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养鸡就是跟禽流感赌博。”这已经成为了养殖户们的一个共识。生命是脆弱的，面对病毒的威胁，我们注射疫苗，喷洒消毒剂，建立健全防疫制度和防控体系，一直在努力。然而，目前的情况是，在疫情面前显得脆弱的不只有健康，还有社会经济。
成千上万的家禽被宰杀，食者谈鸡色变，鸡价暴跌，不仅疫区的养殖业遭受巨大损失，非疫区的养殖户们也叫苦连天。在疫区，政府对被扑杀家禽的养殖户给予一定行政补偿，而处在非疫区的广州市更是投入1000万助家禽业度“寒冬”。但遗憾的是，我国至今尚未有一部对行政补偿制度作出专门规定的法律，在《国家赔偿法》中也没有就行政补偿专门作出规定。非疫区的养殖户处境也许更困难，没有任何补偿，只有咬紧牙承担起一切，在重负之下盼望疫情早些过去。而对于整个养殖业，金融保险这一保障机制在抗击疫情中没有体现出其应有作用。
广东花都的一个养鸡户，湖北枣阳的一个养鸭户，他们相距遥远，而且所在地区都没有禽流感疫情报告，但他们都在疫情的阴影下蒙受着巨大的损失，并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挣扎。
广东花都
一个养鸡户的黑色11月
(一)
心忧鸡贱
13000只麻鸡，披着红褐色的羽毛，懒洋洋卧在树阴下。阳光透过浓密的荔枝树叶和香蕉树林，将斑驳的光影垂落。11月24日，广州市花都区花东镇象山村一个养鸡场的午后，在岭南的和暖冬日中显得安详。
阿东眯着眼睛，看着鸡们。或许在两个月前，这种注视带来的是享受，因为每只鸡都意味着赢利。但进入10月份后，随着外省出现禽流感疫情并大肆扑杀家禽，广东鸡老板们不得不看着鸡价一天天低落。虽然这个省并没有出现疫情，但到11月28日，国内已经有12个省或自治区出现了禽流感疫情，居民对禽流感的恐惧使他们放弃了吃鸡。11月23日晚，根据新华社的消息，中国已经累计有三个人死于禽流感。
阿东早晨就知道了安徽那个妇女死亡的消息。他在镇上吃早餐，遇到了大塘村的肥姨。两人共同研究了报纸上这则位置显著的消息，“报纸上说她在得禽流感前跟死禽有过接触”。这是阿东最不愿看到的字眼，这样的消息近段时间在报纸、电视上不断出现，居民已经视吃鸡鸭为畏途，哪里还敢买来吃？肥姨则用“吃不下、坐不下、睡不着”来形容这段时间的心情。
肥姨也是养鸡户。她告诉阿东昨天刚把养鸡场的两名工仔辞退了，“没钱请了”。而阿东早在本月10日就辞退了长期在自家养鸡场打工的那对贵州夫妻。这样，可以省下每月支付他们的1400元的工资。
中午时分，阿东又从电视里看到了安徽女病人死亡的消息。阿东清楚地知道中国目前死了三个禽流感病人，“另一个是一对姐弟中的姐姐，还有一个是女学生”。“这些消息不想看也得看，还是想知道禽流感什么时候能过去，鸡价什么时候能升上来。”
从十月份开始，市场上的鸡价开始大幅走低。“中间一度有所上扬，但随即跌得更厉害。”来养鸡场买鸡的车辆减少，而鸡贩们的表情也变得更加苛刻。麻鸡是广东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角色，因为广东人讲究现场宰杀以保持肉味的新鲜。这使得麻鸡的价格可以比其他鸡种贵一些，批发价格在一斤四块到四块五之间波动。11月10日、20日，阿东分别卖掉了两批麻鸡共计17000只，第一批是每斤两元四角，第二批已经只能卖到每斤两元两角。
“一只鸡三斤重，现在每卖出一只就要亏四到五元钱。”阿东说，“一只鸡苗进价一块三，一斤饲料一块二，两斤饲料长一斤肉，一斤肉的成本就要三块七，卖掉这17000只鸡我就亏了85000元。”
