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征东 本刊驻巴黎记者 严明
始发于巴黎郊区，迅速蔓延到法国全境，并波及到比利时、德国和意大利等其他欧盟国家的大骚乱，随着法国进入“紧急状态”而逐渐平复，对这场骚乱的反思开始大量占据媒体的版面。人们认为，骚乱不仅是对欧盟寻求共同移民政策的严重挑战，而且它对欧盟国家今后的政治走向，乃至欧洲一体化建设的进程将会产生不可忽视的深刻影响。统一的欧洲该往何处走以及应采取何种社会发展模式，已成为欧洲的困惑。
被边缘化的“问题街区”
法国警方坚持认为骚乱的背后是一些有组织的犯罪团伙，目的是向当局施压，迫使其放弃强化治安的措施。警方从犯罪学的角度进行解释有一定道理，不过骚乱本身还是暴露出法国社会的一些深层次问题。
有社会学家指出，在标榜“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国其实存在着严重的种族歧视和贫富差距，骚乱发生的城市郊区集中着大量外来移民及其后代，其中北非阿拉伯人居多，他们中间虽然很多已经成为法国公民，但并没有得到平等的机会，处于一种被“边缘化”的境地，很多年轻人有一种被社会“抛弃”的感觉。这里的居民、尤其是青少年，缺少接受良好教育和就业的机会，失业率远远高于法国平均水平，长期贫困而对生活失去信心，对国家和法律充满怀疑和不信任，对社会高度不满，因此这些地区犯罪率也远远高于平均水平。社会矛盾和不满情绪日积月累，一旦遇到导火索再加上有人煽动就很容易爆发形成骚乱。
“问题街区”每年都有许多停放街头的汽车被人纵火焚毁，不过巴黎郊区此次骚乱规模和持续时间都非同寻常，而且纵火目标扩散指向学校、教堂和警署等公共设施，骚乱范围也蔓延到全国各地。据法国警方统计，法国全国的“问题街区”上一世纪90年代初有200来个，10多年后的今天已经增加到近900个。移民后代中的不良青少年虽然帮派繁多，纷争不断，但是彼此对自己的社会角色有一定的认同，因此在反对政府和警察方面有共同语言，信息网络和手机的发展让他们可以很快互通信息，为骚乱迅速发展和蔓延创造了物质条件。
认“大哥”不认父母的青少年
警察在巴黎郊区的一次行动中曾经破获了一个手工制作燃烧瓶的窝点，令人惊讶的是7个参加者全是未成年的半大小孩，警察顺藤摸瓜才找到背后指使的真正主谋：一个他们的所谓“大哥”。有许多人情不自禁地问道：上街的孩子们的父母在干什么？有一位困难街区的居民是这样说的：“孩子们的父母没有参加骚乱，但是他们都怕自己的孩子，管不住他们。实际上他们也没法管孩子，孩子受到《保护未成年人法》的保护，谁也不敢动他们一个手指头。”
移民的后代在法国出生和成长，接受的是法国社会崇尚个人权利的观念，父母在一些青少年眼里已经失去权威，他们信奉更多的是帮派。孩子们没有受过公民教育，因此在主张自己权利的同时并不注重需要履行的义务，也缺乏遵守法律和社会秩序的观念，在暴力和犯罪的环境中往往容易养成用暴力表达情绪的习惯。法律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还有法律惩处的相对宽松，使得整个法国社会对青少年的教育管理总体上“宽有余而严不足”，让处于青春反叛期的青少年们有恃无恐。
骚乱成为政争工具
政治家和媒体在骚乱蔓延过程中的作用也发人深省。一些政治家把骚乱当成了政治斗争中的工具，本该灭火的时候却在“煽风点火”。内政部长萨尔科齐针在骚乱开始阶段暴力扬言要“清除社会渣滓”，旨在争取对日益恶化的社会治安不满的选民，不过没想到正好授人以柄，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反对党指责他出言不当才引发骚乱，要求他辞职，政治纷争反而向骚乱者发出了一个错误的信号。
法国内政部退休警官比特隆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城市郊区犯罪，他批评电视和因特网在社会骚乱中起到的刺激作用。他说，电视新闻连篇累牍的报道和对有关社会问题的剖析，虽然事实上并没有错误，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号召反抗的战鼓”，客观上对骚乱的蔓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因特网上一些聊天室更成了号召焚毁车辆并且“交流战果”的平台。
骚乱给法国社会敲响了警钟，让公众和政府认识到了社会存在的严重矛盾。政府一方面坚持严惩犯罪行为、维护社会秩序的坚定态度，另一方面也出台了一系列旨在帮助外来移民融入法国社会的措施，在帮助移民后代接受教育、就业和反种族歧视方面加大投入。不过骚乱使法国社会对于移民的看法更加“负面”，将进一步增强政府调整移民政策的决心。民意测验显示多数法国人仍然支持萨尔科齐，说明他关于“选择性移民”和强化治安的主张对选民来说还是很有说服力。同时，民众未来对于社会治安的关注会更加迫切，很可能使他们更倾向于一贯强调社会秩序的右派立场，如此一来，已积累多年的社会矛盾是缓解，还是偶尔被点燃，对当局，对普通民众仍将是个大考验。
移民问题困扰欧盟
