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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冤者钱仁风:等国家赔偿拿到 先还“人情债”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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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蒙冤者钱仁风:等国家赔偿拿到 先还“人情债”
蒙冤者钱仁风。 新京报记者王飞 摄
蒙冤者钱仁风。 新京报记者王飞 摄

  本期面孔:蒙冤者钱仁风

  石子小道取代了愈行愈窄的公路,钱仁风工作的工厂宿舍区坐落在十八罗汉山东南山脚,远离商铺与人家。这是广州市南沙区大岗镇一处电子导航也不能显示的地方。当地数位出租车司机甚至迷了路。

  这也是31岁的钱仁风“全新开始”的地方。

  2002年2月22日,云南昭通巧家某幼儿园内一名2岁幼儿因摄入“毒鼠强”抢救无效死亡,另两名幼儿住院治疗。在园内打工的钱仁风被认为有重大作案嫌疑,后被云南省高院以“投放危险物质罪”判处无期徒刑。

  在狱中,钱仁风坚称无罪,不断申诉。检方复查发现,钱仁风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2015年12月21日,云南省高院宣布钱仁风无罪,当庭释放。

  服刑近14年,钱仁风从一位17岁的少女成为年过而立的中年人。在好心人牵线搭桥下,她来到广州一家工厂打工,负责管理宿舍、打扫卫生、收发物资。每个月最多时拿3000块工资。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小心揣摩着人情世故,“生活好无奈”是她不经意中,感慨最多的话。

  有时,她会上网看新闻评论。“有人说我只是证据不足才放的,我希望继续追查真凶,还我个彻底的清白。”
钱仁风:生活无奈 等彻底的清白 新京报“我们视频”出品

  “一看到做衣服就想吐”

  钱仁风每天都起得很早,管理职工宿舍区,在厨房库房分发物资。工作琐碎繁杂,一周休一天。

  职工宿舍房间64、电视机72、空调92、宿舍柜子84、桌子131、椅子158……钱仁风仔细数完了宿舍区所有物件个数,记在纸上。“我怕别人问起来,也好回答。”她个子矮小,佝含着胸,走在走廊上。

  过完春节,钱仁风就一头扎进广州——这是三十多年来,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刚来那天,觉得楼高路宽,但是这么大城市怎么就没人呢?原来我走的是高速路。”

  她很少化妆,唯一的化妆品是一支廉价口红,但她基本不涂。天气热时,随意将头发一扎,出狱后烫过的头发也没了卷曲。一件短袖、一条牛仔裤,一身衣服加起来不过百元。
蒙冤者钱仁风。 新京报记者王飞 摄

  2个小时内,钱仁风喝了6杯水,这是她在狱中养成的习惯。情绪低落时,钱仁风一天都不吃饭,只喝水。

  后勤工作并不是钱仁风擅长的事情,以她在狱中练就的缝纫功底,可以胜任纺织厂的工作、拿更高的薪水。“可我真的不想了,一看到做衣服就想吐。”

  服刑时,钱仁风用了5年时间,从附工、熨烫工做到缝纫工。做完一个月的工作量可以有10元的补贴,最高时一个月她挣了240块钱,“累得像皮都要脱掉一层,可我需要钱,要攒钱申诉。在那个环境,我希望自己强。”

  长年在缝纫机前工作,她得了肩周炎。手指每天摩擦布料,皮肤蜕了一层又一层,出狱后钱仁风去派出所办身份证时,双手竟一个指纹都录不上。

  她并不适应广州的气候,总觉得过分潮闷。在当地人俗称的返南天里,钱仁风惊讶没下雨,地上也蒙着一片水。

  出狱已10个月,钱仁风展现出一个成年女子的适应力。熟悉了手机、电脑、网络及日常生活。人群中,她没什么特别。可突然一句提问,依然可以显露出她十几年中的脱节:雾霾?那是什么?

  职工宿舍地处偏远,厂里人上班都乘班车前往7、8公里外的厂区。每天上午9点后,钱仁风常常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宿舍区。她觉得周边太过安静,最吵闹时是台风天雨打芭蕉的声音。

  她几乎很少去大岗镇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望着院子里的桉树、棕榈发呆。她撒了一把香菜籽的土地上开始长出了嫩芽,她就自己到院边找烧过的树叶做肥。

  没见到母亲成了一生的痛

  一个人的时候,钱仁风总是会想起牢狱生活。

  自2003年1月17日收监入狱,钱仁风没有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和狱中任何服刑人员或狱警讲过自己的事情,“我很迷茫,(刚进去)看到警察就很恐惧,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提及那段日子,钱仁风说,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办。

  遇事,她谨防自己太过喜悦。哪怕是出狱当天,她都用“我好像能出去了”告知朋友。她怕乐极生悲,自己难以承受急坠直下的结果。“遇到事情,好的坏的都要想。还是不要高兴太早,万一有不好的消息呢?”

