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昕晔
马哈蒂尔作为总理在最后一个月中的表现在他22年的政治生涯中是非常典型的。他炫耀着他的强有力领导,威吓东帝汶国会,重新燃起与澳大利亚持续了13年的口水战,为布什贴上说谎者的标签,宣称犹太人统治了世界。这些引起了全球骚动,也进一步强化了他的爱国者形象。
虽然以强硬形象示人,但马哈蒂尔的政策却是有弹性的。在执政初期,马哈蒂尔倡导给马来人(马来西亚最大的民族)以经济特权,但是在执政的后期他开始拆除这种特权,鼓励小公司和职业经理的发展,让他们成为经济增长的发动机。马哈蒂尔复兴了马来西亚的穆斯林信仰,但到后期,他认为这种信仰已经走得太远了。
大多数马来西亚人都在颂扬马哈蒂尔。有人悬挂出旗帜感激和祝福他;报纸充斥着对马哈蒂尔成就的溢美,社论详说着他改善马来人地位、保持民族和谐、刺激经济和培养了民族自豪感。
但是也有批评的声音,虽然很少。反对党沙巴人民正义党就指出马哈蒂尔严重破坏了马来西亚宪法下各机构间的制衡。1988年马哈蒂尔解雇了一名首席法官和其他两名高级法官,从那以后,司法的独立地位就终结了。马哈蒂尔还限制了苏丹和王侯的权力。同时通过立法,限制了反对党。
马哈蒂尔的确为马来西亚带来了繁荣。马来西亚的人均收入从22年前的2320美元上升到现在的8920美元——是发展中国家中增长较快的,仅次于邻国新加坡。现在,与其他东南亚国家相比,马来西亚有着更好的商业环境。更重要的是,马哈蒂尔的管理使马来人分享了更多的经济增长,在经济中的力量上升,降低了华人在马来西亚经济中的地位。这就使政治权力与经济利益难解难分,出现了执政党巫统大办公司、政府大搞巨型工程和政府加强对市场“指导”等现象,其中主要的受益者是新兴的马来政治精英和与他们有联系的华族商人、马来商人乃至西方商人。这就是为舆论诟病的“朋党体制”。
马来西亚华人政治家翁诗杰批评说:马来人政治已从最初的“乡村政治”转型到新的阶段——“商业化政治”。据报道,马哈蒂尔这位“威权领袖”“对下属们的贪污行为”感到震怒,下令对“金钱政治”开战。巫统已要求关闭该党名下的1.6万家公司,它们都涉嫌利用巫统的权力进行不公平竞争。马哈蒂尔多次含泪呼吁巫统党员干部们“抛弃搞金钱政治的人”。
马来西亚大学的一位学者指出,在马哈蒂尔执政之前,马来西亚就已经发生了政策转变,使马来西亚从原材料出口转变为制造业中心。而马哈蒂尔的工业化计划,比如发展自己的钢铁工业、汽车工业则被证明是代价高昂且失败的。这位学者指出,这些计划以及众多的公共基金,在使马来人受益的同时也培育了“裙带资本主义”文化。
市场不透明、失序、法治基础薄弱、落后的政治文化,威权主义体制内某些积极因素在某个时期曾经创造出的经济增长奇迹,又被来自它自身内部的消极因素吞噬和破坏,继而发生政治地震,乃至全社会地震。这就是广受诟病的亚洲国家在20世纪的“成长故事”。马来西亚能够幸免吗?
谁是巴达维
11月1日,巴达维成为马来西亚的新领导人。而外界对巴达维几乎一无所知。
巴达维并不是马哈蒂尔的第一选择。他对他自己的认识让他面临一个困境:他的追随者中谁有资格继承他?答案是没有人合适。过去很多年人们认为马哈蒂尔不会引退,他们相信马哈蒂尔的离去会使马来西亚重新回到催眠状态,如同马哈蒂尔刚刚步入政坛时那样。
以前人们一直假设如果马哈蒂尔引退,他多年的朋友慕萨会成为他的继承人。但是1986年慕萨作为副总理引退,因为他与顽固的马哈蒂尔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马哈蒂尔70岁的时候,他再次挑选了接班人安瓦尔,但是1998年,担任副总理5年后,在与马哈蒂尔的一场看似关于经济政策的争吵后,安瓦尔被解职。现在,安瓦尔还因为“道德败坏”被关在监狱里。巴达维不是安瓦尔那样的金融专家,伊斯兰教研究是他的特长。
虽然马哈蒂尔已经77岁,退休,但他可能依然会寻求影响马来西亚的政治。在新加坡,富有魔力的李光耀在1990年引退后,就以内阁资政的身份继续着他的影响。尽管马哈蒂尔与这个邻国间的口角不断,却对李光耀充满钦佩。这两个人都有着非凡的经历:李光耀使新加坡从一个小岛变成亚洲的金融重镇;马哈蒂尔则使马来西亚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勤勉。
