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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会民间志愿者:“红袖标”传奇


新闻背景:

92岁的丁慧英有些遗憾,她总念叨着两会期间“要是能再出去站站岗多好”。老人上街巡逻、保卫北京已近60年。建国后的重大事件,她几乎从未缺席。


像丁慧英一样的老人们,还有很多。他们的官方名称是“治安志愿者”,民间的称呼则直观且意味丰富:他们被称作“红袖标”,是中国政治语境中的独特人群。


她们没有固定编制,没有固定工作时间,多数时候也没有报酬。她们听命于中国最小的政治单位——居委会,却服务于举世关注的大事件。数十年来,每逢重大会议和节日等“敏感日”,这些熟悉的面孔便会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不过,他们的身份正从“邻里监督者”向“城市服务者”过渡。当年负责安保的“小脚侦察队”,如今主要提供指路等便民服务。这一转变,恰恰映衬了中国政治生态数十年来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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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标”的魅力

  在位于天安门南侧的大栅栏地区,92岁的丁慧英是有名的老“红袖标”。她参加巡逻接近60年,几年前,为了阻止年岁已高的她继续上街值班,居委会不得不采取强制手段——没收“红袖标”。

  对丁慧英来说,戴上“红袖标”站岗,是“响应国家号召”,是她“为毛主席、为国家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在堆满杂物的小平房里,她曾经专门找了个纸盒子,盛放“红袖标”。

  最近,她在《老年日报》上看到全国“两会”即将开幕的消息,又开始念叨着“要是能再出去站站岗多好”。熟悉她的老街坊称,同样的场景,在去年中共“十八大”前夕也上演过。不过,她已经没有精力实现这个愿望:99岁的老伴生活不能自理,离不开人了。

  “老丁就喜欢巡逻站岗,以前值班时,从来不迟到早退”,社区老主任冯宝兰一提起她,就赞不绝口。

  丁慧英还记得组织最初“召唤”她的那一幕。上世纪50年代,居委会干部来到她家门口,邀请她参加值班巡逻,她一口就应了下来,“说明组织信任我”。根据安排,她在重大节日或重要活动举办时,去院门口和胡同口值班,定时上岗,两个小时一换,居委会干部会巡逻查岗。

  这名只有小学文化的家庭妇女,严格按照居委会干部嘱咐的要点值班,“看着毛拉吧唧的,八成就不是正常人,得盯紧点,好跟居委会打报告”,见到生人进院子,她也总上前问几句:“哪来的?找谁?”

  然而,值班60年,丁慧英没有抓到过间谍、特务,甚至连小偷也没有发现过。尽管如此,每次值班她都舍不得“下班”。有时候碰到下雪,查岗的居委会干部骑着自行车过来,招呼丁慧英回家去,“丁师傅,下雪了,回去吧!”她总是当面应下,“好,这就走!”还装出慢悠悠挪动脚步朝家走的样子。但居委会干部一离开,她马上又溜回原处,警惕地盯着巷口经过的每个人。

  回忆起这段“躲猫猫”的故事,这位92岁的老太太忍不住咧开嘴,略显得意地笑,露出孤零零一颗发黄的牙齿。

  丁慧英值班从不问福利报酬。事实上,北京多数“红袖标”并没有收入,只是在逢年过节时,可以在居委会领些塑料盆、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不过,这些小物件让丁慧英感受到政府对自己工作的重视程度,“国家没有亏待过咱们”,她一直心存感激。

  让丁慧英念念不忘的,还有查夜后的油饼。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特有的“福利”,那几年,每到入夜,治保队伍会就挨着院子巡逻,检查异常情况,看到门没锁的、自行车没收的,也顺带提醒,一忙就到晚上12点多。查夜结束时,每名积极分子能领到两块油饼。

  “别提多香了!”丁慧英一家五口,全靠丈夫工资度日,平日里很少吃油饼。每次查夜回家刚推开门,她总能撞上儿子们期待的眼神:“妈,你们发油饼吗?”

丁慧英老人在家中接受社区民警慰问。

从“什么都管”到“管不过来”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喜欢“红袖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红袖标”俨然成为胡同里最大的管事机构:邻居家孩子吵架要管、有人欠缴卫生费要管,就连谁家有海外亲戚归来,积极分子保准也会在门外上岗,一直蹲守到探访亲戚离开为止。有网友在回述历史时,用了“无孔不入”这个词来形容他们。

  爱调侃的北京人给他们起了个形象的绰号:小脚侦缉队。这支队伍以老人和家庭妇女为主,老人们的解放脚(包过小脚后又放开)成为被嘲讽的“标志”。他们在当时最著名的职责就是上街剪掉时髦青年身上的喇叭裤。

  这个名字还登上了1990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在宋丹丹和黄宏出演的小品《超生游击队》的结尾,两人听到小脚侦缉队过来的消息,吓得慌乱逃窜,一边还高喊着经典台词:“他爹,撤!”“你先撤,我掩护!”