  申诉的念头始终没断过,2007年钱仁风开始在狱中一遍遍写申诉状。她让信任的警官帮着检查语句是否通顺、有没有错别字,“有时候我写的是云南方言,都得让她们帮我指出来。”

  2010年4月9日,这个日子被钱仁风清晰地记着,她在狱中见到了做法律援助的律师杨柱。“终于有人相信我愿意帮我了”,她第一次主动要求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联系律师。父亲为了筹集相关费用,卖了家里养了多年的黑牛。
蒙冤者钱仁风。 新京报记者王飞 摄

  钱仁风说,在监狱,她记挂着父母,想着家人。

  2002年离家出门打工时,母亲倚在门边目送她远去的眼神,成了钱仁风最后的记忆。 去年年初,母亲在电话里反复问钱仁风什么时候能回家,仍在申诉的钱仁风不知归期。“她说她怕自己等不到我了。”钱仁风不知道,此时74岁的母亲罹患胃癌,输液都找不到血管。去年4月,母亲离世,距离钱仁风无罪获释不到8个月。这成了钱仁风一生的痛。

  2015年12月,钱仁风无罪获释。她换上了大红色的棉袄,坐了7个多小时的车回家。在鞭炮声中,她跟父亲一起到母亲坟前烧纸、磕头,对着冰冷的墓碑跟母亲道着平安。

  提起男友羞涩地笑了

  与社会脱节多年,钱仁风小心揣摩着人情世故。

  刚进厂时,她停不下来,下班后还在做事,进厨房把不是自己的事情揽过来做。她急于找到自己的身份价值。

  守纪律、太过于正直,有时不够通融。这是多位工友对钱仁风的评价。前去各个宿舍抄电表水表,钱仁风看到谁的寝室没收拾规整,就用手机拍了图,直接发到了公司微信大群。

  10月19日中午,钱仁风照例在厨房帮忙。职工饭菜做好被送上开往工厂区的餐车后,厨房里只有钱仁风一个人在扫地、冲洗。半小时后,完成工作的她找不到自己提前盛好的饭菜。“可能有谁没吃饭拿走了。”钱仁风说,最后,她在蒸锅里找到5截2厘米长的玉米段,成了她当天的午餐。
蒙冤者钱仁风。 新京报记者王飞 摄

  也有人劝钱仁风回云南老家。

  早在今年初去广州前,她的代理律师杨柱就帮她设计了人生道路:在昆明买套房子,以后开出租车。

  对律师的建议,钱仁风很纠结,她并不想在昆明买房生活,“昆明是我的伤心之地,我就是讨厌那个地方,太多不公平。我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可随着75岁的父亲年事渐高,钱仁风想把十几年里相欠的父女情补回来。她进退难定,“只要不在云南,除了广州,其他近一些的地方也可以。”

  10多年青春一晃而过,32岁的她自卑地在意自己的年龄。

  两人一间的寝室,钱仁风打扫的整洁清爽。粉色枕头、紫色床单,还有只一米高的黄色毛绒熊。“这是我男朋友在网上买的”,提起男友,钱仁风羞涩地笑了,这是她鲜有显露笑容的时候。

  和男朋友恋爱不到半年,两人一周甚至见不了一次面。云南的父亲想让她快点儿成家,在普遍25岁前就结婚生子的村镇上,钱仁风的年龄已经超出太多。“我现在好害怕一下子进入婚姻生活,可身边人都希望我赶快结婚。”钱仁风有时在想,如果自己没有入狱,她应该会谈场多年的恋爱。

  国家赔偿

  出狱后,各种采访接踵而来。她被问最多的问题是:以后有什么打算?起初,她回答要学电脑、学开车,可电脑究竟学什么她没有方向,自己又是个路痴。“我真的不知道了,先过一天是一天。”钱仁风说。

  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赔偿问题。

  无罪释放后,钱仁风向云南省高院提出约955万元的国家赔偿申请。

  2016年7月8日下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召开钱仁风申请国家赔偿案听证会。会上,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国家赔偿委员会主任田成有代表云南高院向钱仁风鞠躬道歉。

  钱仁风有些困惑:“判错案的又不是他,为什么他来道歉?那些真正做错的人呢?”人们向她解释,这是代表高院,钱仁风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些尊严。
蒙冤者钱仁风。 新京报记者王飞 摄

  8月初, 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召开新闻发布会,称与钱仁风就国家赔偿问题达成赔偿协议,向钱仁风支付国家赔偿金1723857.30元。

  钱仁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考虑到自己在时间、精力上“耗不起”,生活困难,接受了国家赔偿协议。但对数额表示失望,认为这笔钱“太少了”,10多年青春换来这些钱实在是“心底有摩擦”。

  由于需要走程序,赔偿款还没领到,将来具体怎么用这笔款项,钱仁风的打算并不明晰。“我要把欠亲人的钱还了,再请帮过我的人吃饭。”

  还多少?钱仁风绕开了话题,她开始顾念亲人对她的帮持,“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人情债永远还不了。”

  同题问答

  新京报: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来形容目前的心境。

  钱仁风:找不到什么话来形容现在的心境。之前在监狱里申诉是绝望、迷茫、无助,现在回到社会,最起码我有自由了。

  新京报:现在生活有遗憾吗,是什么?

  钱仁风:遗憾太多了,最大的遗憾是从我17岁离开家就没见过母亲,直到她去世。

  新京报:如果过去的事情可以重新选择,你会怎么做?

  钱仁风: 不去巧家打工,在家天天待在父母身边。

  新京报:你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钱仁风:无论多艰难、绝望,一定靠自己努力。

  新京报:你未来最迫切的期待是什么?

  钱仁风:努力生活,让父亲吃好穿好开开心心。

  新京报:你给现在的生活打几分?

  钱仁风: 虽然现在情况也不好,但我给自己打10分,我很努力生活。

  新京报:你最希望社会今后在哪方面做出改变?

  钱仁风:法律公平公正,反腐倡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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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晨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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