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自然的奇观，文化的奇迹，但她却长期“养在深闺人未识”。直至八十年代后期，她那“历史久远，传说神秘；关卡雄奇，道路险仄；岩屋幽雅，住宅古老；墓碑奇观，石刻精湛；崇祀独特，民风古朴”独特的魅力才开始被人们所发现和认识。随着学界、媒体及社会各界对她的探索，参观考察的人群一直络绎不绝，人们对她的全面价值的认识也在不断地拓宽和加深。

　　土家族雄奇的文化遗存

　　——拜访湖北利川鱼木寨

　　文/恩施日报记者薛辉 杨镇全图/利川日报记者沈祥辉

　　我们是被《齐鲁周刊》特约记者施晓亮、张晓伟一行强烈的敬业精神而感动了，为他们对民族文化的探寻，对民族文化特别是蕴藏丰富的故事的追索和对少数民族生存状态的关注而感动。受他们的委托，土家族后裔，恩施日报社长、总编辑傅瑞满特派记者去完成“走进五十六个民族”关于土家族的采访任务。5月5日，记者从我国最年轻的少数民族自治州州府所在的湖北省恩施市驱车出发，专程拜访了土家族罕见的、雄奇的文化遗存——鱼木寨。

　　我国土家族文化研究的权威专家谭宗派在利川市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虽然历史风云已涤荡侵害了少数民族生存的外部环境，而今土家族人民不仅在行政区划上同时在命运归宿上与全国各民族浑然一体，但是土家族古老的鱼木寨，仍卓然屹立，她的独特风貌、文化意蕴仍韵味无穷。”雄居在湖北省西南与重庆市东部接壤相邻的崇山峻岭中的利川市谋道镇鱼木寨，可谓天造地设。记者来到这个山寨时，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正姣艳怒放，葱绿的山林掩映着一个独特的寨门。

　　从远处看，鱼木寨东望荆楚，西连巴蜀，与川鄂相浑融；但从近处看，鱼木寨又是一座孤山古寨。大自然在几个地质年代里运用风刀雨剑把山体削成两级跌落的悬崖绝壁，使山寨孤峰挺立，自成天地。而刀削斧斫鱼木寨的的历史见证——环寨而过的鱼木河，现仍在山寨绝壁之下的深谷中流淌。只有在洪水季节，她那砺岩转石的巨大声威或在鸡头沟等处形成的千尺怒瀑，才表现出大自然创造鱼木寨的伟大神力。正是大自然永恒的耐心和海枯石烂的威力，才使鱼木寨四周危岩高耸，峭壁平滑溜光，垂直高度达数百米，斜草挂松无隙落根，野兔山羊无处伫足，形成“猿揉欲渡愁攀援”的天然屏障。而深谷绝壁拱卫的鱼木寨山头，西高东低，红沙活土，茂林修竹，面积约3平方公里，蕴藏着足以为数百人提供衣食之资的资源能力。鱼木寨西南端有一段长数丈宽数尺的狭窄山脊，状如蝌蚪的尾巴，使鱼木寨与外界一线相连，成为出入鱼木寨的惟一孔径，这更强化了鱼木寨地势的险峻。这种独特的自然地貌，预示着将有一个山寨村落会应运而生，形成了鱼木寨别具风骨的文化意蕴。自然景观的孤山绝寨和人文景观的寨楼寨墙，使鱼木寨成为一个可以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进得鱼木寨，记者发现寨内存留的墓葬文化景观，具有恢宏富丽的气势，洋溢着浓厚的宗教情调，表现出寨民们独特的生死观念，是土家族自然宗教生活中不可多得的历史见证。在鱼木寨祠堂湾的成永高夫妇墓区，记者看到三门两进，前为镂空的雕花石栏，进入长廊，方睹大门；大门内有一块约30平方米的石砌院坝，院坝正前方摆着供奉香烛陈列祭献的石桌，石桌后面是巍然高耸的巨石牌楼。牌楼高三层，宽三厢，飞檐翘顶，浮雕满壁。牌楼后面才是成永高夫妇的高坟。整个墓碑石楼群落恰如一座庄园住宅。与之不足一尺之隔正是成永高后人的人居。这种门径直通的人居与阴宅浑然一体的格局，让人叹为观止。在向梓墓牌楼的前后、左右、里外、上下刻有诗文、对联，雕以人物花卉。其浮雕极天人之巧，专家认为系明清一代石刻艺术的上乘之作。据调查，鱼木寨现存大型墓葬多数为生前所修生基。鱼木寨人重死胜于重生，所建阴宅冥宫远胜于住房居室，土家族人把寿终正寝的丧事当喜事办，称作“白喜”，这都反映出他们“厚死薄生”、旷达宏通的生死观。

