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今报讯(特派记者 张晓宁) 2004年5月18日凌晨1时，兴城市公安局立案侦查机动大队5名警察连同一名线人，从窗户搭梯闯入兴城东关水产物资住宅楼二楼的一户居民家内，强制在此租房的主人常霞交出“嫖客”，并对其家进行强制搜查。整个过程，警察未出示搜查证及任何可以证明警察身份的证件。

　　几名警察无功而返后，常霞精神出现错乱。第二天，常霞的母亲将此事反映到葫芦岛市人民检察院。6月2日，5名警察涉嫌渎职侵权被批准逮捕，目前已被取保候审，线人在逃。近日，本报记者得知最新消息，此案已经移交当地法院，不日将开庭审判。

　　2004年5月17日晚上6点，在兴城市南关仕琦服装专卖店卖服装的常霞早早收了工，哼着歌回到自己刚刚租了不久的新家里。

　　5月18日凌晨1时左右，睡梦中的常霞突然听到卧室的窗外传来阵阵响声，响声越来越大，“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深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几分钟后，突然一个人影从窗外跳了进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灯被拉亮了，6个男人站在只穿着胸罩和短裤的常霞旁边，其中两人手里还拿着撬棍。

　　40分钟的强行搜查后，一名男子悄悄地贴在另一名男子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听罢，那名男子变得很尴尬，对其余人说，“可能抓错人了。”

　　天亮前，“交人！交人！把人交出来……”可怕的声音在常霞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糅杂在刚刚结束的“恐怖场面”里，像一只凶恶的猛兽，向她扑来。

　　2004年5月18日上午10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正在准备午饭的金国信停了下来。

　　电话那端传来外甥杨志(化名)沙哑而又焦急的声音。“姨，不，不好了，小霞出事了，她被一伙人吓出精神病了，你快来趟兴城吧！”

　　金国信蒙了，手中的水瓢“咣”的一声掉在地上。在她心里，平素一向活泼开朗的女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得了精神病？这一刻，金国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见到女儿常霞，金国信有些不敢相信。女儿面色惨白，瘫坐在屋子的一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有人，啊，有人，我怕……”“丫头，我是你妈呀，你这是怎么了？”金国信抓住女儿的手问道。常霞怔怔地看着母亲，一边念叨着“车牌号，我记了，这些人，半夜，从窗户爬上来，要人，搜我房子……”从女儿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事情经过逐渐清晰。

　　午夜惊魂 不速之客强行入室

　　2004年5月17日晚上6点，在兴城市南关仕琦服装专卖店卖服装的常霞早早收了工，哼着歌回到自己刚刚租了不久的新家里。

　　此前，从农村进城的常霞一直寄住在城里的大姐家。27岁的常霞离婚几年，8岁的儿子判给了丈夫。这次能搬到离服装店不远的水产物资住宅楼居住，常霞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母亲的支持。

　　晚饭后，常霞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看电视，很快就进入梦乡。大约凌晨1时左右，睡梦中的常霞突然听到卧室的窗外传来阵阵响声，还夹杂着说话声。

　　常霞以为是小区里醉酒晚归的人，没太在意，又翻身睡了过去。窗外的响声越来越大，“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深夜里听了让人毛骨悚然。常霞睁开了眼睛，吓得缩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

　　这时，窗子突然被打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灯被拉亮了，6个男人站在只穿着胸罩和短裤的常霞旁边，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拿着撬棍。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常霞裹紧了被子，缩在床的一角。“别废话，快把人交出来！”穿黑衣服的男子厉声斥道。“交什么人？这屋里就我自己。”常霞颤抖着解释道。“给我老实点，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别装蒜，快把和你搞的那个男人交出来。”

　　话音刚落，6个人开始屋里屋外地翻了起来。大衣柜、阳台、卫生间、床底下，一个角落也没放过。最后，就连房东早已上锁封闭的墙顶壁橱，都未能幸免。

　　近40分钟的强行搜查后，一名男子悄悄地贴在另一名男子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听罢，那名男子变得很尴尬，对其余人说，“可能抓错人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常霞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沉默，无言。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别问了。”黑衣服的男子答道。“走！”一声令下，6个男人打开房门，陆续离开，并顺势关了灯。常霞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想下床，却感觉腿已经明显不听使唤。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强闯民宅？”就在窗外汽车启动的一瞬间，一种本能的意念从常霞的脑中生出。常霞努力地支撑着身体爬向窗口，窗外搭着一个梯子，梯子下面有一辆车，已经启动。

　　透过车灯的光亮，常霞记住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车牌号。

　　天亮前的几个小时，对于常霞来讲，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交人！交人！把人交出来……”可怕的声音在常霞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糅杂在刚刚结束的“恐怖场面”里，像一只凶恶的猛兽，向她扑来。

