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4日 16:01)
CCTV.com消息(新闻调查):
郑瑞阳 石河子市原副市长
王月凤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退休职工
汪柏祥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退休职工
刘君淑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姜同云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王明珠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陈桂英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马玉梅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职工
演播室:今天的新闻调查向您讲述的是一片荒原和一群女人的故事。1950年前后,新疆拉开了新中国历史上大规模屯垦事业的序幕。十几万戍边将士就地脱下军装,开始开荒建设,伴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批又一批的女兵告别了父母,告别了家乡,来到了新疆。她们在西北荒原上渡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留下了一个个美丽的传奇。
解说:这些照片拍摄于上个世纪50年代初,照片上这些风华正茂的姑娘,十几岁就离开了湖南水乡,来到了西北荒原,她们在特殊的年代里遇到了怎样的婚恋,她们在特殊的环境下经历了怎样的奋斗,她们给荒原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如今她们的生活过得怎样?半个世纪之后我们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石河子市见到了当年的这些湘妹子。
合唱:亚里亚克西,什么亚克西?新疆兵团亚克西。屯垦戍边保边疆,发展经济出大力,五十年成就了不起,兵团战士亚克西。亚里亚克西,什么亚克西?湖南的辣妹子亚克西……
解说:2004年10月1日,在石河子市这场进疆湘女的聚会上,我们见到了退休前曾经是石河子市副市长的郑瑞阳,而她当年刚入疆时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记者:你那个时候多大年纪?
郑瑞阳:十六。
记者:对新疆脑子里有什么概念?
郑瑞阳:没有概念,一点概念都没有,学地理的时候只知道有个新疆。
解说:50年代初期,新疆军区多次在湖南和山东招收女兵,当时的《新湖南报》在相当长时间里连续刊登了大量介绍新疆的文章,号召青年人参军保卫新疆、建设新疆。并且有专门的新疆聘团来到湖南长沙。
郑瑞阳:旁边好多人就说那个地方怎么能去,说尿尿还没尿下来就成冰了,风沙又大又干燥,那不是人住的地方。
记者: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报名到新疆来?
郑瑞阳:当时刚解放,我们这些年轻人在学校就奔走相告,说抗美援朝去吧,到革大、军大那个时候可以考,动了这个心思。1949年就去找,没找到,没找到后来人家新疆招人了,新疆王震来了,王震说要人,王震是湖南人,那就说去吧。
解说:郑瑞阳从小生长在湖南水乡,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然而第一批在长沙招收女学生,条件比较高,对文化程度和年龄都有所要求。
郑瑞阳:我才上了初中,上初中还没毕业,没毕业人家不要,我去了一趟人家说太小了不要,不要我就回来了。大家都想办法,说怎么办,怎么能去?我就迫切地要走。
记者:为什么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来这儿?
郑瑞阳:好奇,就觉得越远越好。
解说:16岁的郑瑞阳终于想到了办法,她找到了一张堂姐的证件,将一字之差的郑端阳改成了郑瑞阳,又通过了重重考试弥补了年龄不足,然后在家里焦急得等待着招兵的结果。
郑瑞阳:等了几天,湖南日报就登出来了,上面有我的名字,有我名字我就告诉我爸爸,我爸说你上哪儿去,我说上武汉。他说武汉可以,干什么?我说学医,他说那也挺好。
记者:为什么不敢告诉他实情?
郑瑞阳:他不让走。
解说:郑瑞阳瞒着父亲在长沙经过了体检,但是就在临行之前,父亲还是得到了消息,派她的姐姐到火车站追赶,而这时火车已经开动了。
郑瑞阳:真是,就像演电影似的,火车刚发动,我姐姐在下面哭,跟我说的两句话,说我爸爸在家哭,让你回去,我也哭,就没有吭气就这么走了。
记者:当时心里有没有点动摇?
郑瑞阳:动摇了,大家都动摇,感情也挺复杂,又想去又想回来。
解说:有的因为好奇,有的因为出身不好,有的因为家里贫穷,50年代初,湖南山东有2万多年轻姑娘穿上了军装, 踏上西去的征程。他们一路歌声到了西安,然后改乘大卡车,经兰州,过酒泉、出阳关。
郑瑞阳:越走越荒凉,越走越荒凉。甘肃那一带孩子都没有穿衣服,烧的牛粪,一看就哭。说这个地方怎么能过,哭了完,又跳舞又唱歌又忘了,忘了又去玩,完了想着又哭,后来就是这样就到了新疆。
记者:还都是小孩子。
郑瑞阳:都是小孩,十五、六岁。
解说:虽然一路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些年轻的姑娘还是没有想像到在那片荒原上等待她们的,究竟是怎样的艰苦。这是一种和老一代兵团人生活分割不开的住所,因为大部分在地下,所以被叫做地窝子,新来的女兵一到新疆就领教到了地窝子的苦处。
郑瑞阳:一个冬天,那个房子没有炉子,被子薄薄的,一点点,我就没有伸过腿,就这么睡土改的时候。
记者:那冬天怎么过去的?
