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有个看起来好像是属于娱乐新闻的热点,就是央视的春节晚会有没有假唱。先是一家报纸提出质疑,然后春晚的总策划作出反驳。这事不是太重要,但如果就这么搁在这儿了,那么一场热闹之后,留下来的,就是给这个已经有太多不信任的社会,又增加了一些不信任的空气。 我这么看当事者的责任。
说实话,我不在意假唱。我觉得,事先录制追求的是节目本身的完美无缺,而现场直播是为了满足观众即时的(也是虚幻的)参与感。这两种价值会发生冲突,但都是值得追求的价值,难分高下。如果有人非要兼得两种价值,鱼与熊掌都想要,那其实就是央视春晚目前被怀疑做了的事情:画面是热烈的现场气氛,演唱却是事先的录音。“对口型”和“对不上口型”的问题,就会出现。除了技术上的纰漏,这个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观众怎么看(即使没看出来)这种做法,主办方怎么回答这方面的问题。在我看来,这可能是事实问题,也可能是标准问题:遮遮掩掩就会成为事实问题,说老实话就可能只是艺术的标准问题。
我从标准方面来谈这个问题。艺术都是半真半假的,它的完美效果往往需要接受者自觉的合作。看了一部武侠片,你会在意影片中的武林高手没有“真飞”、“真打”吗?影片的导演会向你承诺“真飞”、“真打”吗?不会。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你在这部片子中感受到的闪转腾挪、凭虚御风的艺术魅力。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自觉地放弃了一个“真实”的标准,而宁愿接受虚幻的效果。如果要较真,你就不会得到这样的艺术享受。一般来说,歌唱演员在电视演唱中的“真实程度”,比电影演员在电影中要高得多。而一名电视观众坐在家里的“现场感”本来就是虚幻的,其艺术享受的完美感并不以歌唱演员在录播厅中的“真唱”为条件。因此,在我看来,“真唱”这样一个标准可能是不必要的。如果这个标准还往往引发出人们的假话,那就更不必要。我们应该想一想,有没有人真正需要这个标准?在办公室里与同事聊起这个事,有同事说起家里的小姑娘,坐在电视机前只看一眼就撇了撇嘴:“哼,假唱!”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原来,因为她没看到演员唱到高音时的青筋暴露。这点有意思,她想欣赏的是青筋暴露吗?这个标准是别人给她的。
实际上,只有假话才能伤害我们,“假唱”不能伤害我们———如果人们不是为了“真唱”的标准而说假话的话。如果在假唱的争议中可能涉及到道德问题的话,那也不是歌唱演员没有现场“卖足力气”的职业道德,而只是普通人说了假话的一般道德问题。可以说,没有假话,也就根本没有“假唱”的道德问题。央视面对的问题,是有没有对公众说假话,而不是有没有“假唱”。
这些年来,我由一个理想主义者,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一个功利主义者:与那些纯粹的标准和原则相比,我更重视那些对现实社会有正面作用的实用价值;与电视观众的那些稍纵即逝的审美感受相比,我更重视电视制造的公众事件过后那些真正留下来的,在社会中持续发生作用、产生影响的东西。假话或者真话,就是这样的东西,而假唱或真唱则不是。在春节晚会的紧张节奏中完美地“真唱”,现在看来,是一个较难、较高的标准。为了这样一个较难、较高的标准,人们所付出的,也许是过高的成本,其中包括过多的人力物力投入,也可能包括假话和半真半假、最终可能弄不清真假的报道与传言。后者也像所有假话一样,对于社会空气都有毒化作用,无论是否最终坐实。
由这件事我们也可以推想:我们社会中已经太多的假话和不信任空气,其中有一些也可能是在过高的、没有多大价值的标准下产生的。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