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监狱精神病犯监管专区：用艺术疗法改造罪犯

　　新快报记者探访阳江监狱精神病犯监管专区,了解 一线管教干警的甜酸苦辣

　　采写:新快报记者 黄琼 通讯员 尹华飞 阚淼

　　摄影:新快报记者 孙毅

　　管好一个罪犯很难,管好一个精神病患者也很难,要同时管好100多个精神病服刑人员,难上加难。

　　广东省阳江监狱是目前广东省集中收押收治精神病罪犯的5个监狱之一。2013年8月,该监狱设立六监区五分监区,收押精神病服刑人员100余人。他们中以重型精神病居多,大多为精神分裂症且多是犯下故意杀人等重型犯罪的。要么胡言乱语要么不言不语,如何让他们敞开心扉?管教干警在日常监管中有什么特殊方式?有什么自我保护方式?近日,新快报记者来到阳江监狱一探究竟。

　　难题

　　有人假吃有人抠喉

　　怎么让精神病犯“药不能停”?

　　“药不能停。”这是时下流行语,多用来打趣调笑。然而在五分监区,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铁律。如何监督精神病犯好好吃药,是管教干警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六监区监区长刘警官告诉记者,大多数精神病犯都认为自己没病或认为有人要害自己,往往很抗拒吃药。虽然被要求吞药入口,但往往他们也会耍花样,有的悄悄压在舌底,有的干脆等干警走后就到厕所抠喉吐掉……

　　一旦没能坚持服药,有的精神病犯就开始要犯病了,难以控制。

　　不仅如此,即便是在保证服药的情况下,精神病犯偶尔也有发病的情况。比如,此前一名精神发育迟滞的精神病犯,在劳动期间突然发狂,跳上桌子取下电灯管敲碎,就往自己头上插……幸好管教干警及时制服,最终这名犯人只是伤了头皮,缝了几针而已。从此,监区的所有灯具都装上了防护罩。对于这些危险分子,一般也都尽量安排在管教干警或专职值班员附近。

　　“要用他们的思维跟他们说话。”刘警官告诉记者,精神病人一般都会说自己没病,所以交谈中不要老提他们有精神病,尽量从别的角度切入。

　　特殊

　　没有劳动考核

　　一半收入作为罪犯劳动报酬

　　管理精神病犯人有什么不一样?记者了解到,首先在生活管理上就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把原来的上下床统一改为单架床,防止精神病罪犯摔伤;生活物品实现全塑化,罪犯用笔也统一管理,用后立即收回……

　　昨日,记者来到五分监区的劳动车间,精神病犯当天的工作任务是插灯管。在轻柔的古筝民乐里,有的人就着音乐不紧不慢地做着手工,有人就呆坐着放空。

　　六监区监区长刘警官向记者介绍,考虑到情况特殊,精神病犯的劳动项目多以强度低、无危险、纯手工为先决条件,引入了面膜包装、灯饰等作为劳动项目。

　　同时,对精神病犯也不进行劳动考核,劳动收入一半归罪犯劳动报酬,一半用于改善精神病罪犯生活。这种康复性劳动受到精神病罪犯的普遍欢迎,在劳动中罪犯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不少罪犯为了多拿劳动报酬而努力劳动,甚至有的罪犯把劳动报酬寄回家里贴补家用。

　　成果

　　三年多时间

　　两成多人真的可以停药了

　　就在记者围观的当儿,很快就到了休息时间,监区舞蹈队的队员们围在空地摆好架势,跟着音乐声跳起了时下流行的《小苹果》。尽管动作还有些不协调,但大家都跳得很带劲,脸上堆满了笑容。而旁边的精神病犯,有的投入围观,有的则继续发呆。

　　阳江监狱监狱长黄跃群告诉记者,监区充分利用劳动场所的康复区,运用音乐疗法、书画疗法、体育疗法及生活技能训练等教育手段,组织罪犯开展阅读、写字绘画、打太极拳、跳广场舞等活动。其中“小苹果”广场舞深受罪犯喜爱,目前组建了24名罪犯参与的“小苹果”舞蹈队,已进行了多次表演,获得广泛好评。

