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梁 任一龙

　　新华社5月23日报道，深圳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和香港大学宣布，从6只果子狸标本中分离到3株SARS样病毒，基因分析显示，该SARS样病毒是人类SARS病毒的前体。

　　消息发布后，各地立即就地封存饲养的果子狸，并严厉打击野生动物的捕捉养殖和销售。

　　秦岭被誉为“野生动物的天堂”，这里栖息着大熊猫、金丝猴、羚羊、娃娃鱼、果子狸等多种国家一类和二类保护动物。从上世纪80年代末起，偷猎贩运野生动物活动连绵不绝，一批批动物被从肮脏潮湿的野生环境中抓捕，通过道道关口，流入广州、武汉等大城市的市场，出现在酒店的餐桌上。

　　三购野生果子狸

　　“呼”的一声，两只猎狗瞪着凶恶的眼睛，像箭一样从屋角直扑上来，把记者吓出一身冷汗。

　　5月24日下午，通过知情人的指点，记者沿着盘山公路来到群山包围着的陕西省宁陕县关口镇老城村，寻访一家据称贩卖果子狸的住户，没想到刚靠近就出现恶狗挡道。

　　宁陕县地处秦岭南麓腹地，是陕西省最大的林区县，共有野生动植物资源1406种，其中就包括娃娃鱼、果子狸等二类保护动物，这里很早前就有人专门倒腾野生果子狸。

　　一个60多岁的男子从一座二层小楼中出来，拴住狗，狐疑地打量着记者。

　　“有果子狸卖吗？我从西安过来的。”记者说。

　　正说着，一辆摩托车载着一男一女在屋前停了下来。那个男的下车打量了一下记者，警惕地问：“谁让你来的？”记者反复解释后，他终于相信了记者真是客户：“果子狸有，我哥不在，你明天下午过来。”

　　5月25日中午1时30分，记者驱车再次来到这户人家，两条狗吠得很凶，一位中年妇女出来看了看记者的车牌，态度变得很不好：“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果子狸？现在查得严，早没了。”说完就走。

　　带着纳闷，记者请教了当地的一位知情人，他说出缘由：“主要是因为你不是熟人带来的，加上车是省政府的牌照，让人起疑。”

　　据他介绍，这家人一般是从山民那里收野生果子狸在家里养着，然后用笼子往外贩，或者宰杀后零卖。最近查得紧，他们就专门卖给熟客，一般不和生面孔进行交易。

　　当天下午，记者和知情人一起第三次来到这户人家。这回主人很爽快：“要肉还是要活的？要肉现在就给你取。熟人，60元一斤卖给你。”

　　他给记者打开冰箱，两块冻得硬邦邦的肉装在一个袋子里。“新鲜的，前天从山上逮的。”

　　主人介绍，果子狸一般要等秋季果子成熟时才会活动。现在“还不到季节”，所以要的人比较少。“你要活的果子狸，也有，我让人送下山，过两天你来拿。”

　　主人一边把袋子递给记者，一边向四处张望。

　　记者了解到，这里野生的果子狸一般栖息在林子里或土穴中，以野果和谷物为主食，也吃昆虫、蛙、鸟及鸟卵和老鼠，甚至偶尔吃自己的粪便。

　　“怕不怕脏？”记者的担心在这里没人理会———“反正大城市里的人就好这一口，还管脏不脏呢。”

　　护林员在行动

　　“不仅偷打果子狸，还打娃娃鱼呢，是野生的都打。”宁陕县旬阳坝镇月河村村支书程朝告诉记者。

　　5月24日晚上9时30分，程朝开着一辆长安车从外面回家。路上，他发现不远处的月河里有响声，三支手电筒在水面不停晃动。

　　河里的人看到车后马上就把手电灭掉了。程朝把车调转头，打开远灯照向河面，三个人影慌忙蹲了下去。

　　程朝下车跑过去，质问：“你们在干啥？”

　　那几个人只好直起腰，说：“抓青蛙。”

　　程朝知道底细：“你们是在抓娃娃鱼吧！”对方一人尴尬地承认：“嘿嘿，不是没抓到吗。”

　　这是程朝这个晚上发现的第二起偷猎娃娃鱼事件。半个小时前，他开车经过相邻的镇安县月河乡时，看到有两三个人拿着手电在河里找着什么。程朝使劲地按了按喇叭，车没停就走了。

