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期
图为8月14日,广州媒体报道该涵洞积水的电视画面。可5天之后这里再次积水,并成为死亡现场。
导读刘北海一家七口死了——溺死在一座积水的涵洞下。直到8天后的8月27日,他们仍躺在殡仪馆冰冷的冷柜之中。
8月19日晚,计划与亲人相聚的他们,驾车行至白云区棠乐路京广铁路涵洞。车子冲入暴雨后的一汪积水,就此消逝在高楼林立、被视为中国一线城市的广州。
祖孙三代,被囚禁于水下的车中,整整三个夜晚。包含一个腹中5个月大的胎儿在内,涵洞里的8条性命在死后无人知晓——直到人们开始叫出事的地方为“食人涵洞”。
事发前后,吞噬生命的涵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早发觉“食人涵洞”异样之处的,是一条小狗。
暴雨的第二天,下午5点左右,棠乐路一家服装加工档口的王老板来到事发涵洞。他准备像往常那般为家中的黄毛板凳犬“洗澡”——以前,这个涵洞多次积水,久之便成为宠物狗们的“澡堂”。
昨晚的那场暴雨,让眼前的积水距离涵洞的顶部只剩下半米高。王老板怀里的狗显得有些反常。它格外激烈地挣扎,冲着没有丝毫波澜的水面汪汪叫着。王老板试图把它抛入水中,小家伙却很快呜咽着游了回来。
火车在桥体上日复一日的呼啸而过。桥下长40米、高4米的涵洞路段,则包含上下30度的坡度,如今建成已有10余年,进出均有一段急转弯路段,俯视呈U字形。洞内没有排水口,只有洞顶龙门架挂着“下雨天有积水,禁止通行”的警示牌。但在暴雨中远望,字迹并不易辨析。
对于雨中涵洞的景色,附近的居民都已熟视无睹。甚至可以说是“麻木”:每逢暴雨,洞下便会出现最深可达3米多的混黄积水,熟路的司机会选择绕路;那些不愿绕路的行人,则会熟练地翻过隔离网、横穿铁路。直到天气彻底放晴,工人才会进入一旁小屋里,开启嗡嗡作响的抽水泵。
8月20日这天,涵洞里看上去一切正常,没人在意一条小狗的异样。狗主人王老板也根本没有想到:“此时几米外的水下会有一车死人”。
8月20日的同一时间,心急如焚的李明(化名)再次得到派出所民警的判决:“查无此车”。原定于8月19日从佛山赶来的妹夫刘北海一家,一夜没有音讯。早上,李明已去过一次派出所,试图寻找一家七口所乘小轿车的行踪。从那时候,接待他的民警就不断告诉他:无法查到这辆车进入新市,“可能不在广州”。
李明也曾怀疑,也许一家人因为迷路而选择返程,“可是,为何不告知一下”?
他没能想到:一家人的消失竟与昨晚的那场暴雨有关。虽然他和早听闻过,北京“7.21暴雨”中,首都广渠门桥下,曾有一位杂志社编辑被活活淹死在积水下的越野车中。遭遇劫匪绑架?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
在广州这座城市的记忆里,“暴雨”、“特大暴雨”是并不陌生的字眼。白云区新市地区,曾遭受过数次或大或小的水淹。那些铁路之下倒灌积水、那些无法通行的积水涵洞……甚至成为居民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此时,刘北海一家失联已24小时。对于初来乍到者而言,进入这些陷阱,也许意味着死亡。
8月19日,下午5点,本应是一个温馨的团聚时刻。李明接到妹妹李凤英打来的电话,说一家人已经驱车到了石井(距离新市约5公里左右距离)。妹妹在电话里说:“晚上一起吃饭,好好叙叙旧”。
那辆牌号为粤SK803A的银色长城小轿车,是妹妹一家去年才买的。听声音,车内氛围颇为轻松喜气,当时正在开车的是妹妹的儿子刘志忠。车上还有妹夫刘北海,儿媳曾友清,大孙女刘婉玲和未取名的小孙女,以及女儿刘燕平和她腹中的胎儿。
李明和妹妹都是江西人,年幼丧父丧母,兄妹俩相依为命。如今李明在广州的新市生活十余年,开了家大排档。而妹妹一家,则一直在东莞开餐馆。两家相隔两地,已有几年未能见面。这一次,妹妹一家准备放弃东莞的生意,去佛山寻找新的店址,顺路来到广州向哥哥取经。
在电话里,李明提出到外面吃饭。但脾气直爽的妹夫刘北海在电话里有点生气:“不要了,这么多年没跟你见面,就在家里吃吧,聊得也自在,顺便尝尝你的手艺。”电话外,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没有一点停歇的架势。
那天早上的7时30分,广州市预警发布中心曾发布消息:白天阴间多云局部暴雨,夜间有大雨局部暴雨。到了下午1点03分,广州市中心城区雷雨大风蓝色预警信号生效——这是暴雨预警信号中危险最低的一级。
对于广州市民来说,类似的预警早就习以为常。据不完全统计,仅6月广州已发布了至少7次暴雨黄色预警信号。8月19日这天,广州的气象预警只停留在蓝色,但尽管打着伞,回到家的李明还是浑身湿透,一半是被雨淋,一半因为淌水。他买了两条鲜鱼,在厨房里忙活。
晚7点20分,妹夫一家还没进门,歇下来的李明给妹妹打了个电话询问。
“哥哥,很塞车。”妹妹的声音焦急,车里传出孩子的哭闹声。
“具体位置在哪?”