这场骚乱之所以形成燎原之势，不仅是法国多年积蓄的社会矛盾的一次总爆发，而且向欧盟国家敲响了警钟。西班牙《先锋报》尖锐地指出，“法国的秋季暴风雨也许是欧洲进入冬季的序曲”。骚乱主要发生在外国移民居住的城镇郊区，反映出生活在条件恶劣的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对社会现状的强烈不满。法国社会学家埃里克·马塞认为，导致骚乱发生的原因主要是法国社会存在的青年高失业率、种族歧视、城郊贫民居住区状况恶化等。而这些严重社会问题，在一向标榜“民主、自由、人权”的西欧国家普遍存在。
这就涉及到欧洲移民政策的敏感话题。移民问题已困扰欧盟多年。欧盟国家既需要大量外来移民劳动力，民众又害怕大量非法移民的涌入抢了他们的“饭碗”，影响他们富足的生活。在这种矛盾心理的影响下，欧盟国家政治领导层左右为难，无法找到解决移民问题的万全之策。
事实上，移民对促进欧洲社会、经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成为欧洲多元文化的组成部分，补充了劳动力严重短缺。欧洲近些年来出生率持续下降，人口老龄化日趋严重，正在变成“老年人的欧洲”。据估计，如果欧洲拒绝接受外来移民，从现在到2025年，欧盟25国中20岁到40岁的劳动人口将减少17％，65岁以上的人口将比目前增加34％，劳动力短缺2100万人。到2050年，欧洲人口将减少约5000万人，劳动力短缺在5000万人以上。显然，欧洲只有开放移民政策，妥善解决移民问题才能保持自身的经济社会发展。
形成移民潮的原因很复杂，但是随着经济全球化南北发展不平衡，贫富差距拉大和西方在中东、非洲等地区推行“民主化”造成一些国家内战和局势动荡，是导致近年来的移民潮的主要原因，来自上述地区的非法移民大量涌入欧洲就不足为怪了。欧盟统计局今年10月发表的统计数字表明，2004年欧盟的外来移民达到近200万人。另有数字显示，欧洲外来移民总数在5000万以上，其中来自中东、非洲伊斯兰国家的穆斯林约有2000万人。尽管一些欧洲国家采取了“融合”政策，但多数移民无法融入当地社会，仍保留着来源国的文化宗教传统，被“边缘化”受到歧视。许多非法移民找不到工作，生活艰难，走上犯罪道路，给当地社会治安带来负面影响，加重了一些欧洲民众对移民的不满。欧洲极右党团为争取选民，则乘机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排斥、仇视、攻击移民的事件时有发生。既需要移民，又恐惧移民，如何妥善解决移民问题成了欧盟的棘手难题。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近几年来欧盟开始收紧移民政策，试图阻止移民潮的蔓延。在1999年芬兰坦佩雷欧盟首脑会议上，欧盟国家领导人决定把避难政策与移民政策纳入未来欧盟“共同司法与安全空间”。2002年在西班牙塞维利亚峰会上，欧盟决定采取法律法规措施打击非法移民。此后，欧盟内政、司法部长多次举行会议制定包括建立联合警察部队守卫欧盟共同边界，围堵非法移民入境等具体措施。但是，所有这些办法都无法制止移民潮。欧盟开始认识到要从根本上解决大量移民问题，需要帮助移民来源国发展经济，增加就业机会，提高这些国家人民的生活水平。欧盟委员会负责发展的委员米歇尔今年10月提出，到2010年欧盟加倍增加对非洲国家援助的发展计划。据披露，在10月欧盟首脑会议在伦敦召开期间，西班牙首相萨帕特罗向欧盟成员国领导人提出一项对付非法移民计划的新建议，供12月召开的欧盟首脑会议审议。根据这项计划，欧盟将与移民来源国和中转国签署遣返非法移民和加强移民流向管理的协议，并增加对这些国家的发展援助。
骚乱将促使欧洲政风向右转
近年来，极右势力在欧洲普遍抬头，法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和奥地利等国的极右政党在国家和地方选举中频频得手，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他们在政治上仇视和反对移民，迎合了部分选民的心理。骚乱给广大民众心理上造成了创伤，为极右势力反移民提供了口实，为欧洲政治风向右转培养了合适的土壤。有媒体甚至预言，巴黎郊区的骚乱将使欧洲的极右势力获胜，因为他们加强移民控制和将外国移民送回本国的强硬主张将会得到更多选民的支持。“意大利跟法国没有太大的区别，今天在巴黎郊区发生的事迟早会在意大利重演”，前欧盟委员会主席、明年意大利总理选举中左联盟候选人普罗迪的话，恐怕也代表了许多欧洲政治家的担心。一项民意调查表明，欧盟一些国家多数选民反对土耳其加入欧盟，其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对2000万穆斯林移民的担心，害怕这个拥有6700多万人口的伊斯兰国家入盟后对欧洲传统宗教文化带来不利影响。由此可能使土耳其加入欧盟更加遥遥无期。
法国和德国被称为欧洲一体化建设的“发动机”。法国选民今年否决欧洲宪法条约，如今法国这台“发动机”已无法运转，骚乱使在欧盟中起中流砥柱作用的法国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欧盟正处在十字路口的彷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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