　　月河村地处秦岭南麓的腹地，据程朝介绍，“过去条条山沟里都有娃娃鱼”。

　　上世纪80年代以来，大量的人为捕杀使得娃娃鱼在当地几乎绝迹。近几年生态环境稍有改善，消失多年的娃娃鱼又重新出现在河里。

　　然而偷捕者不会放过它们。每年夏季，到了娃娃鱼活动的季节，河面总会有不少电筒灯光在晃动，都是在抓娃娃鱼。据记者了解，其中有外来的“职业偷猎者”，也有一些本地村民。

　　面临和娃娃鱼一样命运的还有山上的各种蛇类。夏天来了，收蛇的人就开始进村了。

　　程朝兼任村里护林员。他告诉记者，“每到秋冬季节，用来捕捉动物的夹子、套子和陷阱就多了起来。护林员们巡山时，不时可见到大小夹子。”

　　随时出现的夹子和陷阱让护林员心惊肉跳。

　　程朝说，“我们上山时腿上都要套上钢皮，手里拿着棍子，拨开路才敢往前走，生怕撞上了这些东西。”

　　需求和暴利

　　吸引偷猎者的，当然是越来越庞大的市场需求和越来越高的价格。

　　以果子狸为例。在秦岭山区，山上的各类野果子多，山民们种的柿子、苹果树也多，这一动物很常见，“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沙锅果子狸”还是一道“陕南风味”菜肴，在许多介绍陕南的书本上都可以见到。

　　最初，果子狸的价格也就几元钱一斤。从上世纪90年代起，果子狸成为南方人眼中的美味后，“突然金贵起来了”，其价格一路攀升，一斤由几元一下子变了50元以上。特别是7到8斤的果子狸被称为“标准体重”，因其肉“不老不嫩”，每斤价格高达百元以上。

　　形形色色的偷猎者纷至沓来。宁陕县林业局工作人员田宁朝介绍说，1998年到1999年间，是猎杀野生果子狸最为疯狂的时候，成批的果子狸被装在笼子里，通过飞机和火车运往南方广州一带。

　　不到10年的时间，秦岭山区的果子狸资源受到极大的破坏。“都快被抓光了，秋天果子成熟的季节，也见不到几只果子狸。”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果子狸价格居高不下，偷猎行为屡禁不止。

　　最近几年，随着秦岭生态保护和野生动物管理加强，野生果子狸的数量在慢慢恢复，村民们的柿子树上，又出现了果子狸觅食的身影。许多果子狸贩子又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秦岭山区。

　　再如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娃娃鱼。据程朝回忆：“因为它长得像娃娃的腿，山里人以前都觉得不吉利，很少吃。以前村里有人炸鱼，结果炸到一条28斤重的娃娃鱼，浮在水面上像树干一样。结果因为没人愿吃，只好剁了喂猪。”

　　上世纪80年代末至今，由于秦岭娃娃鱼开始成为一些人的美味佳肴，猎捕风开始愈演愈烈，随之资源濒临枯竭，娃娃鱼在黑市上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据记者了解，现在一斤娃娃鱼从偷猎者手中卖给二道贩子，价格在800元以上。而二道贩子销往广州等大城市，每斤价格升到3000元以上。

　　知情村民对记者说，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尽管抓到了可能会判刑，但秦岭山大沟深，森林茂密，偷猎者在山上干什么，政府很难知道。”

　　林业检查站的努力

　　汤坪镇林业检查站位于210国道宁陕县城的南大门，主要任务一是木材检查，二是野生动物检查。去年，这里最少查处了4起较大的非法运输、贩卖野生动物事件，其中包括果子狸、蛇等。

　　林业检查站站长黄运通告诉记者，“过去许多人靠整（贩卖）野物赚钱。几年来不知往外运了多少。从去年起，当地政府保护野生动物的力度空前加大，猎杀、偷运野生动物的行为少多了。”

　　“但这并不表示没有。我们查野物一般只能靠群众举报。这里路窄，车流量大，不可能过往每辆车都检查，停一辆车，后面的车就全堵了。”黄运通说。

　　一般来说，对于从山里面出来的公共汽车，工作人员都会检查得特别仔细，因为将野生动物夹在大包行李中往外带，是偷猎者惯用的伎俩。

　　“不过，有时车上查到了野物，但是谁都不承认是自己的，大家都一个个下车走了，有时连司机都跑不见了。”

　　前段时间，宁陕县为促进果品外运，专门为果品运输开辟了“绿色通道”，野生动物贩子们将眼光瞄向了运送果品的货车。

　　“一些车外面箱里装着果品，最里面的纸箱装偷运的动物。有群众举报就查一个准一个，如果没有人举报，一般只能大致检查一下，不可能把果品全倒出来。”工作人员介绍说。

　　为更有效地制止偷猎活动，宁陕县林业部门为每村都配备了3到5名护林员，专门负责上山巡查偷猎野生动物行为，每月工资100元，由县林业部门直接拨款。

　　由于林地面积太大，加上村民居住分散，护林员对偷捕偷猎行为的威慑作用仍有待加强。

　　地下产业的生命力

　　一位曾做过一道贩子的村民向记者透露，在秦岭山区的一些地方，偷猎、运输、贩卖野生动物者已经形成了一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一条龙作业”的地下网络，正在形成一个地下产业。