阿东的亏损并非个例。广东省禽业协会的消息表明，受国内外禽流感严峻形势的影响，进入10月以来，广东各大中城市的家禽产品消费量下降了六到七成，最低者甚至只有平时的20％。出售一只鸡不及养殖成本的40％，家禽养殖户亏损达9亿元。据了解，广东每年家禽饲养量有13亿只，养殖数量占全国的十分之一。中国的鸡数量占世界的三分之一。
阿东的养殖规模是三万只，现在，余下的13000只麻鸡已经养到70天，到了出售的时间，但他并不想把鸡卖出去，“再多养几天，看看鸡价能不能回升几毛钱，这样可能会少亏一点。”但他又有些犹豫，拖后的结果也可能是亏得更多。
“养了15年鸡，今年赔得最惨。”站在13000只正在享受“午休”的麻鸡前面，阿东的言语充斥着哀伤。更为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禽流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二)
一九九七
1997，香港回归那一年，阿东第一次听到了“禽流感”这个词。那时，阿东已经有了七年的养鸡史。2001年，他的养鸡场迁到花都区花东镇象山村，他本人则是邻近一个村的村民。在花东镇大塘村和象山村，都有大片的果林地被租做养鸡场。
阿东以1600元/年的租金租下这片10余亩的地面，2001年时只建有两个鸡棚，现在则发展到了五个鸡棚，“建一个鸡棚要花一万元钱”。1995年前，阿东的经营是公司加农户的形式，为白云区江高镇一家家禽公司养殖美国AA鸡。1995年后，他开始独立养殖麻鸡。
阿东的鸡场通常保持两至三个“批次”，这种阶梯状的分布使他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市场价格波动带来的损失。但显然，阿东多年积累的有规则的生产方式在毫不讲理、来势汹汹的禽流感面前没有招架之力。
11月20日那天，阿东到镇里兽医站领取了免费的20余瓶禽流感疫苗。按一瓶疫苗打700只鸡计算，这些疫苗足够20000只鸡注射。一同领回的还有一箱碘三氧消毒剂，可用于养鸡器具消毒。
花东镇兽医站的人员这阵时间忙于为各散养户注射禽流感疫苗。11月25日，兽医站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已经对镇上的家禽进行了“百分百”免疫。花东镇农业办公室的一份材料表明，该镇出动人员162次，全镇家禽免疫147.56万只，其中免疫禽场140个，消毒面积6.8万平方米。发放碘三氧消毒剂量350公斤，清毒灵100公斤。专业养殖户免疫率达100％，散养户注射率93.5％。该办公室一位人员解释这个“93.5％”时说，鸡只注射疫苗后14天才能产生抗体，一个月后才能上市出售，对于那些没有生病、亟待上市的散养鸡就没有注射。据广东省科技厅去年的统计显示，广东全省自1999年以来，在家禽中(鸡、鸭、鹅、珍禽等)共推广疫苗14.5亿羽份，减少直接经济损失共计21亿元。
(三)
一场赌博
此次禽流感风暴，广州市空前重视，要求在11月30日之前，存栏鸡只100％注射禽流感疫苗。
实际上，阿东这次领回的禽流感疫苗只能用在下一批鸡苗身上，像阿东这样的专业养殖户并不需要兽医站的人过多费心。从1997年后，阿东的鸡场对禽流感疫苗的注射就已成为“常规”项目。对于一个养殖几万只的鸡场来说，像散养户那样对流行疾病心存侥幸无疑是致命的，它可能令养殖户一季的辛苦血本无归。2004年广东出现的4例疫情，也都发生在农村家禽零散养殖户中。
就养殖麻鸡而言，从购进鸡苗到养成出售要经过70天到80天。“鸡苗进场后，就要进行禽流感免疫。”阿东说，七到八天会喂鸡瘟疫苗，合三四分钱一只鸡；10天左右打禽流感疫苗，合九分钱一只鸡。一个月时再打一次鸡瘟疫苗。一只鸡在鸡场成长的过程中，还可能选择性地注射大肠杆菌和球虫疫苗。打针的部位一般选在翅膀下、腿部或胸部。阿东无疑对兽医站人员注射疫苗的效率颇含嘲讽:他们一个人一天才打五百只鸡，我们这里六个人一晚上就能打一万两千只鸡，三万只鸡两三个晚上就打完了。
