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瞭望周刊记者沈 羽中 周剑虹 　　

　　整齐的别墅、优雅的会所、一望无垠的草坪……，高尔夫球场逼人的富贵，让安徽省国家级贫困县长丰周边的建筑相形见绌。

　　4年前，为建设这座球场，长丰县双墩镇镇政府以低价向当地上千名农民征地2088亩。

　　4年后，这项在当地领导者心目中“功在当代、利及千秋”的“富贵”之门背后，却生活着一群陷入窘境的失地农民。

　　 农民：捡破烂、山芋生活

　　 镇领导：农民占了大便宜

　　2000年6月，长丰县双墩镇政府与香港元一集团签订了建高尔夫球场的《投资合作意向书》，随后，以每亩地3700元的价格一次性向农民征地2088亩，当年全部交给元一集团使用。征地范围涉及双墩居委会（原蔡塘村）5个村民组和湖滨村（原石涧村）7个村民组的1000多个农民。失地农民伤心地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说，政府以低价完全剥夺了我们的“生活来源”，又不给安排工作，3年多过去了，我们已经坐吃山空，生活难以为继。

　　37岁的李家传，一家5口人，13亩地加上拆迁费一共得到了约6万元的补偿。“补偿钱刚够盖房。没有地了，开门就要钱，水、电、煤、米，每个人一天至少得5块钱。还不如以前种田的日子。”因被误诊为肝癌，作过化疗的李家传不能干重体力活，只得在合肥一家装修公司看门，每个月挣400元。爱人在高尔夫球场拔草，工资按天算，一个月只能挣300元左右。“两个小孩都在上学，我身体又不好，一家人开销很大。煤气、炭都涨了，我们不得不到处找些草来生炉子。”

　　没装窗户、未经涂刷的墙面红砖裸露、进屋看到的是开裂的黄土地面和简易的楼梯，62岁的李之格与老伴已在自己盖的“半拉子”小楼里住了3年。“总得给自己盖个住处，可钱又不够，盖了一半就停了。”2001年，4亩地加3间小屋总共只拿到2万元补偿的李之格把钱都建了房，为避免坐吃山空，他开始在附近炸爆米花，“赚不了多少钱，一年下来大概只有200多元，去年热天还因此中了暑，看病都不敢花钱。眼看着征地前存在米店的稻子吃得只剩下千把斤，真不知道今后怎么办。”

　　谈起今后的生活，所有的失地农民都忧心忡忡。双墩居委会胡郢村民组组长李家好介绍，他所在的拆迁安置点共有40户，200多人，其中仅有30人在外打工，大部分村民生活水平比以前均有下降。“现在工作难找，没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大多只能打点临时工；年龄大的，根本就找不到工作，有的拣破烂，有的拾稻穗，有的拣山芋维持生活。”朱家原一家6口人，每天的生活来源就是他在高尔夫球场拔草挣的16元，父母健在、子女上学，负担极重的他经常到附近拣些人家不要的玉米改善伙食。

　　但曾负责元一高尔夫球场征地拆迁和安置工作的副镇长李必余、副镇长李家全、人大副主任陆昌元、招商局副局长周俊，包括事后调来的镇党委书记韩先思，都对失地农民的反映不以为然。2000年双墩镇政府《致拆迁户的一封信》中，镇政府将元一高尔夫项目看作“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及千秋，标志着双墩划时代发展的伟大招商成果。”

　　李必余说：“当时镇里招商引资的心情非常迫切，为争取到这个项目，土地卖给元一集团每亩才10500元，办土地证等其他手续费用也是镇里出的。”韩先思则说：“征地价格是有些低，可是当初那里的农民特别穷，一下子补了他们这么多钱，算起来他们不吃亏。”镇里的领导也纷纷表示，“即使补偿有些低，部分农民生活比较困难，但饿死是不至于的。”同时，他们称不可能有拆迁户住在没有完工的房子里。