郑瑞阳:不知道怎么过的。反正年轻,小,不到20岁,经冻。
记者:吃的是什么?
郑瑞阳:野菜回来以后,碎米里面都是沙子泥巴,把碎米倒上一些和在一块熬,一人舀一碗就那样吃。
解说:虽然条件艰苦,这些内地来的女孩子还是在荒原上开始了她们崭新的生活,在进疆1年多之后,郑瑞阳认识了一个同样来自内地的小伙子。
郑瑞阳:有一个人其实他心里也有我,我(心里)也有他,但是从来没有说过。
记者:没点破。
郑瑞阳:那天我正在洗衣服,我说给你五毛钱,你给我带个牙刷回来,他上街,他说好。就拿了五毛钱给我买了个牙刷回来,叫别人看到了。看到了我们那些当官的就说,傻孩子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说没有,没有。后来人家会上就给我提出来了,你那天给了人家五毛钱,说是给你买了牙刷。我说那不是平常事吗,同志嘛,买个牙刷又怎么了?那就不行,那就是什么问题,什么问题。后来谁也不敢提,他也不敢提,我也不敢提,就这样了。
记者:夭折了?
郑瑞阳:夭折了。
解说:在结束了这段荒原上的初恋之后,郑瑞阳主动提出跟随土改团到最艰苦的基层去锻炼,1953年她嫁给了现在的老伴,也是当时土改团的乡队长周忠玉。
郑瑞阳:那个时候就没有讲什么感情,什么爱情,什么爱情?柴米油烟酱菜茶过日子。跟这个老伴,他现在说你不要说不爱我,我说我就是不爱你,怎么办呢?现在过日子已经过到这个份上了,我爱你行不行?
记者:这个老伴知道疼您,爱您吗?
郑瑞阳:知道。可疼,可爱,小事情,他不吃都留给你吃,特别到现在都是这样。
解说:郑瑞阳就这样在荒原上成了家,而许多和她一样刚刚来到新疆的年轻姑娘也正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解说:画面上的老人名叫王月凤,是1952年进疆的山东女兵,今年74岁,她的老伴已经82岁,老两口平时经常在家下跳棋,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让我们很难想到他们婚姻的背后有一段苦涩的经历。
记者:你刚来的时候团里的男女比例多大?
王月凤:女的太少了,就我们一个中队来了,估计也是不到一百多人吧。
记者:像您这样的当年都是宝贝?
王月凤:就是,当时进到新疆来都是当宝贝进来的。
解说:新疆和平解放之后,驻疆的解放军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而当时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就地开荒建设,要在这片西北荒原上长期扎根,所以成家问题成了这些经历了十几年战争的将士们普遍面临的难题。
记者:后来您知道不当时招你们这些女兵过来其中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一个是平衡男女比例,二一个就是给……?
王月凤:出来的时候没有听到这些,就说是到新疆来当解放军,当时我们那个贾参谋长,当时出来好训我们一顿:叫你们来就是叫你们来扎根的,就是叫你们来这个那个的,说得大家都哭了。
解说:这些刚来到新疆,一心想当解放军的姑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所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婚恋。由于入疆时的年纪比较大,团里的协理员首先给王月凤介绍了三营的副营长。
记者:当时她(协理员)跟您说了没有这个三营营长条件怎么样?
王月凤:条件说了,条件人家没骗咱,人家说是共产党员,工农干部,贫下中农,年龄28、29(岁),思想挺好,挺正派的,工作很踏实,政治条件是没挑的。就是毕竟没有感情,没有基础。
记者:听这话第一反应是什么?
王月凤:第一反应我不找,我刚出来,我1952年出来的,我5月份来的我10月份就结婚了,我哪有这种精神准备?
记者:本来想干一番事业的?
王月凤:就是想好好干,不想着依靠别人的力量站住脚,想依靠自己的力量。
记者: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很快她的工作被协理员调动了三营的妇女排。报到的地点就是副营长的办公室。
记者:那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个人长什么样?
王月凤:黑黑的那个房子也没看到,再个那时候挺别别扭扭的,我也没有看就出来了。
记者:第一次见面说点啥?