鸡苗期是70天中最辛苦的阶段，夏天时要防台风暴雨，冬天要保暖。多年的养殖经验，使阿东现在的养成率达到97％－98％。当然也会有零星的病害出现。比如冬天，由于鸡棚内空气不流通，鸡只易患喉炎，肾肿病也是易患的病种之一。如果造成死亡，阿东就会拿着死鸡去镇兽医站，请他们确诊。极端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去年五六月间，流溪河暴溢，象山村一养殖户的5000只鸡全部淹死。
依靠自己的勤劳和成熟的养殖技术，阿东一家在养鸡场上收获着生活的殷实，他的客户分布在广州、深圳及韶关等地，他们一般会在晚上来买鸡，一车可以装两千只或者四千只鸡。“正常情况下一斤鸡可以赚到三毛钱到六毛钱”，通常春节前后的鸡价是最贵的，今年春节阿东批售出的价格是六元钱一斤。而在1998年春节，鸡价批售曾攀升到12元一斤。阿东说，一般而言，他家全年可赢利两万元左右。
但是，禽流感的出现使阿东稳健的勤劳致富生活成了大海上的一只小船，谁知道风暴什么时候到来？阿东清楚地记得2004年的禽流感是在春节后大年初七出现的，时间持续了一个月左右，他亏了8万元。没有人能确切告诉阿东今年的禽流感风暴会刮到什么时候，至少目前看起来仍遥遥无期，“电视上说了，至少会持续到明年二三月份。”“不知道最后会亏多少钱。”
阿东并非对禽流感完全没有预料，他以为今年即便发生，也会像去年一样，在最冷的春节前后。他原打算今年最后一批鸡苗只进一万只，以降低市场风险。但禽流感根本不理会阿东的心思，今年5月份，它就在青海以候鸟大量死亡的消息宣告自己的到来。
从1997年后，阿东与相熟的养鸡户们无奈地发现:“养鸡就是跟禽流感赌博。”
(四)
一个“亏”字
“赌博”和“亏”，成了近段时间养鸡户们的口头禅，他们把刚卖完鸡叫做“刚亏完鸡”。
24日下午近4点，阿东离开他的那些麻鸡，走进鸡场内的简易房内。从2001年起他们一家就住在这里。现在，女儿在花都一所大专读书，儿子初中毕业后在花东镇上帮人卖东西。
从阿东的住所往北不远，就是一家江西人的养鸡场，那里通常养着6万只鸡。现在却寂然无声，空荡荡只见一地的细碎羽毛。“他没再进鸡苗，亏了有20万元吧。”
4点20分时，阿东接到了一个养鸡户阿才打来的电话，跟他说安徽那个病人死亡的消息，阿东说“早就知道了”。
就在昨天，23日，阿才也打来电话，问阿东要不要继续进鸡苗。阿东说:还嫌亏得不够吗？他打算将这13000只麻鸡售出后休息一段时间。阿才也表示要歇歇。这种现象并非个别。据广东省家禽业协会的消息，近期禽苗销售量不及平时的60％，一些地方出现了销毁种苗的现象。
这时，在隔壁开鸡场的阿明过来了。30余岁的阿明开着两家鸡场，有着8万到10万只的养殖规模。阿明一进门就叹气，说鸡全部卖完了，亏了四十万元。加上欠饲料厂、鸡苗场和药店的钱，总共亏了八十余万，“想死的心都有了”。
阿明养的是黄鸡，这种鸡50天左右养成，价格比麻鸡每斤要便宜三到五角钱。他一年可以养四批鸡。黄鸡通常会被制成冻鲜鸡出售，大量供应机关单位，如学校的食堂。禽流感的风声愈来愈紧后，机关单位都停止购鸡。
“过去都是他们来求着我买鸡，现在是我求着卖给人家。”阿明抱怨着。他所养的8万只黄鸡分别在这个月的7日和11日卖给了深圳的一个老板，每斤跌至一块五。“他把鸡冰冻后存起来，到鸡价回升后再卖。可是，活鸡却没法子冰冻啊。”