　　经过三年多的努力,目前已有逾两成病犯停药,自知力和社会功能恢复良好;76名服刑人员刑满释放,顺利出监回归家庭。

　　案例

　　昔日浪子

　　珍藏两个苹果送母亲

　　“一想到妈妈,我就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尽管母亲就坐在身边,尽管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黎某还是痛苦地闭紧双眼痛哭失声……

　　今年35岁的黎某是广东茂名人,因故意伤害获刑15年,他患有抑郁症。在入监前,黎某无固定职业,整天游手好闲,好管闲事,处事偏激,欠理智。有次听说抓了个偷鸡贼,同几人跑过去打了几下,结果把人打死。

　　入监后,黎某曾几度轻生。一想到家人或狱友说他家里人不是,情绪立刻失控,失声痛哭;后电话得知妻子带女儿离家出走,母亲身体不好等,他甚至在工场用剪刀割伤手臂自伤自残。

　　考虑到他对父母的牵挂之情,监狱加强对其监护和关怀,并积极联系其母亲来进行亲情帮教。在开导之下,黎某内向、偏激性格得以改善,慢慢不再出现自伤自残行为,一心想着要早日出去孝顺父母。

　　因家境不好,黎某积极参加康复性劳动,在3个月的时间里获得近1000元的劳动报酬,他把其中的800元寄回家里,使其家人备受感动,也在当地传为佳话。

　　在去年的中秋亲情帮教会上,终于能见到四五年没见的母亲了,黎某特地从积蓄里拿出15元来向狱友“购买”了两个苹果,洗干净带在身上。原来,他想到母亲过来路途遥远,怕她没吃早餐饿着特意准备的。在会见现场,面对这两个苹果,母子抱头失声痛哭……

　　创新奇招

　　用艺术疗法改造精神病罪犯

　　对于有的精神病人来说,他在想什么可能自己都不明白,那该如何介入治疗?有办法,画画!言不由衷或许有,画作却不会骗人。有的画作色彩黯淡,表现作者灰暗消极的心态;有的画作充满暴力和暗示,表现作者的攻击性;有的画作充满想象力,表现作者天马行空的分裂精神……今年6月份起,阳江监狱与广州中医药大学合作,开展了原生艺术创作疗法,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本零画画基础的罪犯,创作出了惊人惊叹的作品。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毕加索。”主管心理咨询的专职管教柳警官笑称。据了解,这种艺术疗法在全国对精神病罪犯的治疗中尚属首次。

　　原生艺术是指由与职业艺术圈没有任何关系的精神病人或弱势人群绘制的从未加工、无装饰、天生自然、原始纯真的绘画作品,多来自精神病人,或不谙世事的孩子。

　　广州中医药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院长、应用心理学博导邱鸿钟昨日来到阳江监狱进行例行辅导,他告诉记者,从心理治疗的角度来看,这类作品的主题和内容,以及创作材料的选择几乎都是源自于患者内心自发的某些冲动、欲望和情绪情感,还展现了对世界的认知和情感。

　　“这个群体普遍存在语言障碍,但意向能力很强,画画可以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打开内心世界宣泄情感。”邱鸿钟说。

　　案例

　　1

　　用画画来忏悔 “画一回哭一回”

　　现年33岁的刘某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4年前,他因长期吸毒导致精神障碍,在与岳父母共同居住的家中,将儿子扔下阳台……后因故意伤害被判无期徒刑。

　　入狱后,刘某万念俱灰,曾有多次自杀行为。两个月前,在管教干警的鼓励下,刘某开始参加了绘画活动。最开始,他多次用绘画表现“死亡”题材,颜色也都是灰黑白,到了最近,慢慢有了变化。

