病,还设有门诊、妇产科和手术室。由于硬件好,附近的村民都来求医。

  而当时的东莹职工看病实行全额报销,只需空手去,连挂号费都不付。承包了杨家医院的傅江华回忆,当时那个年代,在内心极具优越感的东莹矽肺病人面前,医生更像是仆人。

  “他们很威风,我们都叫他们‘矽肺老爷’,想训你就训你,甚至还会打医生。”傅江华在杨家医院工作了32年。

  1967年入院工作的副院长李金川回忆,当时矽肺病人骂医生很常见:“那时青霉素很紧张,你不给他用,他就会骂。有的还会莫名其妙地发火,动辄跑到公司领导那去告状。甚至还有病人拿根棍子去敲医生的桌子,给新来的医生下马威。”

  “上一代女青年都以嫁给东莹公司的工人为耀,就像现在嫁给土豪一样。”徐雪囡说,公司丰厚的待遇,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矽肺老爷”们当时蛮横的底气。

  企业破产医院成病人唯一依靠

  “矽肺老爷”们的脾气,终随上世纪90年代末的国企改制而逐渐消停。

  据傅江华介绍,东莹集团以资源枯竭的名义在2000年宣告破产,职工医院也改制为民营医院,包括410名矽肺病人在内的上千号职工病人一下没了着落。考虑到实际需要,武义县政府接收了杨家医院的房产,并将其租赁给医院使用。在运营模式上,医院也由公司拨款变为了盈亏自负,几乎所有收入都由医保支付。

  曾经应接不暇的非职工病源,也因交通的改善和地方医院的崛起而迅速分流。傅江华承包了杨家医院,也只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能做就做,做不下去就另谋出路。”

  15年过去,杨家医院至今犹在。只是,矽肺患者数量已由410人骤减至不足200人。办公室里曾塞得满满的病历架,现在空出了一多半。曾经的综合性医院,也变为以治疗尘肺为主的专科医院。门诊部、妇产科都已废弃,手术室已被锁在茂密的树丛和荒草之中,无法行走。

  杨家医院的颓败还体现在硬件之上。站在院里,满眼皆是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屋,病房里没有卫生间。除去B超、化验和血球分析仪,医院再未购置其他设备。

  李金川介绍,在医院改制之初,还曾招过一些大学生,都因待遇不好待个两三年就走了。如今医院的薪资均稍低于当地同种岗位,除了两位院长,医院仅有三名医生,均为退休返聘。对于他们而言,尽管医院待遇不如外界,但工作相对轻松,恰好契合了他们退休后“找点寄托”的心理。而在杨家医院上班便于照顾家人孩子,也是大多数年轻护士选择在此的原因。另有部分像徐雪囡一样的中年医务人员,则在医院等待退休。

  从主人意识爆棚到瞬间失去东家,这种落差对于在医院求医的职工病患的打击是巨大的。在傅江华看来,患者只能靠改善并发症来续命,医院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

  历史的渊源,让杨家医院和“矽肺老爷”们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

  “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们。”傅江华说。

  “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他们的家”

  当31岁的女护士彭蓉第一次来到杨家医院时,曾在多家私人医院担任护士的她发现“病人不是在医院,而是像在自己家一样”。

  正如彭蓉所说,85岁的矽肺患者林子明已在杨家医院住了近30年,医院就是他的家。

  林子明回忆,他年轻时在东莹公司做风钻工,当时普遍采用的技术为“风钻干打炮眼”。唯一的防护便是一个湿口罩上再套上两个干口罩,不到一小时,口鼻里就全是黑灰。后来他被查出患有一级矽肺。

  随着病情恶化,林子明进入杨家医接受疗养,吸氧等与矽肺相关的所有治疗全部免费,而治疗其他疾病也仅需支付5%的费用。这意味着,林子明只需每月从2880元的退休金中取出200多元支付住院费用。如果换做外部医院,往往存在大量医保无法报销的项目,“每月得好几千,我们住不起。”

  除了费用低、住院时间久,允许家属长期陪护并在医院做饭、种菜,也是杨家医院的病人们以院为家的重要原因。

  57岁的原东莹集团职工刘终根于六年前中风,妻子叶女士将他转入杨家医院,自己也随院陪护。在医院指定的厨房烧柴做饭被她视为极大的便利:“自己煮饭就能省一点,还能炖肉给病人吃。”

  矽肺患者陈华清的妻子陈苏花也终日守在医院照顾丈夫。她还在医院的空地上栽种了辣椒、秋葵、番薯和韭菜等作物。像这样的陪护,在杨家医院比比皆是。

  “在病人和家属眼里,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他们的家。”护士长徐雪囡正说着,林子明从外面走了进来,往桌上放了一个大石榴,没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患者留遗言要儿子感谢医院