阿明上次卖鸡的时候，饲料厂的人直接把钱拿走了。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厚厚一沓饲料厂的账单，欠饲料厂的钱每一笔都记得清楚。一位常给阿东送饲料的象山村村民说，现在饲料厂压力也很大，钱要不回来。事实上，养鸡户、饲料厂及禽苗场等都被禽流感绑在一起，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养殖业这根链条上徒劳地挣扎。
4点40分，阿才也来了。他养了20年的鸡，养殖规模在两万只左右，现在手里还有5000只长到30天的麻鸡。“到时不知亏得还会不会有钱买盐。”去年他赚了五六万元钱，今年全赔进去了。
广东养殖业此次重创之深据说是近20年之最。省内一家最大的养鸡集团甚至免费派送养了25天左右的黄鸡。但养殖户们的反应是:多养一只就多亏几块钱，白送也不养。
三个养鸡户在心绪不宁地抱怨之后，开始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广东没有发生禽流感，我们的鸡好好的，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大的损失？政府一分钱也不补偿！”“非典时说鸡有问题，禽流感也说鸡有问题，养鸡户真倒霉。”
阿东甚至说:“我倒真希望这里也发生禽流感，把咱们的鸡都扑杀掉，这样就可以按规定每只鸡得到10块钱的补偿，哪怕8块也好，也不会亏那么多。”
牢骚越发越多。阿明抱怨镇里每年都说有无息贷款，但养鸡户就是贷不到。否则手里有现金，在购买饲料时就可以优惠很多。阿才则对禽流感后售鸡时要多收30元的检疫费耿耿于怀。
4点50分，阿明回自己的鸡场了。23日他又购进了两万只鸡苗。“这样饲料厂也对我放心啊，总算我还在养鸡，欠债不会永远还不上。我们这些养鸡户是抽身不得，想不养都不成。现在就盼着政府能给点补贴了。”
5点17分，阿东走进鸡场。鸡棚早晨和傍晚要加两次饲料。暮色四合，13000只麻鸡在清凉的空气中安静踱步，或者凝眸于陌生人的靠近。阿东和妻子把一袋袋饲料装进手推车运进鸡棚。四十公斤一袋的饲料卖到92元至97元，13000只鸡每天要吃掉28袋饲料。
阿东的妻子费力而熟练地抱起饲料袋，逐一往食盆里倾倒那些灰白色的颗粒。鸡们便聚拢来，频频啄食。“靠减少食物来推迟鸡上市的做法并不好，那样会导致鸡只营养不良，掉毛，成了病鸡就更不好卖了。”阿东说。
加完饲料后，阿东妻又忙着给几个鸡笼喷洒消毒剂，“无论如何，防病都不能掉以轻心”。到晚上10点左右，鸡棚的门还要锁上，以防动物闯入造成鸡只挤压。天冷时，鸡棚周围的防寒布还要拉下来。
这个时候，阿明也正在相邻的鸡场检视鸡苗。在一个鸡棚里，5000只毛茸茸的黄褐色小鸡聚拢在煤炉旁，发出细碎的唧唧声。“冬天鸡苗要防冻，但又要防止煤气中毒，还要防着老化电线走火。”阿明说，这段时间是觉都睡不好的。而且，马上又要为小鸡们打疫苗了。
阿明对这两万只鸡苗怀着莫大的希望。“也许，等把它们养大卖出时，禽流感已经过去，鸡价已经回升。”
(五)
零售活鸡
11月25日早上，阿东打开了鸡棚。鸡们从棚里拥挤而出，到处是舒展翅膀的声音，尚带着湿润的荔枝树和香蕉树顿时笼罩在灰尘和飞扬的细小羽毛里。
阿东随后骑摩托车到镇上，花两元五角吃了一碗面。回到鸡场后，他和妻子一起捉了五笼鸡，大概100只，送到镇里市场上去。他家原来也会到市场上零售活鸡，但数量很少。现在，妻子和一个亲戚每天都会去市场上卖鸡。“零售价总是一斤还能多卖三五毛钱。”
阿东并没有在市场上多耽搁，那里的鸡价让他听在耳中痛在心里。送鸡回来的路上，他看到江西人的鸡场又有了动静，鸡棚里正在喷洒杀毒剂。阿东估计江西人可能也寄希望于市场很快回暖，打算再进一批鸡苗。