人们常常忘了成熟的马哈蒂尔最初是以革命者的姿态开始他的政治生涯的。1970年马哈蒂尔写了一本书叫做《马来人的困境》,指出马来人很懒惰,不像华人那样勤奋,而华人控制了马来西亚经济。激怒了巫统领导的政府,并禁了这本书。最终马哈蒂尔回到了巫统并被看做未来的领导人。1981年他成为马来西亚总理。
与很多革命者不同的是,马哈蒂尔看到自己的理想变成了现实:马来西亚从以农产品和锡矿开采为主变成了工业国;避免了社会动荡;60%的家庭有汽车和电视;1982年35%的马来西亚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现在只有5%;今年马来西亚的经济增长将达5%左右,高于其他东南亚国家。
因为经济的成功,马哈蒂尔赢得了国内的普遍赞美。在国外,因为他的好斗,经常针对西方,其形象大打折扣。在美国、澳大利亚、以色列和其他一些国家遭到公众的批评。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马哈蒂尔指责索罗斯和其他投机者引起了马来西亚的麻烦,而不肯面对国内自身的问题。
马哈蒂尔遗留下了一个东南亚和穆斯林世界最繁荣的经济,但也留下了巨大的遗产:政客与商人相互关联的腐败。国有企业经常被卖给支持执政党巫统的商人。马来西亚也需要改善与西方特别是美国的关系,美国是马来西亚最大外国投资者和出口市场。马来西亚还需要外国投资与新加坡、韩国和台湾地区竞争。
在马哈蒂尔时代,马来西亚修建高速路、港口,吸引外国投资,创建了工业园区,说服IT公司在那里建立地区运营基地。但是中国作为低成本制造业中心的崛起和印度廉价服务业基地的形成使马来西亚的这些努力变得有些徒然。在马来西亚的“硅岛”,巴达维的故乡槟榔屿,大批外国制造商转移到了中国。
分析家认为巴达维应该开放经济和金融,减少马来人的特权,吸引外国投资。但是这样做,巴达维就要冒失去巫统核心的马来族穆斯林支持的风险。
管理不善和腐败葬送了马来西亚创建自己民族工业的努力。一些国有企业进行了私有化,目的是创造马来族的商业精英,但是最终也由于沉重的债务负担而失败,政府被迫任命职业经理人援救这些企业。银行也进行了旨在重新分配贷款的改革。但是批评家们警告,一个新的特权阶层正在形成。
巴达维还需要削减公共事业项目的开支,控制已经占GDP5%的财政赤字。近年来,马来西亚花费53亿美元用于公共工程项目以刺激经济繁荣。在削减公共开支的同时,马来西亚人还期待着巴达维能增加教育和健康预算,但是这样也会带来政治上的风险。在巫统内有很多金钱与政治的勾结的势力,如果巴达维触动他们的利益将面临严峻挑战。
大选将是生存考验
所有这些都使巴达维处在一个艰难的境地。一方面,巴达维允诺坚持马哈蒂尔的政策;另一方面,他需要巫统内部的支持,复兴已经被马哈蒂尔开始驱散的马来民族主义。明年将进行的大选对巴达维来说更是生存的考验。
应该说,巴达维在这次大选中的机会不错。他在国内公众中受到欢迎,虽然反对党宣称巴达维的兄弟所控制的一个公司受到官方照顾,但公众普遍认为他是诚实正直的。作为宗教家族的后裔,巴达维自己也研究伊斯兰教,与马哈蒂尔不同的是,他能引用阿拉伯语的可兰经,这可能帮他赢得国内最大的反对党、穆斯林巴斯党的支持。
此外,巫统在1999年大选中的表现是很糟糕的,因此很容易进行改进。曾经萎缩的经济已经恢复增长;那时轰动一时的安瓦尔事件已经平息;那些不再着迷于马哈蒂尔的选民也期待着一张新脸孔;想象中的中立的选举委员会也进行了一些改进,比如重新划分选区。下届国会将包括25个新席位,与政府指派的数目几乎相同。
而反对党要想自己轻松搞定事情也不容易。巴斯党坚持实施成熟的伊斯兰法律,却忽视了广大选民的呼吁,比如以强有力的手段惩治腐败等。因为这一纲领,巴斯党和它的同盟依赖非穆斯林选民支持的民主行动党已经产生裂痕,与另一个同盟沙巴人民正义党也不大和睦。因此,巴斯党要想取得胜利似乎只能寄希望于巫统内部的斗争。
这种想法也不是很牵强。1987年巫统内部的反对者差点把马哈蒂尔赶下台。巴达维将任命巫统三个副主席中的一个作为副总理,这样与另外两个的关系就会比较难以相处。作为党的领导人巴达维还有一个棘手的任务,就是为大选选择巫统的候选人。如果他太多地挑选他自己的人,其他党魁将疏远他;如果他没有照顾自己人,将缺少足够的支持者。
巴达维必须理智机敏地处理这些问题,否则作为马哈蒂尔的继任他将难以幸存。他能升到权力的顶点得益于一直保持的低姿态并且没有特别的敌对者。
也许由于马哈蒂尔已经留下了强烈鲜明的印记,马来西亚人也许乐于接受一个平淡的新领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