王月凤:啥也没说。就是教导员跟我谈话说叫我跟他结婚,我没有啊,协理员说了不是来结婚是来调动工作到排里去,教导员说不是这回事,就是叫你来结婚的。
记者:那这不是骗人吗?把您给骗过来的?
王月凤:我说那就是。
记者:生气吗?
王月凤:不但生气挺恨的当时,对协理员我可恨她了当时,觉得太恨她。
解说:刚来新疆几个月,还没有做一番事业就要结婚,这让王月凤接受不了,她的怨气都集中到了协理员身上。
王月凤:她最能卡住我的那句话就是要听组织、听党的,拖了可能有十天在那个地方。
解说:因为当时妇女排的驻地不在三营营部,所以为婚姻僵持的这些日子里,王月凤只能住在部队领导家里,白天一边劳动一边接受领导的劝说。
记者:十天里你思想里怎么想的?到底嫁不嫁?
王月凤:从本意来说是不想这样做,但是从当时的客观情况来说我不这样做我怎么办?我老住在人家家里,再一个教导员人家无缘无故地叫人家中间这么为难。
解说:就这样,1952年,王月凤嫁给了当时的三营副营长,婚礼当天她才第一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记者:那满意吗?
王月凤:小个子挺矮的,当时不满意。
记者:个儿不高?
王月凤:不高。思想上没有感情,挺恼火的。连以上的干部在那开会,可能是那天晚上大概是发地震,就匆匆地宣布了一下就完了就开会了。
记者:怎么宣布?
王月凤:就宣布今天谁结婚就算完了。
记者:大家没庆祝一下?
王月凤:那时候没啥庆祝也没个糖。
记者:喝杯酒?
王月凤:哪有酒那个时候,哪有酒?没有酒,那时候新疆哪有酒,看不见酒,啥也没有。
解说:由于当时的特殊环境,最早入疆的女兵很多在1954年之前就结了婚,王月凤的婚礼草草宣布,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结婚照片,连新婚的洞房也只能是当时住的地窝子。
记者:阿姨当年就住这些地方?
王月凤:就是。
记者:这现在看着没法住人?
王月凤:那个时候两边修一修,修平,搞光,这就是个门,从这进去。那个时候也没有洞房,平时住在啥地方就是啥地方,两个人的被子抱在一块就行了,就是床。
记者:跟他也没有感情基础,而且您心里还挺恼火的,那日子怎么过的?
王月凤:好像也没有多少话说刚开始,后来就好了。
记者:过了多长时间您的疙瘩彻底解开了?
王月凤:有了孩子以后也就好了,大家也都围着孩子转,搞得也就挺好的。
记者:后来您儿女慢慢大了,知道您和他认识的经过吗?
王月凤:我们儿女都知道。
记者:他们怎么说?
王月凤:儿女挺高兴的,就说我爸爸多好。
记者:您这一辈子对于很多内地人来说可能都不能想像,年轻的时候到这儿,住的是这个地窝子,然后找对象还是组织包办,后来过日子也是那么艰苦,回想起来觉得值得吗?
王月凤:值得,我觉得可以,总有人吃苦,作为一个国家、一个事业,要发达,要兴旺,要巩固,总要有人吃苦的。
记者:可以这么理解,可是作为您个人来说的话是不是牺牲有点大?
王月凤:我觉得无怨无悔,我觉得应该,他们的青春人家不是为了祖国吗,为了解放事业牺牲的,他完全有权利有个家。
解说:2003年结婚50周年纪念,王月凤和老伴照了两人几十年来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影。
王月凤:我说:咱们照个婚纱照吧,照个吧老头。他高兴得不行:好,我早就想了,早就想了。
记者:是你主动提的?
王月凤:他说我早就想了,我没敢说。
记者:您是不愿意跟他照?
王月凤:也不想跟他照。因为那个时候,那时新疆的男同志长得老。为啥?他劳动,在这个环境,刚来又黑又老的。
记者:那你跟他说了没有,当时我特别不乐意?
王月凤:那个不说,那个不能说,老头有点小心眼儿,他特别忌讳这点,一直没跟他说这个,今天说这些话都不能叫他知道。
记者:是吗?
王月凤:要知道了要吃醋。
记者:那说明他爱您。
王月凤:也可以这样说,对我不错,可以。
解说:姑娘们的婚姻很快结出了果实。这是我们能够找到为数不多的兵团第二代幼年时候的照片,在当年那种艰苦的环境下,他们的出生给荒原带来了希望,但同时小生命的降临对戈壁滩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