这希望并非空穴来风，据业内人士估计，禽流感已经使广东省的家禽数量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养鸡户应该咬牙坚持，等待柳暗花明。一直关注家禽行业的《财经》杂志主编胡舒立亦表示:从农产品价格波动趋势看，家禽和禽蛋的有效供给将面临短缺。困此，禽类产品价格上涨是个长期现象。
尽管如此，阿东依然坚持近期不再进鸡苗。
上午9点50分，妻子打来电话，让他再送一笼鸡去。“城里人怕吃鸡，农村人不太怕，现在鸡价这么低，卖一只鸡等于送几块钱给人家。”
上午11点左右，很好的太阳。在花东镇主干道桥头，两笼鸡尚未售出。阿东的妻子朝过往行人殷勤地喊着:“两块八一斤，两块八一斤。”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湖北枣阳
当鸭们非正常死亡
一只垂死的鸭子孤单地趴在堰塘边的泥滩上，两腿往外分，胸脯和喙着地。它用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但还是不能改变它的姿势。刘建华(化名)走过去踢了它一脚，这只鸭子就侧翻过来，两腿在空中伸缩几次后，死了。
11月5日傍晚，这只鸭子死了后，刘建华的鸭场只剩下4只鸭子。这4只活着的鸭子远远地离开它们的已死去的同伴，在另一个泥滩上不停地摆着脖子，2秒钟摆一次，看起来像是在进行着疯狂的舞蹈。被主人赶到水里后，它们换了一种“舞姿”:原地不停地转圈。
“这是生病后的后遗症，算它们命大。”刘建华已不在乎剩下的这几只鸭子。他本来有3000左右只鸭子，仅仅是几天时间，喧哗的鸭棚“鸭去棚空”，一片寂静，细雨中只听见几只喜鹊在树林中翅膀扑腾的声音。
刘建华来到树林旁边一块新翻过的土地，那里弥漫着一股恶臭。1500只死鸭子被刘建华埋在那里，而活着的1400多只，他以7块钱一只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姓李的鸭贩子，鸭贩子又把它们卖到了邻省的湖南。
在禽流感肆虐全球的这个冬天，从第一只死亡到只剩下4只鸭子，刘建华的养鸭场没有来过几个人。撒药，填满，出卖，拆鸭棚，都是刘建华夫妇在进行，他甚至自己解剖了一只死鸭子。
喜鹊死了
10月22日早上，刘建华在树林的地上看到两只喜鹊。喜鹊很漂亮，尾巴很长，刘建华怀着好奇心走近它们想看一看。他发现喜鹊竟然不飞走，走到身边仍然在原处。刘建华于是抓住其中一只，以为得到一个好玩的宠物。
“喜鹊软塌塌的，快死了。”刘建华并没有在意这两只喜鹊，只是把它们扔到一边。23号，刘建华又发现10只喜鹊死了后摔到他的鸭群里，他不禁有些觉得蹊跷，捡了一只送到枣阳一兽药店里找技术员解剖。技术员是河南来的大学生，解剖后技术员说是中毒。
这一天，23号，鸭子的产蛋量正常，90％以上的产蛋量和往常一样。但第二天，也就是24号，刘建华起来后发现鸭子死了100多只，1/3的鸭子不吃食。刘建华给平时常打交道的技术员郭涛打电话，解剖后郭涛说是病毒，但究竟是哪一种病毒，他没有仪器，不能肯定。
“解剖的症状能看出来的就是卵黄性腹膜炎，但看不出是由什么引起的。腹膜炎是一种引发症状，一般情况下的腹膜炎不会导致这种状况，采食量猛然下降的情况是很罕见的。”郭涛来到枣阳的时间不长，刘建华常在他这里买药，他也帮刘建华的鸭子治愈过病。郭涛给喜鹊和鸭子都做了解剖，他确定喜鹊的死亡不是因为中毒，因为如果是中毒的话，它的胃里应该是满满的，而死去的喜鹊的肚子里却是空的。他觉得，鸭子和喜鹊一样，患病毒病的可能性很大，但病毒病的类型很多，到底是哪一种，他不能确定。