　　偷猎者和一、二道贩子通过邻居、亲戚、朋友等关系，形成了强大的信息网，其消息灵通的程度令人吃惊：有的村民和这些人从来没有接触，某天早上碰巧捕上条娃娃鱼，即使对谁也不说，还没到晚上就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

　　与这条野生动物运输线相对，还有其他参与者，如西安、安康等地的生意人群体，特别是一些在西安做生意的外地老板。

　　因为“生意上”的需要，他们专门到秦岭里面买上一些珍稀野味送礼。记者在210国道旬阳坝段采访，有知情者告诉记者，“去年8月一个浙江企业驻西安分公司的老板，专门派人开着小车过来买熊掌。”

　　5月25日下午，宁陕县林业局局长张守诚对记者说，打击偷捕及运输、销售野生动物的工作，难度很大。我们只能去尽量控制，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这要综合治理。可以说，今天的这种局面是十多年来最好的，我认为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今年4月的“春雷行动”中，全县清理了48家宾馆和13个市场，缴获野生动物死体肉33件共256斤，猎具40副。除此之外，还缴获了一张熊皮、2块共15斤的熊油和2个重达16斤的熊掌。

　　难以阻滞的运销路线

　　在一位年轻村民的帮助下，记者得以作为他的“外地亲戚”在村民中走动，了解到秦岭野生动物从猎杀、运输到贩卖的大致路线。由于现在还未到野物贩卖的“旺季”，记者未能有亲身经历的机会。

　　路线的起点为秦岭深山，终点为西安、北京和南方广州、惠州等城市，几个重要的关节点是猎杀者、一道与二道贩运者和野生动物的消费者。

　　偷猎者大部分是不务正业的当地村民。例如，在秦岭月河沿线偷捕娃娃鱼的几个“老手”，是镇安县月河乡的一家兄弟。他们几年来靠偷猎娃娃鱼，已经盖起了新房，“成功”地脱贫致富。

　　一道贩子既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每到野生动物活跃季节，一道贩子就进了村子，和进行偷猎的村民们进行交易。村民们介绍，一般进行偷猎的村民都有一道贩子的电话号码。手中一有猎物，打个电话，贩子就过来了。

　　也有外地人自己偷猎，自己贩卖。村民们介绍说，过去不时有四川、湖北等地的人在秋收季节住到山上，用猎架、猎套和陷阱猎取果子狸等野生动物，有时一呆就是20多天。下山后，他们把果子狸用封闭的厢式货车拉走，一般一车就要拉上20到30只。

　　一道贩子将野物收到手后，就承担起将它们从山里运送到山外的任务。村民杨建军介绍，不同的野物有不同的运法。果子狸用笼子运，娃娃鱼是两栖动物，没有水和食物也可存活七八天以上，一些贩子甚至直接用旅行包运。

　　为了逃避检查，他们过去一般把野物放在班车顶上或者运送果品的货车里，现在有人开始用小轿车运。小轿车越高级越安全，因为不会有人检查。

　　一道贩子沿着210国道，将野物运到西安的二道贩子手中。二道贩子将收购的野生动物聚集到一定数量，然后通过公路或者飞机、火车，将野物运往广州等地。

　　“这些二道贩子一般都是‘大老板’，赚大钱的。像娃娃鱼，一条两条他们根本不往外送，一般要聚到40多条，至少有50斤以上，才用豪华小轿车直接送到广东，一趟就赚足了。”当地人告诉记者。

　　广州：野生动物在这里汇合

　　5月24日凌晨7时，广州市白云区新源蛇类禽兽批发市场。位于广佛高速公路出口的增槎路段汇集了3家大型禽畜动物批发市场，这是最大的一家。

　　动物粪便的臭味弥漫在市场的各个角落。上面住人，下面就是散发着臭气的等待出售的动物，记者在这里看到了蛇、野猪、猫、鸽子、白鼠、果子狸、黄?、狐狸、水鸭、蛙、大龟等，爬在袋子里的蛇正在被主人舒服地用水清洗着。关在笼子里的野猪、果子狸、猫、黄?也开始吃饭了。