电话那头支吾了一阵,最后说道:“还有2.5公里到3公里左右,应该很快了。”
相比于中心城区,新市属于白云区的边缘,遍布多个城中村,流动人口众多。地段内颇为热闹,道路却以狭窄蜿蜒的街路为主,属低洼地势,遇到暴雨时常整条街积起半米多深的水。
在居民们的口口相传里,一度传闻这里将修建地铁,后来却没了消息。有网友甚至为此捕风捉影地发帖称,盖因地下“埋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却在8月19日不幸言中。
气象部门统计,当晚白云区景泰北街监测点,录得全省最大雨量120.7毫米。而这一监测点,据事发涵洞只有约7公里路程。8月19日,广州又一次成为“水城”。正值晚高峰,市区内的机场路沿线、广园路和解放北路几乎瘫痪,多条主干道涌入积水,不少车辆被迫停车,挤在路面。好在,主要路段的抽水泵正在高速运转,不消多长时间便可恢复通行。
据媒体当晚报道,当天,白云区德康路段,曾有几个顽皮的孩子端着脸盆,在路中央嬉水游泳。而在受浸水影响最为严重的机场路新市路段,水深最深可达到0.9米,很多车辆像是在水中不断激起浪花的小船。一位市民甚至在新市医院门口,捡到了一块被雨水冲掉的车牌。
那时候,匆匆赶到的工作人员已经揭开井盖,展开抢修。一小时后,主要路段水位明显下降,车辆开始缓慢前进。
而偏僻的涵洞却是另一番景象。在直线距离1.5公里外,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涵洞,正不断汇集从高处涌入的水流,它似乎被人们遗忘了。
此时此刻,那辆载着刘北海一家七口的小轿车,正冒着雨,磕磕绊绊并毫不知情地靠近那里。
临近晚8点,刘北海一家的电话都已处于关机状态。李明发现,此时距离上一次与妹夫的通话已经过了30分钟。
他已经做好的一桌饭菜渐渐凉了,夫妻俩却没心思再去热。特地拿来款待客人的好酒,孤零零摆在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们心头。
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一位拉活儿归来、试图碰运气电动摩托车司机曾来到事发涵洞。因视线差异,他的车刚进入下坡,便一头扎进水中。司机差点连人带车滑入水深已达2米多的涵洞底部。司机只得推着失灵的车,生生绕了近9里路。
“幸亏是摩托,如果是汽车,可能就因惯性扎下去了,也许就出不来了。”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几年前,也曾有位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尝试涉水骑过涵洞。他滑了下去,水没过了腰,好在游了回来。
8月19日下午的某个时间开始,附近的“石井河”和“新市涌”难以承载巨大的雨量,开始倒灌。位于两条河道中点位置、地势低洼的涵洞,成了一个小型积水湖,水位不断上涨。
在晚7点20分至7点50分的某一个时刻,那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开到了涵洞附近。接下来的刹那,车内和车外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最终,它停留在涵洞的深水中。
直到半夜,李明和妻子都在不停的给东莞、佛山甚至江西老家的亲戚朋友打电话,试图得到“一家人已经平安返回”的消息。结果总是失望。
李明还在电视台和微博上发起寻人启事,两天时间里,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七口人,似乎一下子从世界上消失了。
8月22日上午,李明来到与妹妹最后一次通话的石井,找到当地派出所,试图搜索当时几个路段的监控录像。却被警方告知,一些路段的录像镜头坏掉了。直到11点,正在记笔录的他,突然接到电视台记者的电话。对方声音急促,说在棠乐路涵洞发现了一辆白色轿车,并报出了他熟悉的车牌号。
李明冲出派出所,朝涵洞狂奔。他不敢多想,接下来将面对什么。一位民警跟出大门大喊:“哎!笔录还没记完!”他回头狠狠轮了下胳膊,来不及回答便继续跑。跑着跑着,眼眶湿润了。
事发涵洞的现场,已拉起警戒线,准备冲进去的李明被警务人员一把抱住。他失控地高喊:“我家人可能在哪里,让我进去!”