  70岁的张秀华很喜欢这出小品,电视台每播必看,每次看到结尾,她总忍不住笑出来。这让她想起20年前的场景——“小脚队来了!”每次她戴着红袖标走出院门,原本聚在墙角玩耍的顽皮孩子们就会高喊着一哄而散。

  工人出身的张秀华1993年退休,在西城区西海北社区当治保委员,专门负责“红袖标”工作。“街道对这项工作很重视”,她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治保积极分子队伍增长迅速,街道一度下发通知,要求各社区治保积极分子达到辖区总人口数的10%,为凑够人数,张秀华不得不把居委会干部的名字全部加上。

  这些“红袖标”需要协助居委会,处理很多日常琐事,“上头有什么指示,就把积极分子叫来开个会,他们再回去传达”,张秀华称,“红袖标”继续发挥着“眼线”作用,不过,他们监督举报的不再是间谍、特务,而是超生人员、养狗人家和邪教人员等。

  举报往往会成为邻里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张秀华曾经举报过院里一名信邪教的老邻居,没几天就被找上门来质问。张秀华坦然承认,“国家有要求,不能不报”,对方开始破口大骂,此后,两家再没说过话。

  “我们两家以前住过一个地震棚,关系很不错”,后来,张秀华和老邻居都搬家了,“听说他搬家时还在打听我住哪儿”,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马上补充,“是不怀好意的那种打听”。

  如今,“红袖标”基本不需要再扮演“举报者”这样的“恶人”角色,但赶上重大活动时,他们还要蹲守辖区的“重点人员”。张秀华回忆,每年赶上一些特定的敏感时期,他们会参加民警、居委会干部等组成的蹲守队伍,在“重点人员”家门口值班,“盯着他出门回家的时间,注意有没有一起出入的人”。

  “红袖标”的功能弱化,也一度让张秀华觉得很失落。“现在说话不管用了”,这名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很怀念上世纪九十年代胡同里简单的生活环境,“那会儿住的人少,好管,毕竟是住在天子脚下,懂规矩”,碰到私自盖小厨房搭煤棚的,她戴上“红袖标”过去,“说一声就管事”。

  但从九十年代后期开始,老街坊陆续搬离,胡同里租房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人杂事多,“管不过来了”,她叹着气,如今值班碰到打听事情的租户,她一般都建议对方去找居委会和社区服务站。就连最基础的防盗工作,也变得复杂起来。“外地人多,来找的朋友和老乡也多,咱不好判断是不是坏人”。

胡同里的两会志愿者。

变身“公共服务者”

  1953年,北京人口200余万,戴红袖标的治保积极分子5万余人;2013年,北京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实名注册的“红袖标”治安志愿者突破80万。

  在这些日益庞大的数字后面,是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的北京城。数十年间,平房和胡同成片消失,高楼林立,外地人口涌入,越来越多的人搬进楼房,关起门来过日子。时间久到足够发展规范专业的社区居委会和社区服务站,用以处理原先“红袖标”的职责。

  “红袖标”们发现,自己能够发挥的作用,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平时没那么忙了,不过,赶上重大活动和节假日,部分特定地区的“红袖标”更加忙了,一年比一年多的游客让他们俨然成为专业指路者。

  这种感觉在2008年尤为明显。“一天给几百人指路,晚上回家时,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冯宝兰也是大栅栏地区的“红袖标”,2008年奥运会期间,她在地铁2号线和平门站附近值班,每天站12个小时,不断有人过来询问公交路线,她只能随身带着泡了胖大海的茶水。

  家住北三环77岁的童先生也参与了当年的值班,有两项跑步比赛途径社区,酷日当头,这名前公司老总站在马路边,组织群众鼓掌,维持观众秩序,“我是5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一辈子都在为党和国家工作,这都是应该的”。

  当时87岁的丁慧英没能赶上奥运值班,她翻遍了家中的纸盒,没有找到一个“红袖标”——两年前,耐不住犯瘾,她总自己戴着“红袖标”在胡同口值班,被居委会干部发现。担心她身体不适出意外,干部们收走了她所有的“红袖标”。

  眼馋“红袖标”,趁着老伴睡觉,她搬着马扎在胡同口坐过几次,但没有红袖标,值班的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加上街坊邻居反复劝说,她只能悻悻回家。

  “很多老人对值班很执着”,朝阳区一名社区居委会主任苏先生称,去年“十八大”前,社区有名80多岁的老先生没有被安排值班,急得跑到社区居委会来问“怎么没我值班了”,耐不住他反复恳请,社区最后只能安排他值一天班。

  但这样的人正在逐步减少。苏先生称,如今社区退休人员有了更多自己的生活:帮儿女带孩子、出门旅游等等,真正对值班有热情的志愿者,多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有志愿者则把值班当做“兼职”,开始关注这份工作的待遇。去年“十八大”期间,东城区的“红袖标”都领到一件棉质冲锋衣,而朝阳区很多志愿者只能穿自己的衣服上岗,“很多人来问我,都没法答”,这名掌管社区十余年的老主任感慨,老“红袖标”正在随着历史一起消失,而新时期的“红袖标”,需要更加适应时代的激励制度。

志愿者上街执勤,保卫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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