一般说来，引发鸭群大面积死亡有几种可能:鸭肝炎、鸭瘟和细小病毒。从十几岁就开始养鸭的刘建华知道，鸭肝炎一般是出现在出生20天之内的小鸭子身上，鸭瘟是在3个月后，大肠杆菌则无论大鸭子小鸭子都有可能。“如果是鸭瘟的话解剖后会有明显的症状，但解剖后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症状。”郭涛说，于是就可以排除鸭肝炎、鸭瘟的可能，而细小病毒引发的如大肠杆菌等则不会导致大面积的不吃食和死亡。
郭涛建议刘建华先进行化验，而他所能做的，是给鸭群投了抗病毒和抗细菌的药物，希望能控制扩散蔓延。后来他知道，这些药物无济于事。
25号，鸭子继续死亡。病鸭的症状是打喷嚏，咳嗽。而以前，从十几岁到现在，几十年的养鸭经历，他所看到的鸭子生病时不打喷嚏也不咳嗽。以前垂死的鸭子是四脚朝天，而这次是不停地摆脖子，转圈，直到趴在地上。“鸭子身上高烧，烫手，解剖后没生出来的蛋都变黑了。”刘建华的妻子郑舒惠(化名)补充说，他看着丈夫借了技术员的工具自己解剖了一只鸭子。
刘建华发现鸭子的症状和喜鹊的相似，甚至粪便，也同样是纯白色带一点绿。刘建华的鸭棚搭在一片树林里，鸭子就在树林中和树林旁的水里活动，而树林中常有很多喜鹊，地上斑斑点点的喜鹊粪便说明，鸭子和喜鹊是密切接触的邻居，并且，还有十几只喜鹊掉下来死在鸭群中。
谁家的死鸡？
在枣阳南城，发生鸭子死亡的事件并非刘建华一家。
枣阳米岗六队的朱兴华(化名)在马路边上有一个25亩的水塘，他养了800只鸭子。为了看护这些鸭子，他在水塘边盖了一间小屋，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他的小屋与鸭子为伴。他的鸭棚地一片开阔，没有喜鹊来这里筑巢觅食，但是，他仍然没有能躲避鸭子大量死亡的灾难。
10月24日早晨，朱兴华起床后像往常一样在水塘四周察看有无异常情况。有关禽流感的消息在电视上和养鸭户之间频繁传播的这个冬天，他比以往更加小心。虽然和刘建华一样，有着几十年养鸭经验的他以前并没有经历过鸭子突然、大量的死亡事件。
在靠近马路的水塘处，朱兴华发现了2个满满的麻袋。显然这是当天晚上别人丢到里面的。他把那2个麻袋捞起来，发现里面竟然是死鸡！死鸡大概有一两百只，是半斤左右重的小鸡。
他心里不禁咒骂起来:是谁这么缺德，把死鸡扔到他的水塘里。他估计这些死鸡是从附近的养殖场出来的，但附近有多少养殖户，哪家养鸡，他并不知道。
他把麻袋扔到水塘下的沟里去了，他只希望他的鸭子不会因为这2麻袋死鸡而出现意外。
一个月前，两只野鸭来到他的水塘里过冬，他的鸭子和这两只野鸭虽在同一个地方凫水觅食，但相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第二天，朱兴华发现其中的一只野鸭死了。之后他的鸭子出现和刘建华家的鸭子相同的症状:下蛋率降低，不吃食，脑袋耷拉着抬不起来，摆脖子，转圈，然后是死亡，几天的时间死了500多只。
朱兴华把死鸭子捡起来，在水塘下的一块地上挖坑埋了。“我把它们埋了，我不想再去害人。”他重复着这句话，对于别人的陷害，他不能释怀。
在枣阳沙河的一个养殖场，也发生了鸭子大面积死亡事件。杨顺群兄弟养的鸭子是较为昂贵的鸳鸯鸭。差不多是同一段时间，他的鸭子死了几千只。他说他的鸭子是因为鸭棚设计的原因，他是第一次养鸭子，他说这是交了学费。
不明原因导致家禽大面积死亡的事件，在枣阳，并不止刘建华、朱兴华或者杨顺群家。他们常听到谁家的鸭子或者鸡死了的消息。
禽流感检验为阴性
10月25日，刘建华养的鸭子全都不吃食，也不下蛋，并且开始大批死亡。技术员郭涛来到养鸭场，解剖后说你要是怀疑是禽流感，需要找襄樊的动物防疫部门。枣阳是襄樊的下属县级市，襄樊的技术条件有能力诊断是否是禽流感。