　　在一种缓慢而沉重的历史进程中，鱼木寨人依然过着宁静、古朴、与世无争的生活。与此相联系，他们那种坚韧、刚毅、善良、厚朴、热情等道德风范也依然留存，并感召着后人。现代化的洪流必然把鱼木寨人置于历史与其道德的激烈冲突中。历史赋予鱼木寨人的艰难重任是：一方面，他们要走出封闭的地域尤其要走出封闭的精神状态，使鱼木寨物质涌流，经济发达，使山海孤舟成为人间乐园；另一方面，他们又要传承土家人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使质朴淳淳的美德充实更新，发扬光大，把山寨的传统美德融进崭新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中。道德与历史冲突的困境，不仅仅是鱼木寨人的人生课题，也是整个土家族人的文化课题。

　　鱼木寨，她是大自然和人类社会共同完成的杰作，她是一块土家山寨的历史化石。她形象地述说着土家先民凭险自立于祖国中南部的遥远历史，也以独特的地理环境保存着土家族人的民族心理和文化精神。

　　未能考证是哪一年哪一代，一支土家族先民来到这座神奇的孤山之上，并利用孤山绝壁建成了一个聚族而居的土家村寨。土家族是一个内陆山地民族，他们聚居于我国长江以南武陵山、大巴山、大娄山余脉的深溪山洞间，深山大川的险恶环境促使土家族人聚族而居，以社会群体的力量去抵御自然灾害，向大自然索取生活资料。“上蛮了獠夷”的少数民族地位促使土家族，守险自立，先民依险立寨，守险自固，以便维持本民族的生息善衍。因此，成为土家族先民最基本的生存经验；同时也是他们能够自立于祖国民族之林的顽强民族精神。依险立寨，一个村寨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区域；守寨自固，全村又形成一个具有民族凝聚力的社会单位。而一个小的村寨，在地理性和社会性上都成为土家族的民族细胞；千千万万个村寨细胞，把散落在千山万壑的溪洞居民汇成了独具特色的土家族。可以说，没有守险自立聚族而居的民族意识和民族精神，或许没有今天的土家族。

　　鱼木寨四面绝壁，寨上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成为守险自立的土家人理想的生存环境。独特的地理环境培育了土家先民守险自立的民族意识，而守险自立的民族意识又促使土家先民去利用和改造险峻的地理环境，以适应本民族的生存需要。自从这支土家先民在鱼木寨上生息之后，他们就逐步把鱼木寨雄奇险峻的自然地理景观塑成为安全自足的社会人文景观。

　　土家族是高山幽谷中的自然之子，他们依靠民族的智慧和力量，凭借山川之险来营构自己的生存空间，把高山深谷改造成为保卫民族利益的村寨奇观。对外他们依靠寨楼来抵御侵犯和掠夺，保种兴族，在漫长的历史年代里艰难图存；对内他们依靠民族团结，形成民族意识，民族的生活秩序、礼仪规范、贵贱等乃至阶级压迫都是寨墙内完成的。寨楼寨墙，融进了民族的盛衰兴亡，融进了民族的欢笑与悲歌。寨楼的历史，就是民族的生存史、斗争史，她典型了表现了土家先民依山建寨的生存意识；形象地体现了这上山地溪洞民族守险自立的民族精神。相传“鱼木寨”的得名是一次守寨的战争：谭土司率兵攻打鱼木寨，虽团团围困，但仍久攻不下，一日久守山寨的人从寨上抛下活鱼无数以显示山寨虽久困而不缺粮米鱼肉的经济实力。谭土司见鱼后仰天长叹：“要克此寨犹如缘木求鱼！”遂撤兵而去。后来人们称此寨为“鱼木寨”。这个传说的深层含义提示了鱼木寨的经济意义：鱼木寨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尽管雄关险寨造成与世隔绝、自我封闭的生活环境，但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足以适应这种隔离和封闭。甚至这种小农经济秩序需要一定的封闭和隔离环境来延续和巩固，因为，封闭的地理空间才能容纳土家族先民们低水平的生产力和生活方式。

