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元首聚会

　　5年前曾有人预言，上海合作组织将“半死不活，毫无生气”。今天的事实是，她生机勃勃，蒸蒸日上。2006年6月15日，来自上合组织成员国、观察员国的国家元首们聚首上海滩，纪念该组织成立五周年，共商发展大计。

　　八大视角观察上海峰会

　　——专访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主任阎学通教授

　　《环球》杂志记者/陈晨

　　安全合作效果显著

　　《环球》：6月的上海峰会标志着已有5年历史的“上合组织”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但国际上也有人认为该组织很多事务还停留在建议和研讨层面。那么您认为这5年来，“上合组织”在促进地区稳定和繁荣上是否发挥了作用并取得了成效？

　　阎学通：首先，我们必须了解“上合组织”成立的宗旨。“上合组织”成立的初始宗旨，是反对恐怖主义和极端分离主义，也就是说，它是从安全开始，然后逐渐扩展到经济和其他领域中去，最后变成一个综合组织。

　　所以，对“上合组织”作用的衡量，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安全合作。如果安全合作得不到有效发展，就不符合“上合组织”成立的初衷。

　　我认为，“上合组织”所取得的成果、进展是不错的，最实质的一项是已经组织过三次联合军事演习。这些国家能够进行联合军演，首先是在军事上有了互信，说明相互之间不是猜疑防范的，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友好，而是战略意义上的友好。

　　“上合组织”今后的发展方向，就是要在军事、经济、政治方向全面发展。

　　在军事上，应该说现在的联合军事演习水平还不是很高，还仅仅局限于应对恐怖主义和分离主义。

　　从政治方面来讲，现在“上合组织”的功能主要局限于中亚地区，需要有政治合作性质的提高。现在“上合组织”讨论的问题仅仅是区域内的双边或多边问题，对全球性的问题需要有明确的立场和表态。

　　经济上，已经取得了很多进展。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合作水平较低，是简单的低水平的贸易和贷款，简单的买卖关系，没有走到经济合作的深层关系，如技术合作、信息合作、服务业合作、共同市场的建立等。应该先从简单的贸易合作向自由贸易区发展，向共同市场发展，再向一体化方向发展。

　　《环球》：上海合作组织秘书长张德广认为，在“上合组织”的多边反恐合作机制中，最为重要的是建立了塔什干地区反恐机构。这个反恐机构对上海合作组织各成员国，特别是中国，具有怎样的重要性？

　　阎学通：有了这个反恐机构，中国对西北地区的民族分裂主义控制的效率才有了很大的提高。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没有“上合组织”反恐合作的时候，我们对逃离过境的分裂主义势力没有办法，有了“上合组织”的合作以后，我们发现分裂主义分子逃跑，通知其他国家，他们有义务和责任帮助抓捕，当然，他们也有同样的权利。

　　“上合组织”可以有效地控制越境分裂的活动，除了人员的控制还可以控制武器偷运。以前边境线上控制武器的偷运很困难，因为边境线太长，有了双方的合作，就容易了。

　　为什么这个地区的分裂势力闹不大？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有共同利益？因为不仅仅是中国在新疆地区面临分裂主义的问题，其他几个国家都面临这样的问题。“东突”势力不仅在中国要搞分裂，在几个中亚国家也要搞分裂。

　　“永远不可能成为北约”

　　《环球》：张德广说，上海合作组织不会朝着成为地缘政治军事集团的方向去发展，还表示“上合组织”是欧亚大陆上一支推动和平与发展的重要力量。但国际上却有人将“上合组织”视为“东方的北约”，对此您有何看法？

　　阎学通：首先，北约是一个军事同盟，而“上合组织”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一个军事同盟。

