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江华

　　吴小永死了，无声无息地，像一棵被不经意砍掉的树。

　　他去年夏天杀了人，作为精神病患者，按照法律，他不承担责任。其后，他被铁链、铁锁以及巨大的石磨限制了自由。

　　在远离村庄孤零零的小屋子里，吴小永度过了对人们没有威胁的几个月，死在冬天来临后的第一次寒雪中。

　　已经进入农历腊月，过年的气息在河南正阳县汝南埠镇浓烈起来。在小吴湾村村头一间凌乱的小屋子里，还能看到吴小永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东西：一个夜壶被废弃在墙角，锁吴小永的大石磨已经搬到室外。

　　杀人2002年8月8日，吴小永用铁锨砍死了村民吴汉龙的父亲。据目击者说，杀人后吴小永表情木然，并未离开杀人现场。“像没事一样”。

　　随后赶来的刑警将吴小永带走。不久，司法鉴定结果证明：吴小永在杀人时正好发病———间歇性精神病。

　　吴汉龙找到了吴小永的弟弟吴永兴，要求赔偿。“这么多年，他哥哥都是他管的，我父亲都死了，他不该出些钱吗？”

　　吴永兴正在走村串户卖萝卜，他对记者说：“不管咋说，出这事谁心里都不得劲。汉龙咋说咋依了。”

　　两家协商的结果是，吴永兴赔偿吴汉龙家1万元。吴永兴到处借钱，凑了6400元，最后还打了个3600元的欠条。

　　“约束”

　　9月初的一个晚上，汝南埠镇派出所把哥哥送回来，吴永兴夫妇根本不接收。吴永兴妻子月蛾说：“我不想再受连累。”

　　第二天，派出所让吴永兴去领吴小永，吴永兴仍然拒绝。他对警察说：“非要给我，我老婆要是喝药（服毒）死了，我就找你们。”

　　在吴永兴躲避和不接收的情况下，正阳县政法委、县公安局、镇派出所等部门研究后，十几人开着四辆汽车来到小吴湾村，按照商议好的计划，“约束”吴小永。

　　吴汉龙对当天“约束”吴小永的情景记忆尤新。当时来人直接带了一根铁链和锁具。

　　关吴小永的小屋在村北头，干部们让人从村子南头滚过来一盘厚达20多厘米、重几百斤的石磨。磨放在地铺前，链子穿在石磨的眼儿上，一头连着吴小永的脚腕。

　　从这天开始，吴小永开始失去一个自然人应该拥有的自由。没有人认为这不妥，村子里的人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于是，被困住的吴小永，吃喝拉撒睡，全在几平方米的小屋内。吴永兴是彻底不管哥哥了，早已嫁出去的几个姊妹只好轮流给吴小永送饭。“一个月一轮，就是蒸一锅馍，买点水果。等吃完了再送。”口渴了，每当屋外有人走过，就叫人给水，邻近的几户人家看着可怜，就送碗水去。

　　寒流到来之前

　　2002年10月下旬到11月初，天气预报说，河南在十几天后，有大面积强寒流和雨雪天气。

　　妹妹吴合仙把花生给卖了，有了钱，她给哥哥准备了过冬的棉衣棉裤。可是巨大的石磨、牢固的铁索拴住了吴的一条腿。两条裤腿的棉裤，无法套在吴小永需要御寒的赤裸身体上。

　　吴合仙无权开锁，更没有钥匙。她决定到镇派出所要求给哥哥打开约束工具。

　　2002年11月22日，农历“小雪”。吴合仙到了派出所说明情况。派出所的人说，马上就去。但没有人来。

　　12月初，吴又去要求了一次。派出所的一位副所长答应说：钥匙我拿着，只要所长说句话，就来开锁。但始终没有人到5公里外的小吴湾去打开锁链。

　　之后，吴合仙又去过一次。人，还是没有来。

　　2002年12月5日（农历十一月初二）夜，河南急剧降温，当晚，大风大雪呼啸而至。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吴小永死了：拴着吴小永脚腕的链子打了结，赤身露体的他已无法爬进地铺上的棉被里面。

　　死后23天获自由

　　人们没想到的是，吴死后第二天，吴永兴就请人写了份“控告书”，要求追究正阳县公安局“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的刑事责任”，“并赔偿控告人的经济损失”。

　　该镇一位警察指责了他的做法，认为吴纯粹是在“敲诈”。“这里没有精神病院关他们。再说，关在精神病院里的费用谁出？”这位警察说。

　　吴永兴否认了敲诈政府的企图。“如果我妹妹去要求开锁穿衣服时答应了，我哥哥怎么能死？”

　　曾给吴小永偷偷送过吃的村民说：“政府真得为这些人想些办法。国家不管，监护人又承担不起风险，乱杀乱砍怎么得了？”

　　参与“约束”吴小永的县、镇有关部门再次来到村子。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吴永兴欠吴汉龙家的3600元钱，由政府归还；所有事情就此了结。

　　签订协议后，吴小永的尸体仍被拴着。直到2002年12月28日，在吴小永死亡23天后，派出所派人来“开锁”了：来人用卡钳绞断了链子。

　　吴小永终于穿上了暖和的衣服被火化。

　　开锁的钥匙在哪？

　　吴永兴想要回铁链。来人说：“不行，我们拿回去，向派出所要砸链子的钱呢。”

　　在吴小永需要开锁活命、在死后23天需要开锁自由的时候，那把开锁的钥匙，始终没有出现。派出所的说法是：“把吴小永锁起来后，吴永兴不在，就把钥匙给村民了。”

　　这把钥匙在哪里？直到现在，时间过去两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