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轮转医生：我们是被严格培训的廉价劳动力

（作者：邝飚 搜狐独家，请勿转载）

10点半下班回家，一女遭遇劫匪，颤抖曰“大哥，你要是劫财的，我是基地轮转的医生，给强迫白打工，三十岁了还拿着1600块一个月呢，你看报道就知道了，我是真的没有钱，你考虑一下劫色吧。”劫匪听后竟然痛哭流涕：“妹子，同行，俺也是基地轮转的医生，现在快吃不起饭了，所以才出来做匪的，想补贴补贴家用。”

这是同事、同学间流传的笑话之一。作为轮转医生的我，每次看到这样的笑话也只能苦笑一声。

在人们的眼里，医生是个“高收入”群体，虽然苦点、累点，但是社会地位高，物质上的回报也颇为丰厚。没错，这样的医生不是不存在，甚至不在少数，只不过不是我等小小轮转医生。

“住院医师三年轮转计划”让我们成为廉价劳动力

住院医师轮转两三年是近几年才逐渐形成的。在这个轮转计划下，医学院毕业的本科生、硕士及博士研究生不能直接找工作，而是要在医院进行三年到五年的轮转工作。在轮转的几年里，工资都是极低的，基本工资甚至不足千元。

2012年，我硕士毕业，几经周转之后到本市（长三角的地级市）的一家医院当起了轮转医生。在那里，我的基本工资是950，轮转拿所在科室的奖金，1000-2200不等。一般一个月收入总共也就2000元左右。

我的一个同学，他因为平时成绩好，表现好，所以留在了学校一附院的神经内科。现在在自己科室轮转，前半年待遇仅有每月650元，在外面租房子都不够，还得向家里要钱。现在每月2000多点（这已经涵盖了各种奖金和补贴），比原来好些了。不过这种情况要持续两年，勉强养活自己。我的一个师兄是上海某大医院轮转，每月一千余。

其实，医师轮转政策刚出来的时候，就有同行在网上发文，认为这是将我们这些医学生变成了廉价劳动力。有的博士生，原本一毕业就能当上主治医师，如今却要在轮转医生的岗位上蹉跎三年，真是浪费人才。可是我们也没什么办法，既然国家这么规定，我们也就只能这样熬下去，虽然甚至有些同学因为工资低而分手，但是对我们来说，苦读8年甚至10年后，再放弃显得可惜，熬两三年也就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只是社会上像我们这样的廉价劳动力也不多吧？至少我的叔叔在外做苦力打工，一个月也有五六千呢。

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谁来做医生？

与出学校后微薄的收入相比，我们的投入却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大学时每年学费5200，宿舍费1200，书费、生活费自理。对于本科加3年研究生同学，他们如果考不上公费研究生就8年都需要出学费，研究生每年光学费就8000左右。

这些都没什么，毕竟每个大学生都要交学费。但在这些之外，我们付出了更多的精力来学习专业知识。

大学的时候，当别的专业的学生打游戏、逃课、看美剧的时候，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每天的课程基本很满，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两节课。周六有时候有选修课，大家上完课不是去教室上自习，就是回宿舍看书。我们班学习最好的男生甚至每天5点半左右起床到阶梯教室看书，两个小时后才去食堂吃早饭。

理论课学完后是临床实习，有的同学常常一周不回宿舍。实习生的工作更多的是跑腿打杂，要在实习期间把实习的工作做完，还要帮研究生或者正式住院医接病人写病例、办出院等。有时候，真是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睁不开，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看着屏幕就开始打瞌睡，有时候坐着就睡着了。

研究生阶段的时候要做实验，临床也有工作。白天在临床，晚上在实验室干活，很多时候都是趁实验的空隙睡在椅子上，第二天直奔实习的地方。

工作后，我们每天有多忙碌，相信只要到医院住过的人都知道。一般情况下，从开始上班到下班，我们基本上一直在跑，在说，在写。我记得有一天值夜班，给病人取压迫血管的气囊，我跑过去换药，他说：我没关系，我的姑娘也和你差不多大，你上班到现在跑得没停，我看着心疼啊。我脸上只是笑笑，心里倒有种想哭的冲动。以前实习有时候跑累了，我会有羡慕病人躺在床上的感觉，倒头就睡，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付出这么多，现实的待遇却让人心寒。我的一个同学，博士期间每月1300元。医院很忙，每天都得加班，他也很迷游戏，但没有时间玩。偶尔偷个空，几个男生凑一起就直奔网吧。据说他所在的医院病例写得不好要被倒扣工资，有位同事的工资卡甚至是负的。

可能有些人会说，年轻人刚工作，待遇差应该的。我想有几点不对：一是差距太大。同是医生，轮转和不轮转的差别大，医生和其他职业差别大。二是浪费人才，我们在学校都有比较好的系统学习，有些已经可以做比较好的住院医工作，可是轮转期间不教不作为的态度，让我们挺尴尬，虽然学习大多数靠自己，不过环境和客观条件明明可以更好点。

我也有不少同学因为待遇等原因跑去当医药代表了，他们初入社会月薪至少五六千，销售情况好还有提成。如果是名校出来的，进入管理层的机会非常大。我的当医药代表的同学一般工作一两年后就已月薪过万。相比之下，在医院做个小医生又累又挣不着钱。这不，就在前两天，一个当医生的同学刚刚转行做了医药代表。有时候看着他们那么“逍遥”，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遗憾。

什么时候医生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在西方，医生是备受尊重、待遇很好的职业。因为医生需要经过长时间的投入，需要极严格的培训，才能拥有救死扶伤的能力。在中国，我也希望医生能得到足够的尊重，有良好的待遇能保证在工作中全心付出，没有后顾之忧。只是目前，不知道梦想和现实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既然如此，大家如若不是还有点理想，还有点希望，以及离开后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大概早就离开这个行业了吧。毕竟在现实面前，“坚持”实在是伤不起的说法。

关于医生的各种考核，升职需要的科研成果、文章，我不觉得是烦恼、焦虑，因为医生本来就是终身学习的行业，本来就是需要不断精进技术，不断的考试是知识的不断巩固，我们早就做好这样的心里准备。可是每当累死累活干了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还不够交房租、吃饭，真是感觉透心凉。

我出生在农家，父母花了毕生的积蓄将我培养成了一名医生。然而，出了学校大门的我勉强养活自己之外却不能回报父母，这才是最羞辱人的事情。别人问起你女儿在做什么呀？父母总是骄傲说“她是个医生”。可是，这份骄傲让我十分羞愧。

尽管如此，我仍然要说，我热爱医生这个职业。以前同学聊天，鼓励我们说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知道自己担不起何种大任，只望付出有回报，坚定地生存下去，终其一生，实现我的梦想。希望有一天可以很坚定的说，“你好，我是医生”。

讲述人：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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