　　“啊，啊……”常霞紧紧地抱着自己。

　　真相大白 车牌号是公安局的

　　第二天，一起做服装生意的表嫂发现一向爱说爱笑的常霞神情呆滞，不言不语。

　　“怎么了，小霞？”了解了情况后，表嫂呆住了，急忙给常霞在城里的表哥杨志打了电话。常霞的表哥曾在兴城市公安局工作过，在常霞的嫂子看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有她表哥才能帮忙出上主意。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匆忙赶来的表哥也深感疑惑。可任凭怎么问，常霞也说不出蛛丝马迹来。“你再好好想想。”表哥不停地提示道。“车牌号！”沉默的常霞突然说出一串数字。

　　这组数字在后来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个车牌号是(兴城)公安局的，是公安局立案侦查机动大队的车。”当朋友告诉杨志这个结果时，杨志还有些不敢相信。“姨，你说怎么办？”面对从农村赶来的常霞母亲金国信，杨志也不知该怎么办好。

　　“我到公安局反映一下吧。”表哥提议。“不行，如果这些人真是公安局的，反映效果也不大。”金国信断然否决。这个不识多少字的农村妇女，在这个问题上却表现出惊人的沉着。

　　“去检察院反映，这些人没有搜查证强闯民宅，还没出示警官证，是违法的。”金国信的一番话让众人折服。

　　5月18日下午，金国信站在了葫芦岛市人民检察院渎职侵权处商处长的面前。对于此案，葫芦岛市检察院高度重视，很快成立了专案组介入调查。通过对兴城市公安局立案侦查机动大队5名警察的隔离审查，事实真相很快查明。

　　5月18日上午，兴城市公安局立案侦查机动大队接到河北保定的线人举报，称东关水产物资住宅楼201室住有“小姐”，晚上将会从事卖淫活动。接到举报后，全队5名警察(包括两名司机)连同线人一起出动。

　　为了将“嫖客”当场擒获，他们选择了先敲门，无人应答后“破窗而入”。但对于警察之前曾敲过门的说法，常霞表示并未听到。

　　但令5名警察失望的是，他们在常霞的屋里仔细搜查后，并没有发现“嫖客”。这时，线人才意识到是记错了人家。6月2日，3名警察被批准逮捕。对此事负有领导责任的立案侦查机动大队大队长韩海彦及另一名警察被取保候审，线人在得知消息后逃跑。

　　医院鉴定常霞被吓成精神病

　　2004年8月14日中午，兴城市四家乡，金国信承包的果园，青翠的苹果沉甸甸地压满枝头。

　　对于今年丰收在即的果园，金国信的脸上并无笑容。38亩的果园，是金国信的心血，也是她和丈夫十多年辛苦的成就。可在今天，任何丰收的喜悦都不能抵消女儿患病带给全家人的悲伤。“这果园我都没精力去收拾了，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她的病不好，啥都没意义。”记者面前的金国信不停地感慨。和母亲的多语相比，在果园疗养的常霞从见到记者开始，就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摆弄着长发。

　　“我这果园清静，空气又好，现在孩子已经比原来好多了，这让我略感欣慰，当初从医院出来算是对了。”说话间，金国信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在金国信到检察院报案的第二天，常霞因精神错乱严重被送进辽宁省康宁医院接受治疗。其间，常霞两次在检察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到北京康宁医院和锦州康宁医院作精神疾病鉴定，鉴定结果基本一致：受惊吓，神经挫折障碍，系精神疾病的一种。

　　金国信本打算在这所医院为女儿做系统地治疗，然而，女儿在这里的治疗并不平静。住院的第二天晚上，女儿半夜熟睡时，突然有不明身份的人跑到病房的门前探头探脑，并把门弄得吱吱作响。

　　这种恐怖的声音让常霞陷入了可怕的回忆，尖叫声传遍走廊。

　　第3天、第4天……接连五天，可怕的神秘人一直出现，常霞的病情不轻反重，每天都大喊大叫。金国信害怕了，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经过向院方请示，金国信将女儿接回到自己承包的果园治疗。

　　对于常霞是否患有精神病，记者在辽宁省康宁医院得到了证实。当时为常霞治疗的李医生给记者出示了常霞的病历：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威胁性或灾难性心理创伤，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这种病很可能长达数年才能治愈。

　　对于常霞曾在医院遭到恫吓一事，李医生表示并不清楚，但可以确认的是，常霞的病房是在医院的一楼。“见到陌生男子就吓得四处疯跑，满园子都找不到；犯起病来，园里的苹果见一个揪一个；刚种的庄稼苗，前边你种，她后边开拔；每天不分白天黑夜的睡，常常一睡就是一天……”说起女儿刚来到果园时的状况，金国信的回忆里透着苦涩。“现在好多了，就是不爱说话。”虽然女儿的病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金国信还是不敢乐观。常霞只有27岁，今后的路还很长，她不敢想象，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女儿还能否再嫁出去。

　　对于即将走上法庭的5名警察，金国信表示自己并不关心最后的结果。“我还是那句话，给女儿治病才是最重要的。”据金国信透露，目前，涉案警察已经和她达成书面协议，赔偿80000元。但兴城市公安局的吴少军政委对赔钱的事表示并不清楚。