　　 农民：只有三十亩不是良田

　　 镇领导：土地大部分是荒地

　　在采访中，双墩镇政府官员反复强调2088亩土地大部分都是荒地。陆昌元说：“球场那一片原来都是荒地、坟场，生产条件非常差，没有什么耕地，计税田亩更少。”韩先思也表示，“小时候，那一片都没人敢过去，长的都是荒草，基本没有田。”

　　但是，记者采访到的近百名失地农民却说，2088亩土地除了不到30亩的坟场，其余全部都是良田。曾担任蔡塘村村长的李刚说：“这里计税田亩确实不多。早先，这里也有不少荒地，但二轮承包时都种上了庄稼。”接着，他与几个失地农民带着记者到元一高尔夫球场寻找当初自家耕地所在的位置。原石涧村石东组农民蒯正发指着球场大门右边的别墅区说：“从8号别墅到大门原来都是石东组的耕地和宅基地，征地时种的是花生，这个水坑当初是组里的当家塘。我家另外还有9分水田，每年能收不少稻子，现在也成了球场的地了。”年逾古稀的陆汝文，尽管是拆迁后第一次来到球场，还是很快就找到老宅的位置，他穿过鳞次栉比的别墅，指着一个白色平顶房说：“我家就在那儿。这一片都是沈西组的地，田不在了，但种的树还在。”石涧村汤郢组的李芝树家的耕地正好被会所占去，他看着湖对岸颜色深浅不一的岗地说：“4年了，那片地还荒着。据说，也要盖别墅。”从大门到会所，记者走了20分钟，仍看不到球场尽头。李刚说：“沈西过了才是胡郢，走到那头估计还得20分钟。”

　　在镇政府给长丰县信访局的《关于元一高尔夫球场征地拆迁资金使用情况的汇报》中，也写着：“元一高尔夫球场征地拆迁工作于2000年秋季开始，我镇与村、组、农户逐一签订了征地拆迁协议书。”“实际征收土地2088亩，其中在册田677．77亩，不在册田亩及荒岗地1410．23亩。”

　　 农民：严重造假隐瞒占用耕地

　　 土地部门：手续齐全符合规划

　　村民们气愤地表示，当地部门为使元一高尔夫项目通过审批，不惜造假。曾经到安徽省国土资源厅上访的李芝树说：“上访时，我们发现元一项目报批时竟然把征用耕地的事实扭曲成利用闲置国有土地，用地面积从2088亩变成了1338亩，这不是指鹿为马吗？”

　　据记者调查了解，作为限制性供地项目，元一高尔夫球场在没有得到国土资源部许可的情况下即先开工，结果被国土资源部发现并查处。据安徽省国土资源厅介绍，作为国土资源部的“督办案件”，省市联合调查组发现这个项目确实属于违规操作，随后处理了责任人，并补办了相关手续。因此，这已经是一个合法的项目。记者在安徽省国土资源厅补送给国土资源部的《关于安徽元一高尔夫俱乐部项目申请用地许可的请示》中看到如下表述：“项目选址符合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设计标准为27洞，总占地1338亩，使用的是闲置国有土地，未占用耕地和其它农用地。”

　　而合肥市土地局和长丰县土地局却均对这个“合法项目”讳莫如深。曾调查过此事的合肥市土地局经济师不愿与记者见面，只是让办公室的同志转述：“该项目未占用耕地，手续都办齐了。”长丰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王克贵说：“人都处理了，手续也办齐了，这事没必要再谈了。”

　　为了证明高尔夫球场占的确实是耕地，双墩居委会和湖滨村的失地农民纷纷找寻当初的农业税纳税通知单。李家好拿出了2000年“纳税通知书”和当年7月11日交纳水费后镇财政所开出的“安徽省农民承担费用专用收据”。“纳税通知书”上写着“核定你户农业税计税面积3．92亩”。

　　在双墩镇政府档案中，记者找到了当时的征地协议。第一个签协议的是胡郢组，日期为2000年11月6日，征地494亩。最后签的是汤南组，时间为12月20日，征地217亩。记者将12个村民组的征地面积加起来，这两个月，双墩镇政府为元一高尔夫项目共征地2000亩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