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芝

　　在众多现代的外国作家中，我从不掩饰对原籍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偏爱，作为加缪重要作品之一的《鼠疫》，在几年前我就已经读过，然而，在非典型肺炎严重地影响着人们正常生活的时候，我忍不住再度阅读了这篇杰作。

　　在重读《鼠疫》之前，我从未觉得加缪会离自己如此之近，对于我，加缪是一个在47岁（1960年）时便因车祸丧生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位有思想深度的文学大师。我喜欢他的作品，也喜欢他这个人，但是他离我十分遥远，就如同鼠疫离我的生活那样遥远。

　　然而，正在经历的非典抗击战，改变了———至少在心理上改变了我和加缪的距离。由于切身体会到疫情重压下的紧张、恐惧以及荒谬，我们变得十分亲近。现在，加缪不再仅仅是一个在我出生之前，就已过世了的我深深喜欢的作家，他似乎也成为我身边的一个很好的邻居，他向我阐释了什么是非典时期的生活状态。

　　似乎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可以清楚地证明现在的人们会比几十年前的人们更加聪明，也许科学让我们对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但就聪明程度而言，却仍然是如此值得怀疑。我们仍旧可以惭愧地发现，在《鼠疫》中很多愚笨、令人焦躁不安的现象在非典发生的时候继续上演，而且如此惊人地相似，比如某些政府官员和传媒在非典最初发生时的一些做法。

　　在鼠疫结束的时候———也是小说即将结束的时候，加缪借助小说中一个并不起眼的人物这样说道：“可是鼠疫是怎么一回事呢？也不过就是生活罢了。”是的，借用这句话来说，非典是怎么一回事呢？也不过就是生活罢了！

　　但是，毫无疑问，非典绝不是一种常态的生活，也正是由于它的非正常性，让我们可以更加清醒地对于我们正常状态下的许多麻木不仁、甚至沉迷其中的状态提出质疑并进而予以反省。而这样的反省，在《鼠疫》中也随处可见，比如，“平时对住在一起的母亲不加关心的儿子发觉如今脑际经常萦绕着母亲脸上的一道皱纹，在那上面集中了他全部的忧思和懊悔”。

　　在《鼠疫》中，为了获取安宁之路、试图成为圣人并一直奔波劳碌的塔鲁，为了与情人相见，千方百计想逃出已经封掉的奥兰城，而最后当机会来临时却突然放弃出城的记者朗贝尔，恪尽职守、心力交瘁的医生里厄等人物无不以其鲜明的个性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最大的亮点应该是小职员格朗，他一直试图写出一部让出版者“脱帽致敬”的杰作，可是却始终只在为小说的开头绞尽脑汁，他为了“一个字，往往整晚、整个星期整个星期的时间花上去”，归根到底，他说，“应该做到十全十美”，于是在他厚厚的稿本里，只有一句不断改来改去的开头。他还为了让抛弃他的妻子获得心灵的平静，写信去劝慰已经离开奥兰城的她。此外，他还在不停下自己手中工作的情况下利用业余时间在卫生防疫组织里做义务劳动，为此，他还遭到了一些人的批评……正因如此，加缪在小说中宣称：“假如一定要在这篇故事中树立一个英雄形象的话，那么作者就推荐这位无足轻重和甘居人后的人物”，事实上，正是这个小人物，凝结着作品中众人的优秀品质：理想主义、敬业、善待爱情、奉献……也正是这个小人物，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们应该深切地去反省自己，在非典肆虐的时期，我们如何为抗击非典作出点自己的奉献，哪怕是微薄的力量，我们应该如何去工作和生活。

　　是的，所有的灾难也不过是生活罢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人类面临的灾难不可能绝迹。当然，非典远没有像加缪小说中的鼠疫那么致命，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恢复原来的生活秩序。但是，我们千万不能忘记，在非典之前和非典之后这两段正常生活之间，曾经阻隔了一道非典的鸿沟，在这道鸿沟里，曾经有过我们的恐惧和勇敢、愚昧和智慧、畏缩与战斗……

　　正如加缪所言，这种非常态的生活“带来的第一个影响是流放之感”，那么，在我们被流放的日子里，如果可能，就让我们去反思生命当中还有多少应该做、也可以做到的有价值的事情。这是我在非典时期重读《鼠疫》最为深切的感悟。

　　《加缪文集》【法国】阿尔贝·加缪著 译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