两天来天气放晴,涵洞水位减退,一位路过的村民发现水面露出白色车顶,急忙报警。经蛙人潜水确认,发现了车里的遇难者。于是,四台抽水泵开始不间断的抽水,轿车得以重见天日——此事,据刘北海一家人失踪已有两天三夜。
尸体并未在现场取出,而是连车带人由吊车拉回去检验。尽管法医早已告知李明要“做好心理准备”,但第二天上午,看到尸体的他仍然刹那间崩溃。
他鼓起勇气观察每个人的头部和手部,试图寻找是否留有一些伤痕。他们已经被水浸泡得变了模样,包含孩子在内的每个人,手和脚都呈现出翘起的姿势,似乎经历了激烈的挣扎。
最终确认家人身份的,是警方交予的几件遗物:妹夫刘北海的身份证、侄儿刘志忠的驾驶证,侄女刘燕平的结婚证和准生证,以及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这些,都是警方砸破玻璃后,和尸体一同取出的。
李明夫妻俩用消毒水将这些东西洗了好几遍,依然未能消减上面留有的死亡味道。
“永生难忘。”说着,李明又留下眼泪。
两端路口处的严防把守,将蜂拥而至的媒体拒于涵洞之外。记者们只能通过几张照片,还原事发后其中的景象:几个水泥石墩拦在洞外,刚刚刷完红黄相间的格纹,一旁还放着油漆桶和刷子;坡内至洞口依然存留些许水迹,水泥路面遍布垃圾;坡口的铁架之上,挂上了几个新的提示牌——写着“此路段危险已封闭”、“禁止通行”。
如今代替提示牌的,是守在路口处24小时轮岗的工作人员。他们逢车辆、行人便上前阻拦。一位不愿透露工作单位的工作人员告知,涵洞正在整修,短时间内无法通行。这位年轻男子无奈说道:“谁愿大热天的守在这儿。不是出人命了么。”
市排水管理中心组织了对市中心城区铁路、公路和市政共204座涵洞、隧道进行了检查,发现城市道路均建立了相应的管理制度和应急预案,而铁路涵洞却普遍存在排水能力不足,安全标示缺失,无值班人员等状况。事发涵洞,更是因所属权责难以界定,管理混乱而遭受诟病——自2005年至今,当地媒体对该涵洞积水的报道已有10余次。最近的一次,就在事发前五天的8月14日。
积水,是中国不少铁路涵洞的通病。据2011年第一财经日报报道,遇暴雨铁路涵洞积水主因在于,建造方为节约成本同时又保证车辆通行,通常采取挖低涵洞以提高净空的方式。这样一来,涵洞便成为附近地势的低点。
附近河道浅、蓄水能力差也加大了雨水倒灌的危险程度。早在1991年,广州市人民政府便发文对新市涌进行整治,“禁止一切有碍排洪及整治工作的活动”。广州亚运会前夕,政府又曾投资340 .65亿元对境内上千条河道进行整治,但当时的宣传重点,在于提升河水水质。就在8月19日事发当天,还有媒体报道,广州将投入入近6.6亿元,开始整治石井河及其支流新市涌。
然而,这两条河道却成为了事发涵洞积水的主要来源。
李明曾被警方告知,轿车被发现时,档位停在三档,也就是至少40迈左右的速度。此外,驾驶员的问题同样存疑——警方认为坐在驾驶位的是刘北海,而家属坚称,刘北海从未开过车,只有他的儿子刘志忠有驾驶证。
谈及此事李明仍在质问:“争论这些,何不远远的就拦住路,告诉司机,此路不通呢?”
2008年,曾有人发出同样的质问。当年6月3日的强降雨导致广州近20余条路段积水。一位市民在接受采访时说:“以后能不能在刚开始浸的时候,就在前面的路上设置提醒,使司机大佬了解前方水浸情况,可以及时掉头,而不是非得亲身‘试水’?”
对经历过数次重大台风、洪涝,目前仍有44处水浸易涝点的广州城而言,这仍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今,常带自家小狗去事发涵洞洗澡的王先生,仍心有余悸:“我不希望再有任何的机会带它去那里洗澡了。”他说:“永远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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