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们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成小孩。

　　——弗里德里希·尼采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座城市的精神不是写在墙上、也不是贴在广告牌上，它是一座城市居民的集体记忆、共同气质和价值取向，这种气质决定了这座城市会有什么样的成就。

　　25年前，深圳开埠立市，华夏大地百年来第一次重新呼吸海洋的空气，华夏农耕文明与西方海洋文明在深圳碰撞、融合，“蓝色”与“黄色”文明的交织，催生了深圳，也孕育着深圳精神。

　　从1987年全市思想政治工作会议把特区建设初期的“拓荒牛”精神归纳为“开拓、创新、献身”，3年后又进一步延伸为“开拓、创新、团结、奉献”，到2002年1月2日，深圳市委把深圳精神内涵拓展为“开拓创新、诚信守法、务实高效、团结奉献”……这座城市精神造就了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在一天天地改写着这座城市？

　　【开拓篇】

　　看似寻常最奇崛

　　在深圳经济特区的精神坐标上，与八十年代对应的特区精神图谱是那头力大无穷的“拓荒牛”。它俯首向前的劲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牵引力……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批又一批追求振兴、自由、效率和创新的移民聚集到这片土地。无论是鹤发老叟，还是青年才俊，他们都怀揣着一个梦想——除去百年淤积的腐土，除去天灾人祸留下的污泥。

　　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除了实行“特殊政策”之外，他们能够救助的只是自己的才智，“上帝助自助之人”是他们的信仰。

　　1980年5月，全国各大城市108位一流的规划师、专家、学者和工程师齐聚在当时深圳惟一的“酒店”——新园招待所，一百担八将的使命是描绘特区蓝图。生活区、工业区、仓库区、农田、山林区、游览区……小渔村的形态在图纸上被描绘成新的神话。

　　“南陲鼓角已催征，

　　拂晓同车入塞城。

　　最是三军承命日，

　　敢无人勇作尖兵……”

　　吴南生、张勋甫、秦文俊、黄施民、方苞、罗昌仁、贾华、司马鲁、舒成友、丁励松等一班将才，受命将神话变成现实。时任深圳市委第一书记的吴南生还记得，动工建设特区发韧地罗湖时，中央只给了3000万元，吴南生跟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算过账：首期开发罗湖4000平方公里，需投入10亿元，中央给的3000万元只能作为“酵母”，就是连本钱都算不上。“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嘴皮和地皮，成为建设特区最原始的本钱。地皮就是向外商收取地租，用地要交“土地管理费”是特区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改革。

　　但改革之路不是坦途。“特区成为租界”、“特区搞错了，要刹车”、“特区除了天上飘着的是五星红旗以外，地下搞的都是资本主义那一套”……对特区的种种非议向“拓荒牛”们袭来，我们今人已经无法想像，刚刚走出“文革”阴影的开拓者，需要何种光荣与梦想，需要何等坚韧与执着，才能一次次击退险些将特区扼杀在摇篮里的舆论风暴。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深圳精神地图里，处处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壮丽景象，个人的命运与特区相连。风萧萧兮易水寒！袁庚用“晚年政治生命孤注一掷”，换来了蛇口工业区开天辟地；梁湘顶着“变天论”，短短5年时间便让特区变了模样；“京官”李灏披肝沥胆，大胆突破计划经济体制。在那个拓荒的年代，他们摸着石头过河，他们“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举”。他们的试验，他们的成果，甚至他们的失误，一直是中国改革开放进程的一个极重要的参照系数。无论在领导者、理论家的眼里，还是在普通中国百姓的饭桌上，也常会引发对他们的激烈争论。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世界的神经，与每个中国人命运息息相关。

　　“杀出一条血路”，是特区成立之初的既定目标，也是必然结果。

　　一雁远行，群雁相随。

　　两万工程兵，十万“白领”，百万“蓝领”涌入深圳特区这片热土，滴滴汗水谱写了“垦荒交响曲”，一夜城崛起了！一个又一个深圳“第一”引人惊叹，奠基“深圳速度”的国贸大厦，全国首开工程招标制度，一年建29条道路的奇迹，第一个股份合作制企业，第一个人造文化旅游景观，第一只上市股票，第一次公开招聘人才，群众直选干部……“拓荒牛”和“追梦人”踌躇满志，噙着泪水和汗水，否定着，建设着，寻找着，获得着，思想着，行动着。

　　【发展篇】

　　英雄不问出处

　　“拓荒牛”们用激情和青春在中华大地上写下的一个又一个“第一”，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编织创富梦想的中国青年投入特区的怀抱。

　　苍海横流更显英雄本色！

　　现任深圳市委宣传部部长的王京生当年就是其中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在评价特区人早年的价值追求时曾这样写道：“特区虽有官本位的一定市场，但已是‘俏也不争春了’；玩股票、玩文化、玩政治、都有玩家，有人梦做大款，有人也心安理得做文化，也有人在官梯上攀登。没有贵贱，不分高低，可以说是‘郭龙陈瞽马斗风’。”

