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庆德

　　要想了解东北的长白山区，首先该去看看那些长白山里的小镇。

　　那些小镇原本不是小镇，是一些山褶、山皱、山间平地。

　　或因远迁，或因近徙，或因矿藏的诱惑，或因林木的招徕，总归是为了衣食吧，人们聚集到一起来了。聚集到一起的却不都是本地人。东北的许多乡镇，本地人是并不很多的。甭管他东北话说得多么平翘舌不分，不用追溯多远，问到他爸爸，他爷爷，顶多问到他曾祖一辈，就很可能问出一根前担行李后担炊具的扁担，或一条漫长修远的闯关东的路。真正的东北人，不多，都被外地人淹没了。

　　哪来的都有，全说普通话。可一张口就听出来，上海的，四川的，河南河北的，山西陕西的，你的耳朵热闹得很。数山东的最多，山东离得近，一溜哒就过来了。

　　人多，人杂，自然各地的文化习俗都汇聚于此。该有一番多元的热闹了吧？然而，并不。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平房在各山的坡上坡下安静着，全不见这里挑出一面江南的酒旗，那里晒出一篇塞北的文章。杂居混处，这是多；单个站出来，却又少。每个人都把过去的自己藏起来，藏在自家的小院里，怕势单力薄，怕寡不敌众，怕不好意思，怕被人笑话。藏起自己来，看着别人的动作，把自己的日子尽量过得和别人一样。

　　只有口舌上的欲望藏不住。故乡一些吃食，常令人痴痴地坐上半天。怀想不足，关起门来，依照记忆，试着烹饪，慢慢咀嚼，当做回乡。渐做渐熟，不忍藏私，便向邻里公开出来，小镇上便荟萃起饮食文化。邻里之间，端午节也互送粽子，腊月里也互赠粘食。先还看着人家吃，听着人家夸好，手在围裙上擦着，心在美里浸着，后来各种吃食普及流传起来，家家都会做，户户都按节令走，互送也成了惯例，成了礼节，送的时候也就不再看人家吃，不再听人家说好，匆匆地送，匆匆地回，各回各的家，各过各的日子。

　　人多，人杂，却不乱，山移云影，树静人闲。

　　小镇没有什么文化上的风格。没有风格，便是这里的风格吧。

　　每一个小镇都可以是一个标本。

　　一个生在这里而原藉却在关内而又读了几本中原的书的人，会有一种寂寞，一种孤单，会有一种没有栖止的感觉。后来来到这里的中原人在这里又会怎样呢？我不知道，不敢乱说。

　　从这小镇往外走，能走进一个小城，从那小城再往外走，能走进一些大城市。据说，那些大城市，正在以一天一层楼的速度崛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