　　自然景观的孤山绝壁和人文景观的寨楼寨墙使鱼木寨成为一个可以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从这个意义上说，鱼木寨文化似可概括为：寨堡文化。鱼木寨先民们正是凭借山寨来保土安民，以维护自己的民族利益；同时又在山寨这个生存空间形成自己的民族特征、民族意识和民族精神。寨堡参与了民族心理和民族文化的建构，寨堡是土家族自立精神的物态显现。土家族先民的一部分被称作“武陵蛮”、“五溪蛮”，甚至有人认为陶潜所描绘的“桃花源”就是一个土家村寨。这决不是偶然的，闭塞的山谷溪洞，封闭的村落格局，是形成土家族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摇篮。所以，土家族文化有山一般的质朴丰厚，土家的民族精神也有山一般的刚毅坚韧。据险自守，只是土家先民在恶劣的外部环境下迫不得已的一种生存策略，土家族人还有顽强的发展自强的精神。

　　寨堡文化也只是鱼木寨文化的一部分。鱼木寨人还有突破封闭阻隔、与外界交往的强烈愿望。在鱼木寨门楼居住的土生土长的土家族人向成兴告诉记者，前不久寨子里一位70多岁的老中医向全树，在刚刚取得法律本科自学文凭后去世，从这个寨子考出去到北京、武汉等地当教授的不下10余人，在读的大学生更是不少。记者在如此封闭的山寨看到了土家族人的自学精神和土家族文化对多种文化的包容性。

　　在所有的鱼木寨民居，记者发现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遇见客人，都分外地热情，他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张罗着板凳椅子，装烟递水，尽心款待。古朴的民风显现出鱼木寨人突破孤舟隔离的心理愿望和渴求情感交流的心理意向。在由岩石构成的鱼木寨中，你会发现鱼木寨人为改善生存环境而世代与之抗争的也是岩石。走进每一个山民的家中，记者惊奇于石制用具使用的广泛程度，石磨、石臼、石盆、石缸、石洗台、石猪槽等等，凡能用石料的器具他们就不用其它材料。民居石饰和陵墓石雕是鱼木寨审美型石文化的集中体现。把平凡的石头变精美，只有长期与石头打交道的土家族人，只有性格比石头更坚强的土家族人才能征服岩石！

　　从一条青石铺就的古道，记者随山婉转，依岭起伏，踏遍全寨，想象山民就是靠这条古道把封闭的鱼木寨引向山外的大千世界。当年鱼木寨的村民们就是淌着汗珠，打着赤脚，背着背篓，在这条石板古道上蹬、蹬、蹬地向前。在这条石板古道上，他们把自给有余的粮食和山货特产背出山寨，再把山寨所缺的盐巴、布匹等背回山来。石板连着背篓，背篓连着商品，商品连着发展。在这个意义上说，土家族的经济交通文化景观就是在崇山峻岭中移动着的背篓。背篓作为一种文化景观，又是对石板路景观的提高和升华。她把静止安详的石板路提升为一条歌呼颤动的生命之路。背篓和石板，形象地表现了土家人民在沉重的山山岭岭中求发展的机敏和智慧，表现了他们力图突破封闭的地缘限制，密切与周边村寨、周边民族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的强烈愿望。横贯鱼木寨的石板古道在寨内又分出两条文路，分别通向寨内的垛子片、九道拐、高梯子等处。这些石板路在悬岩峭壁处化作悬空栈道。高梯子的栈道最为惊险悲壮，一端露在绝壁的山岩之外，就成为一步石梯。石梯上方的山岩中再凿出一个可供手指抓握的石窝，成为攀登石梯时的助力和保险。层层石梯在山岩间逐级上升，个个石窝在石梯上方适应相随，就构成了高梯子的悬空栈道。栈道下临百丈悬岩，攀登时必须手脚并用，凝神屏气，但仍令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鱼木寨的土家先民当年就是身背背篓，脚踏栈梯，手抠石窝，上下往来于栈道绝壁之间。这些栈道是石板路的一种特殊形式，她把绝壁化为通途，把古道延续一苍鹰盘桓的悬岩，把山巅平地与深谷沃土连接为一体，把人类的足迹延伸到大自然每一个角落，不仅极大地节省了绕山而行的时间和体力，更扩大了人类的生存空间。鱼木寨人世世代代在封闭艰难的大山中运用石板（也包括栈道）和背篓开拓着民族的生存空间，拓展着民族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