　　抓嫖背后的利益链条

　　8月的海滨小城兴城，游客如织。所见之处，一片繁荣。

　　出租车司机刘大姐对于记者所持的“兴城很富”的观点并不认同。在她眼里，兴城只是表面的繁荣而已，事实上，这个小城经济状况不像想的那么好。

　　公安局经费很紧张

　　“绝不像外界想像的那样。”刘大姐的观点同样得到了兴城市公安局吴少军政委的认可。

　　对于案件查处机动大队所犯的错误，吴少军一再表示很遗憾。“但违法就是违法，一切按法律办，我们只能从中汲取教训。”在吴少军看来，这件事只是个人的疏忽和不负责任，兴城市公安局大多数警察还是好的。

　　吴政委表示，他和局长都是刑侦出身，平时多次向一线的警察强调，办案时必须按程序来，不管多急的案子，一定要先办搜查证才能进入当事人家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但他们确实是对当事人构成了侵权。”吴少军说，直到检察院前来调查此案，他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但说实话，我们真的很不容易。”吴少军认为，这些警察做的固然不对，但公安局的财政吃紧才是最直接的根源。说罢，吴少军政委给记者算了一笔账。

　　兴城的大企业很少，财政收入主要是靠旅游业。可是，兴城的旅游产业很多都是个人的，应该说兴城的老百姓靠海吃海，还是相对富裕的，而政府的财政收入却很不理想。吴政委说，兴城每年只有约1亿元的财政收入(编者注：此数据未经相关部门证实)，在这种情况下，财政几乎不给公安局拨一分钱。

　　而按照上边的意思，公安局在减轻财政负担方面还要做急先锋，每年近100万的办公经费、办案经费、日常开销，甚至办案警车的油钱，都要由公安局自筹自支。

　　抓嫖抓赌是为创收

　　“我们在打肿脸充胖子，没有人知道我们公安局的窘迫。”兴城市公安局有近700名警察，竟然连最起码的医疗保险都没有，每年只有100块钱的医疗补助，碰上重大疾病，只能自己筹钱，许多老同志都苦不堪言。

　　吴少军以自己为例说道，他每月的工资只有1300元，那些普通的警察就更少了。但即使这样，微薄的工资发放还是不能保证。“说起来你们都不相信，我们局里上个月的工资都是从建昌县借的，你们都知道建昌是有名的贫困县吧，但那都比我们这里强。”

　　案子得办，公安局得维持正常的运转。无奈之中，2003年11月，兴城市公安局的领导班子研究决定，从各部门抽调5名精兵强将，成立案件查处机动大队，专门负责查处卖淫嫖娼、赌博等案件。

　　按照有关规定，机动大队每抓住一起卖淫嫖娼案件，最多可罚款10000元，而这种罚款也成了兴城市公安局创收的主要手段。就连兴城市公安局今年重新粉刷的办公楼所需费用，也多数来源于此。

　　吴少军暗示，事实上，这钱来得并不容易。这笔警察“千辛万苦”得来的款子还要先经过地方政府，“这就是所谓的收支两条线。罚款要上交地方财政，地方财政将70％返还公安局，余下的30％作为‘沉淀金’留在财政。”

　　警方驳斥民间传说

　　常霞出事儿后，此事在当地广为人知。对于常霞，多数邻居表示并不熟悉。一位蹬三轮车的师傅对常霞的描述是，“长得很漂亮，个子高，穿得很时髦”。

　　常在水产物资住宅楼下等客的出租车司机老王表示，每天晚上都会有打扮入时的“小姐”鱼贯而入，这让他们的生意格外好。对于常霞的身份，她的房东单先生表示，只知道常霞做服装生意，但她因穿得过于时尚，很可能会被误解。

　　常霞搬走后，关于警察抓嫖背后的利益驱动，开始流传着两个版本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常霞曾经居住过的兴城东关水产物资住宅楼是个警察重点“看护”的地方，几乎每次警察出动，都会有所收获，很多“小姐”都是抓完了放，放完了抓，而每次都是以罚款了事。

　　另一种版本是那个案件查处机动大队每年都有几十万的罚款任务，警察抓嫖有着高额的提成，这种利益的驱动，使一些警察乐此不疲，并在各处广撒举报的线人，以罚款的部分利润作为对举报人的奖励。这就逐渐形成了一个怪圈。“常霞案”后，当初举报的线人逃跑，更增加了第二个版本的可信性。

　　对于民间流传的这两个版本，吴少军政委给予了坚决的否认。在他看来，机动大队的警察都是素质较高的，而且很不容易，他们常常为办案几天睡不上一个安稳觉。他们的罚款只是按规定操作而已，至于给线人的奖励，并不是任何人举报都有奖，而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吴少军告诉记者，5名警察出事儿后，这个机动大队就停止了工作。至于什么时候恢复，还没有来得及研究，但局里的收入肯定得受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对于今后公安局的“钱”途，吴政委深表担忧。

　　谈到这几名警察的结局，吴政委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些警察也挺可怜，他们几个很可能从此就告别公安队伍了。“不管怎么说，警察没有搜查证进入民宅都是不对的，我们要引以为戒。”目前，兴城市公安局正在加强对警察的整改，如吴政委所说，“毕竟教训是惨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