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梅

　　　 大学时的老先生，是学界的一位泰斗。瘦小的身影在校园里穿行，步履轻轻，害怕惊扰了人，也怕被人惊扰。师母时常在先生身边，与先生低声说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扶了先生的手。先生的脸上时常洋溢着孩子样的笑容，平和而纯静，丝毫看不出岁月的影子和沧桑的痕迹。

　　　 先生是为学问而生的，凡尘俗世里的衣食住行对他而言，恐怕比解任何一条科学定律都困难。聪慧、优雅的师母身陷于那些日常起居的琐事里，同时，她还得是先生的研究助手，弄得懂他的学术研究，处理诸如整理学术论文、组织学术会议这样的工作。我不知道这个美丽女子的身后有着多少故事，她留给人的，只有宠辱不惊的沉静。在先生从教50周年的纪念会上，精神矍铄的先生在讲台上指点江山。那么多的荣誉、成就、掌声和热切倾慕的目光重重包围着先生，师母只是静静地站在人群的背后，看着自己的爱人，沉静地微笑。

　　　 师母的微笑时常会在我心里泛起。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就没有过委屈，没有过无助，没有过无法坚持的时刻。这种想法在我阅读简·霍金的生活传记时，越发鲜明了。霍金夫妇的生活经历是我所无法亲见的，我对他们的所有认识不过源自文字，先生与师母的生活却是我所亲见与了解的，尽管学问有大有小，可人性的感悟大抵相似。

　　　 简·霍金是物理学大师斯蒂芬·霍金的前妻，她陪着他走过了几十年的时光。我不知道，当世界的目光都注视着斯蒂芬·霍金时，有没有人想过陪伴在大师身边这个坚强、乐观的女人的生活？

　　　 差不多40年前，20岁的女大学生简·瓦尔德小姐与22岁的剑桥研究生斯蒂芬·霍金结婚。此时，斯蒂芬刚刚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运动神经细胞疾病。没有人能够保证他能活多久，哪怕是一年的时间。而这，正是简要同斯蒂芬结婚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同斯蒂芬共同走过30年的岁月又不得不离开后，简认真反思自己当初的抉择。她问自己，如果自己亲爱的小女儿将这么一个面临死亡威胁的年轻人带到自己面前，决定与他共同生活之时，她将做何反应。“假如我有事后之见而能够重新生活，会如何进行第二次选择？或者说，假如我对将发生的事情拥有先见之明，我的反应会受到影响而匆忙摆脱那种前景吗？”

　　　 在简决定同斯蒂芬一起生活时，斯蒂芬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年轻人，尽管他在研究领域里表现出了天分，但远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简还是一个满怀热情与理想的女学生，她远不知道生活的艰辛远远超过她的热情和坚强。此后的30年，简要面对自己的学业，要照顾行动一点点困难直至生活无法自理的丈夫，要养育3个孩子，要解决一切的生活难题和心理困境。想想吧，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支撑着她走过那些个日子。谁都无法想像那种艰辛，甚至包括简本人。但我在简的文字里，看到的坚强、韧性远多于脆弱和无助。

　　　 简这样评价斯蒂芬：“他非常固执，而且毫不掩饰地以自我为中心，但是考虑到他严重残疾，那些方面还是可以原谅的。他当然非常武断，时常疏于考虑而深深地伤害人，但是他绝不是故意残忍、心地狭隘或心怀恶意。尽管有证据表明他也有知识分子的傲慢，但他在品性上还是大度宽容的，特别是他表现出滑稽的幽默感时。”

　　　 有谁真正了解过大师们的内心世界？公众看到的往往只是荣誉的光环里那个让人敬仰的学者、天才和伟人，这些足够了，谁会去细想在平常日子里，他们也是一个人，一个并不完美的人。看一个伟人，满眼看到的是那些令人心动的辉煌时刻；看一个凡人，满眼都是平常日子。可是，激情、荣耀、仰慕都只是短暂的，长久的是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呀。

　　　 所以，简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实际上摇摆于生活的两个极端：一端是明亮的、愉快的公开面孔———奖章、名誉和赞美，另一端是黑暗的、绝望的私下形象———瘫痪、焦虑和紧张。有时两者相互补充，一方补偿另一方；但其余时间，两者相互冲突和抑制，常常一边是欣喜若狂的欢呼，一边是撕心裂肺的哭泣。

　　　 简决定改变这种生活，她所需要的勇气、代价甚至大于选择这种生活之时。最终，简选择了离去。不仅因为那个曾在困境中给予她支撑、依靠、关爱的音乐家，更因为她有选择重新生活的权利。

　　　 人生就是如此，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不同的生活。只是，人生的来时路是惟一的。《音乐移动群星———霍金传》简·霍金著当代世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