  如果医院是病人的家,那么医院的医生就自然是邻居、朋友和亲人。

  林子明事后解释,石榴是孩子们从家带来的,因为自己不喜欢,便送给医生们。在他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医生徐惠仙介绍,很多病人家属收菜之后都来问是否需要,需要的话,他们就会送些豆子、青菜、丝瓜等蔬菜。一度就连医生的早餐,都有家属来通知,叫第二天去自己那吃。

  徐惠仙说着一指摊在面前的黄豆:“这是病人家属拿给我的。”

  “这种现象在外面是看不到的。”在从医40多年的徐惠仙看来,这不同于外面的吃请,而是医患彼此真心为亲为友为邻居。

  杨家医院背后有条长约百米的小山路,由于两侧是草丛,道路异常湿滑。自从来到杨家医院后,除雨雪天,徐惠仙几乎每个值班日都会默默清扫这条小道,就连中途一座供患者歇息的凉亭也要清扫一遍,这一扫就是五年,“一是自己活动活动,另一个也方便病人。”

  与当前外界普遍紧张的医患关系相比,杨家医院“医患为友”的现象或有其不可复制的必然,但我们仍试图剖析其中可能的借鉴之处。

  在傅江华看来,很多时候医患矛盾源于患者家属对医生的不信任。而在杨家医院,绝大多数时候,家属都很愿意相信医生。

  今年2月,矽肺患者童华龙在住院8年后去世。老人去世后,家属告诉医生,老人能活到八十多岁本身已是奇迹。类似的状况也发生在患者徐士林身上。徐于今年1月住院时,被老伴发现夜里猝死,他的子女赶来后对院方也无半句怨言。

  更有患者,将感谢医生列为遗愿。

  在医生办公室里,挂着一面锦旗。抬头写着“感谢杨家医院全体医务人员对我多年悉心照料”,落款为“潘正肫嘱儿敬赠”,时间为今年7月。

  据潘正肫之子潘献金介绍,85岁的矽肺患者潘正肫因病危转出杨家医院。弥留之际,老人特意叮嘱,自己住院十多年一直承蒙医务人员的照料,待去世之后,一定要向院方送一面锦旗。故而,理毕父亲的后事,潘献金立即向杨家医院送上了锦旗。这一幕,也让众医生备受感动。

  病源少为医患为友提供可能

  除患者对医生的信任,也正因为病源少,杨家医院才具备了“医患为友”的客观条件。医患间有充足的交流时间即是首要体现。而在现实中,因为医疗资源分布不均,很多大型医院超负荷运转,有的医务人员紧缺,甚至连上厕所和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太忙,就没时间跟患者好好讲。而在这里,我们总有空和病人聊天拉家常,后来就成了朋友。”医生徐惠仙在谈及当下外界频发的医患矛盾时说。

  杨家医院医务部主任潘恒兴介绍,这里的医生在查房时,不仅是询问病情,还会关心病人家人和经济状况。见到探望较少的家属,也提醒对方多来看看。逢年过节,也会给病人送些牛奶、鸡蛋等礼品,“就像走亲戚一样。”

  矽肺患者徐庆旗在去年7月自知大限将至,忙叫子女接自己回家。医生徐惠仙特意给他封了一个100元的红包,并鼓励他康复后回来看看,“想让他高高兴兴回去,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

  另一方面,较少的病源,也为病人长期住在杨家医院提供了空间。

  中风患者刘终根的妻子叶女士介绍,她曾将发病的丈夫送往市区医院,结果病情稍事好转,医院就让他们出院。几经辗转,她将丈夫送至杨家医院长期疗养,“现在哪都不去了,觉得这里挺好。”

  9月27日中秋节当晚,值夜的徐惠仙和护士长徐雪囡拿出了月饼、冬枣和石榴与叶女士聊天。在得知她无暇买月饼时,徐惠仙又拿出仅剩的一个月饼,让她带给卧床的丈夫吃。而后俩人又陪着她与丈夫一起赏月聊天,这让叶女士十分感动:“我陪丈夫在医院过了三个中秋,这是最幸福的一个。”

  “这里就好像一个医患间的世外桃源。”院长傅江华说。

  但傅江华也向《法制晚报》记者表达了忧虑,患者中最小的已73岁,而最长者也87岁。过去两三年里,常住患者数量骤减了约40%。对以医保支付为营收的杨家医院来说,恐难撑到病人全部离去的那一天。

  “医院正在勉强维持,送病人最后一程。”傅江华说。

  文并摄/法制晚报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蒲晓旭

news.sohu.com true 法制晚报 https://news.sohu.com/20151014/n423224804.shtml report 8241 杨家医院不仅允许患者久住,也允许家人长期陪护,在患者及家属眼中,医院俨然就是他们的家陪护期间,很多患者家属在医院空地种植了蔬菜等。收获时节,他们会送给医生一些,
(责任编辑:UN652) 原标题:尘肺职工医院改制仅剩36位病人 常住以院为家与医生为亲为邻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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