　　刚刚起床的小孩，握着一把妈妈做饭用的铲子，蹒跚地跑出来，摔倒在放在门口的装满蛇的袋子上，对面的笼子里的狐狸懒懒地看着这一切，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和刺猬都蜷缩着身子。孩子的脚下是一条被碾死的蛇。

　　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不知道谁家的蛇跑出来了！”原来是隔壁档口在卖蛇称重的时候掉出来一条。

　　上午9时，门口停着的3辆高高的货车已经都开走了。担着两口袋水鸭的胡太平和他的十多个同乡正焦急地等在大门口，向不断进出的人兜售自己的“野货”。

　　市场外，送野生动物的摩托车越来越多，其中有的送果子狸和猫。24岁的张海天没亮就已经送了两趟货。送货的地点是20里外的两家大酒店。“天黑不好跑，人家给了50元钱！”他打着哈欠说。

　　广州的野生果子狸来自陕西等地的山区，还来自江西、湖北、湖南等省。不过近年来，人工饲养的果子狸越来越多，野生的价格就直线上升。

　　现杀果子狸

　　D排某档的老板娘何春（化名）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儿子在门口倚着不时地看着过往的人。三个铁笼放在地上，高高堆着，散发着浓浓的臭气，旁边放着一个油桶改装的用来做饭的炉子。

　　“有果子狸吗？”

　　“有，你要多大的？活的我没有货了，你要杀好的吗？”

　　“多少钱一斤？”

　　“活的现在贵，要90多元。死的便宜。我这都是冻好的。35元一斤。”

　　冰箱打开了，十多条剥过皮杀好的果子狸发出白白的光僵硬地躺在里面。拉出一条果子狸，僵硬地横陈在秤盘里。

　　D排某档，围坐在一起的人群不时地笑着，面前四层架起的笼子里，一头野猪正不停的叫着，两只果子狸嬉戏着乱跳，两只白鼠安静地躺着。“果子狸85元一斤！野猪15元一斤！”

　　在B排某档，两只剥好皮的果子狸正躺在档口的木板上。旁边笼子里的野猪瞪着眼睛，看着正蹲在地上给刚刚死去的果子狸开膛的男主人，她的妻子拿着水管站在旁边，只见男主人把水管拉过来，用力插到果子狸的喉咙里，乌黑的水被冲洗出流在地上。

　　“果子狸要吗？80元一斤，都是我们弄好的。昨天我们弄好5条都卖走了。”

　　这是5月17日记者看到的一幕。

　　顶风再卖

　　8天后，5月25日，记者再次来到市场。国家林业局等部门此时已发出停止捕售野生动物，对养殖野生动物场所实行全面监控的紧急通知。

　　一个来自湖南的帮工正悠闲地躺在长条椅上，打着呼噜。“你要果子狸？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老板。”他揉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站起身拨通了电话。

　　“有3条，95元钱一斤。你要买就全部买了，老板不让分开卖！”D排46档的老板娘尽管对记者有点警惕，但毕竟几天前见过的，把记者领到了她在楼上的仓库里，十几只果子狸在笼子里绝望地叫着。

　　接到新源市场C排某档老板阿香的电话已经是5月25日下午6时38分。她说，果子狸已经给准备好，一斤88元，明天就可以取货。

　　在新源市场近50个档口，记者发现最少有21个档口都可以出售果子狸，D排26档竟然是专门出售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穿山甲的铺子，每斤价格是260元。

　　酒楼的“活色鲜香”

　　高额的利润和延续着吃野生动物的传统使得广州市场上“野味”生意一年比一年好。

　　在广州等地的酒楼饭店里吃野味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在广州工作多年的建材经销商张斌说：“在广州吃野味很自然的。”

　　5月15日晚9时，广州番禺丽江桥畔。停靠在岸边贩卖着野生动物的餐饮船只逶迤绵延着，现场就有27只船从事着经营野生动物的餐饮生意。

　　5月22日的番禺丽江大桥畔。今年18岁的刘红梅是船上新来的服务员，热情地介绍着，“我们这里的特色就是野味呀！有蛇、果子狸、狐狸，也有猫，也有龙虎斗（把猫和蛇炖在一起的吃法）。”船尾的仓库里12个铁笼子分三排垛起。2只白狸，14只白鼠，1只大龟，3只蛙，3只果子狸，1只野猪，以及一盘剥过皮的五步蛇，是这个仓库的主角。

　　经常来这里吃蛙肉的顾客谷成名看上去气色很好，他说，要吃野味必须提前预约，不熟悉的人是很难预约上的。今天他的桌子上摆放着蛇肉。在隔壁的船上，记者看到了摆在船头用来做招牌的娃娃鱼。

　　船上灯火通明，写着“活色生鲜”四个字的大木牌高高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