　　军事同盟最核心的一点，一定是在条约中明确规定，当成员国一方受到军事打击时，其他国家有责任卷入战争，进行保护。“上合组织”没有这样的条款和义务。

　　而且，任何军事同盟都有一个既定的军事敌人为前提，而现在上海合作组织没有面临既定的、共同的军事威胁，所以不存在成为军事同盟的可能。

　　上合组织的性质，简单地讲，是一个区域性合作组织，是一个区域性的政治、经济、安全全面合作组织。

　　理性长远的发展

　　《环球》：“上合组织”奉行开放态度，自成立以来增加了4个观察员国家，并对吸收观察员国制订了条例，但至今还没有形成有关吸收新成员的法律文件。“上合组织”开放而不扩大的原因是什么？成员国的权利和观察员国的权利有何主要区别？

　　阎学通：“上合组织”是一个区域性组织，如果没有成员的限制就会变成全球性组织。

　　不少人对区域性组织有一个错位的观念，认为区域性组织应该是一个全面开放的组织。但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向全世界开放的区域性组织，这些组织的开放性只能是指非成员国参加到其中，参与其中的部分活动，或者建立一种工作联系。如果成员没有约束性，这个组织必然走向消亡。

　　现在讲的是事务开放性，但事务开放性也要分成员国和非成员国，他们的权利是不同的。非成员国没有决定权，只有参与权。

　　新成员的吸收也要分地理范围。“上合组织”还是一个不成熟的、成立仅仅5年的组织。联合国已经60多年了，对于成员国的条款以及对殖民地的托管问题，一讨论也要花几十年。

　　《环球》：此次上海合作组织还将第一次邀请国际组织领导人参加峰会。这对于“上合组织”的未来发展具有何种意义？

　　阎学通：可以建立更多联系。国际组织是一个国际政治行为体，不能是孤立的。上合组织和其他组织建立的联系越多，自己就越成熟。

　　《环球》：上海合作组织提出要实现成员国间的经济一体化，目标是在20年内实现商品、资本、技术、服务的自由流动。在各国文化、经济生活水平参差不齐的状况下，发展自由贸易会有什么具体的步骤？劳务的自由流动是否也在考虑之内？

　　阎学通：首先，我认为发展方向是正确的。“上合组织”20年发展成一个一体化组织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也是做得到的。

　　第二，国家之间的差异不是区域一体化的困难，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别也不是区域一体化的障碍。

　　我反而认为，国家经济的差别是区域一体化的优势。正是由于经济水平上的差别，容易形成互补优势，而经济水平相似，则可能造成相互竞争。这也是“上合组织”发展经济合作的一个优势。

　　事实证明，过去说经济差异是区域一体化的困难，是因为当时没有看到过经济有差别的区域的一体化合作的实例。冷战后的经历告诉我们，原来的认识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经贸合作，简单地讲，就是人、财、物的自由流动。从发展过程来讲，最容易的是商品流动，最难的是人员流动。那么，步骤就是应该先贸易自由化，然后金融一体化，最后实现劳动力自由流动。并不是说干完一个再干一个，三个可以同时做，但肯定是贸易自由化最先实现。

　　而劳务流动的最大问题是就业问题，任何国家都要面对本国的失业率问题。

　　《环球》：对世界其他国家和国际组织而言，上海合作组织的成立和发展意味着什么？

　　阎学通：“上合组织”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的合作模式，这对全球的合作模式都是一个启示。它是从概念走向行为的一次活动，1995年“上海五国”机制建立时提出的是要搞新型的合作，一种开放性的合作，不搞军事同盟，所有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做出来了。这是一个最值得全世界思考的问题。

　　过去所有的区域合作都是先从组织入手，后有发展方向，而“上合组织”是先有观念再有合作。应该继续坚持并不断创新，在观念的引导下让组织向前发展。组织发展的速度快慢也取决于这一点。但不能有不实际的引导，比如制定一个时间表，这对组织发展并没有一点好处。

　　《环球》：“上合组织”的存在对中国的和平发展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

　　阎学通：它使中国意识到周边安全合作对中国的重要性。上世纪90年代，中国一直提倡多极化。“上合组织”给我们的启示是，最有效的方法是借助区域合作，也就是区域多极化而不是国家多极化。区域多极化，不是一个国家就能解决的，只有与自己周围的地区搞一体化，才能提升中国的地位，才能加速民族复兴。这一观念上的启示对中国是很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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