刘建华的妻子郑舒惠打电话到襄樊市畜牧局防疫站找冷光敏副站长。她知道冷光敏，是因为家里有一本冷光敏撰写的《养鸭与鸭病防治》的小册子，是从别的养鸭户处拿来的。
“听到他们描述的病情后，我让他们马上带几只鸭子到襄樊来。”冷光敏说，她没有见到刘建华，刘建华带了一只活鸭子一只死鸭子赶到襄樊，活的那只在到达襄樊后也死了。在电话中冷光敏告诉他，要带10只来，都要活的，因为需要抽血化验。
病鸭被送到襄樊动物防疫站。化验员郭晓敏对鸭子进行了化验。她抽了2毫升鸭血，分离血清，放到培养剂琼脂糖中，在恒温箱中进行24小时培养试验。“我们这里只是初试，如果检测到禽流感病毒，要送到省里确诊。”郭晓敏说，临床症状、解剖症状和实验室结果加起来，才能确认禽流感。而她试验的结果是禽流感检测为阴性。
对于病鸭，襄樊动物防疫站提出了要求建议:加强饲养管理，积极诊断治疗；发现病情及时报告。对于治疗，刘建华在郭涛所在的兽医站买了不少药投放，如今还欠了200元的药费，那些药并没有效果。而对于诊断，郭晓敏说，她的实验只检测是否为禽流感，没有对鸭子进行诊断。
谁可以为病鸭诊断？襄樊防疫站只化验是否为禽流感，他们的事情很多，全市的家禽鸟类要在几天之内全部完成疫苗注射。“我怀疑是霍乱，但也不明显。我们无能为力，也没什么治疗方法。”冷光敏说。而枣阳、襄樊的兽医像郭涛这样的，没有条件来诊断。刘建华曾委托人在武汉打听到华中农业大学可以诊断，诊断费650元，并且不给结果。对刘建华而言，他不会去做这种颇费钱又没结果的事情。
可以卖吗？
10月27日早上，枣阳畜牧局刘仁双给郑舒惠打电话告知襄樊的检测结果，鸭子不是禽流感。郑舒惠问那怎么办？刘仁双说，要继续投药。郑舒惠说鸭子不吃不喝还怎么投药。
继续治疗，也是枣阳畜牧局兽医郑立宽所支持的。“他家经常找我给鸭子看病，他家的鸭子是治疗晚了，如果早治疗的话，和他家同样症状的鸭子也有治好的。”他建议给鸭子打针，而郭涛认为，打针只会加速鸭子的死亡。
能不能把还活着的鸭子卖出去以尽量减少损失才是郑舒惠所关心的。她问刘仁双鸭子能不能进市场，刘仁双说不能进市场，进市场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着急得很。”郑舒惠说。她家的3000只鸭子是今年农历四月初一进苗的，6个月之后才产蛋，一只小鸭子长到可以产蛋的投入是18块，孩子上学等花费就要靠这些鸭子，如果全死了，那一年的辛苦将付之东流。
郑舒惠曾给襄樊的鸭贩子打了很多电话，希望能把活着的鸭子卖出去。“对方问有没有病，我说没病。没病人家也不来。”郑舒惠说。
她找到一位熟悉的姓李的鸭贩子，以7块钱一只的价格把活着的1400多只鸭子卖给了他。这批鸭子卖走后的状况，他不愿意具体讲，只说被卖到了湖南。
对于病鸭，在这个禽流感四处肆虐的时候，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是不是禽流感需要诊断，最好不要放风出去。一旦是禽流感，损失很大。”“黑队长”说。“黑队长”姓张，是刘建华的鸭场所在的张湾9队的队长，长得很黑所以人们就叫他“黑队长”。
11月8日，刘建华背着两床被子到武汉打工去了，是帮人卸货，挣一些钱回来过年。他很关心的是还能不能养鸭子，因为除了养鸭子他没有其他的技艺，他打算明年开春，禽流感过去后改养肉鸭，肉鸭的周期短，45天就能上市。
今年，刘建华的3000只鸭子，近一半死亡，被他挖坑埋了，已经腐烂，活着的1000多只卖给了鸭贩子，被运到湖南，可能已成盘中餐，如今他的堰塘里还剩下4只不停地摆头转圈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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