　　邱鸿钟告诉记者,刘某的第一幅画是一个烟囱,画着一缕轻烟,他说想随他(儿子)去了,体现其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心境;第二幅画是一幅黑色的竹子,没有枝叶,体现他语言障碍且抑郁的情况;第三幅画是一个被砍的树桩,依然是低沉的心态;第四幅画是一个“歉”字,体现他沮丧、抑郁的心态。

　　然而,昨天刘某交出来的画作已经有了色彩,虽然是一堆杂乱的线条。他解释,自己画的是家庭,中间黄色的是自己,左边红色的是前妻,右边灰色的是(儿子),“不在了,不想说了……”

　　对话

　　新快报:你觉得画画对自己有什么改变?

　　刘某:我画一回哭一回,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画画对我来说有一种释放的感觉,画完画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

　　新快报:听说你一开始很想求死?

　　刘某:是的,一开始就想着死了算了,我怎么还有脸面活着。没想到还有人不怕我这种人的,从前哪会有人把我当人看,还开导我。我现在不会想死了,我要好好活着,希望他们生活也过得好一点。

　　新快报:你觉得改变是怎么发生的?

　　刘某:以前我常年失眠,靠吃药来维持,精神很难集中,常常发呆走神,看报纸都只能看大标题,脑子都想不清楚。但画画后我开始能集中精神了,我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我感到很抱歉,现在我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要找到答案。

　　2

　　按梦境作画 作品令人惊叹

　　小伟今年28岁,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患精神分裂症。

　　据介绍,小伟自小存在精神异常表现,性格偏激、固执,智力低下,初中未读完就辍学在家,平时在村里游手好闲,衣衫凌乱,但喜欢奇思妙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村里人都叫他“癫子”。

　　2010年11月一天早上,小伟因怀疑村里人背后说他坏话,持柴刀来到被害人的菜地,乘人不备,持刀斩向被害人的头部、颈部,致被害人当场死亡。经法医精神病司法鉴定,其患有精神分裂症。

　　入监后,小伟生活懒散,我行我素,不洗澡不漱口,内务卫生极差,性格孤僻、偏激,时常大吵大闹。不仅如此,其精神疾病症状很明显,认为自己本事大,可以呼风唤雨,还说要到珠海新闻学院学习。2013年5月一天凌晨,因又听到被害人叫他去死的话,心中烦闷,趁值班员不注意,用长囚裤拟上吊自杀,被及时发现制止。

　　没想到,在开始画画后,小伟显示出了非常高的绘画天分,其天马行空的想法呈现在画作上,往往色彩鲜艳,充满想象力。在大家的鼓励下,他也慢慢开始与大家沟通,服从监狱管理制度。

　　值得一提的是,小伟创作的《黑洞的龙》在广东省第三届原生艺术展中作为第一幅作品展出,作为展览的标志性图案,得到大家的高度赞赏。

　　精神病人里也有天才

　　原生艺术更多在于袒露内心

　　精神病患者也可能成为天才。邱鸿钟向记者介绍,大画家毕加索、梵高都被证实有精神疾病,不少创作都是带病完成,而大画家达利、塞尚也多多少少受到精神病的困扰。如此说来,精神病人也具有相当的创造力,不容小觑。

　　不过,邱鸿钟也表示,精神病人的原生艺术不在于漂亮或相像,更多在于表达,袒露其内心真实的想法。一般来说,具有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抽象,很多呈现意识流,而不是具体的人像或物体。从这点来看,梵高的《星空》等作品就非常意识流;

　　二是色彩。以刘某来说,以前其画作都为黑灰白,现在开始有了些彩色,也体现了其心态的转变;三是线条,从其画作来看,线条还有断裂、不连续,也是精神分裂的表现。

　　不过,从刘某的现况来看,其表达的意向渐渐明晰,略偏向于儿童的画作,也即是命名涂鸦,就是他说画的是一个婴儿,可能旁人看不出来,但他心底已经有了明确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