　　创新力量在改革中迸发。在这里，打工的可以搏成老板，老板破产还原为打工者，每一个轮回都是源于自身的能力。

　　从“时间就是金钱”，这座城市一诞生就与财富有关。有人说，深圳是一座财富之城。那个令人心潮澎湃的年代，在外界“对市场经济只要凭胆识和特殊政策就能暴富”的非议声中，深圳特区新一代创业者改变了人们对“先富起来”的偏见。创富时代的发展轨迹从不顾一切在“放开”中投机致胜，到在理性“开放”中实现财富人生的理想，特区里的年轻人不再遮遮掩掩地向往财富，而是光明正大地追求财富。

　　任正非、徐少春、王传福、侯为贵、朱保国、黄宏生、何金明、王岚、张和平、赖伟宣、赵新光等创业者的名字，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全国舆论关注的焦点。他们以知识创富的实践向世人彰显了那个年代“深圳精神”的内涵。华为、中兴、金蝶、创维、面点王、太太、三九……一批新生企业在深圳创业热土上成长并壮大起来，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海洋中乘风破浪，成为深圳精神的象征。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生活的某种状态已经就是终点了；可是，不断有人来提醒我们那可能仅仅是一个开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深圳精神的苦旅中，也有不少当年的“拓荒牛”在物质利益面前迷失、沉沦。在深圳创造“千万神话”的巢中立以一根绿色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富裕之后又葬身“精神荒漠”的悲剧命运让人叹息。王炬、劳德容、黄亦辉……曾经都为这座城市立下汗马功劳，然而，法制观念淡薄、私欲横流，曾经的光辉被恶的人性吞没，物欲横流冲淡了他们记忆中“拓荒牛”的本色；他们被法律之网罩住难以翻身，成为只能让人扼腕痛惜的悲剧人物。

　　个体的命运拷问着城市命运，也考验着现代深圳人。悲剧开始叩问深圳：是继续创业，还是开始享乐，是让“富贵病”、“官员病”吞掉开拓创新的才思，还是继续一往无前地探索？

　　“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热爱深圳经济特区的人引用狄更斯在《双城记》里的这个经典句式，试图挑动那些骄傲自满、裹足不前的深圳人脆弱的神经。

　　【追寻篇】

　　激情还在延续

　　梦想仍在继续，精神生生不息。

　　2002年岁末，一篇《深圳，你被谁抛弃了》的长篇网文，自下而上重新点燃了深圳人追问“深圳精神”的激情。追问、张扬着深圳这座移民城市居民独有的气质。有人说，在中国没有哪一座城市能够像深圳这样不断进行自觉反思。

　　20年前，改革家袁庚在蛇口工业区“让改革的刀枪也对准自己”；20年后，一介书生呙中校直问政府要员：“个别政府部门不是在为民牟利，而是与民争利，政府有何打算？”

　　“爱之深、责之切”，每一位无论是新到的、还是久居的外来移民，都是深圳城市未来的牵引者。在新世纪的征途上，深圳人正在用实践将“开拓、创新、团结、奉献”这八个方块字一点点激活：

　　2003年5月，深圳的区级人大代表换届选举，肖幼美、吴海宁、邹家健、徐波、王亮等以独立个人身份参选区级人大代表，与“组织推举”的候选人同台竞争。这场出人意料却又相互关联的“竞选风云”成为中国基层民主建设生动的一课；2003年11月，丰泽湖山庄业主登报对维权中的过激行为公开致歉，深圳业主维权回归理性，成为全国关注焦点，当年，深圳福田区法院平均每天审理的房地产纠纷案件近10宗，业主状告的不仅是开发商、物业管理公司，还有政府有关部门。

　　2004年9月，站在深圳的“十字路口”，以“网络三剑客”(呙中校、金心异、老亨)为代表的民间思想者，从“术”的层面追寻新时期的“深圳精神”，他们用激昂的文字在“道”的层面寻求着深圳的城市竞争力。

　　2005年5月，深圳居民江山，因为讨要居委会居民选举资格，将居委会选举委员会告上法庭，引起户籍制度对城市新市民行使合法权益的思考；紧接着，深圳市民李红光在新闻纸上做广告，公开向新一届市人大和政协委员反映意见，被称为“中国广告参政第一人”……深圳人以各种方式和渠道，表达着他们强烈的参与政治与公共事务的愿望，由于媒体的介入，这些深圳人个体诉求的表达，成为集体思考事件，对推进政治文明建设提出了更新的要求。

　　2005年7月，南中国又传诵着一个行为艺术家舒勇对话深圳的故事，“你还是第一高楼吗”、“你知道深圳速度吗”、“你还有世界的胸怀吗”……舒勇设计的题为“一个艺术家与深圳的对话”的系列公益广告作品，以9问深圳的形式锤炼“深圳精神”，激发深圳人对“深圳精神”的深层次思考。

　　“骑士号”7位深圳勇士的航海壮举，再一次肯定了深圳的杂交特质：敢于冒险，勇于创新，不断超越自我。

　　在深圳特区建立25周年前夕，我们也从市委书记李鸿忠所阐释的“特别能改革，特别能创新，特别能开放”的特区新内涵里，听到了深圳人踏上全新旅程的鼓声……

　　精神可用来传承，永不会死！

　　深圳人的精神之旅还会继续下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因为这里的握手比较有力，这里的微笑比较持久！

　　 本报记者　方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