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环胜：飞越凤凰

　　湖南省湘西州的凤凰县山清水秀，人才辈出，著名文学家沈从文、画家黄永玉的故乡就在这里，记者的寻访也从凤凰县高中开始。

　　凤凰县高中是凤凰县唯一的一所公立高中，学校里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来自苗族贫困地区。

高考结束之后，高三毕业生都已经离开学校。但是在老师和同学的口中，我们还是能经常听到一个叫龙环胜的苗族学生的名字。

　　班主任老师说，龙环胜交的学费都是一块一块的，那可能是从乡里面凑齐上来的。同学们平时也发现他每次都是一个人躲在教室里面吃饭，菜也不是很好。

　　龙环胜为学校填写的家庭状况材料以及他的日常生活细节都令人感觉他的家庭相当困难，但是学校里面组织捐款的时候，他却从来没拉下。老师说如果家里面实在太困难，就不要交，但是他照样都交上来了。

　　对此，老师和同学们感到难以理解。在他们看来，龙环胜应该属于接受捐款的人，而不是捐款者。但是，当他们希望进一步了解龙环胜的家庭状况时，龙环胜又总是保持沉默。

　　没有人了解龙环胜真正的家庭状况。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仅仅是个刻苦学习，乐于助人的苗族学生龙环胜。

　　龙环胜的家是在禾库镇的龙家村，那个村子是大山深处的一个苗家山寨，通往那个山寨只有一条山路能够到达，汽车要在这样的路上行使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寨子。

　　凤凰县四周被高山包围，处在湖南湖北贵州四川的四省交界处，历来因为山多水多，成为闭塞之地。同时也因为独特的人文历史和地理景观，凤凰古镇被开发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当地人的生活这两年也逐渐改善起来。但是处在大山深处的苗家山寨，因为交通的制约，依然发展缓慢。

　　龙环胜所在的龙家村，是个有着二十几户人家的纯苗族村寨。我们来到村子的时候，恰巧碰上村民们在为过两天的端午节准备庆祝活动。村支书听说我们来找龙环胜，很自豪的告诉我们，龙环胜将是这个苗家山寨的第一个大学生。

　　村支书介绍说，在我们村，龙环胜家是最贫困的，他连屋子都没有，那个茅屋都是亲戚的。

　　由于龙环胜的家庭非常贫困，所以他放假回家，就去帮别人推砖土挣钱。在村支书的眼中，龙环胜是个非常懂事，有志向的孩子。

　　龙环胜的母亲，是一位典型的苗族妇女。她告诉我们，龙环胜不在家，他进城了，去县城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龙环胜的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甚至不会讲汉话。但是说起自己的儿子，她却充满了骄傲。她说，儿子在学校里连双棉鞋都舍不得买，从学校一回来看我病了，就叫我不要做这不要做那。下雨天，屋子漏雨，就自己上去捡瓦，这个孩子太懂事了，从小就知道要爱护母亲，关心母亲。

　　6月18日我们再次来到龙家村，龙环胜今天在家，和我们一起来的凤凰高中的龙老师给龙环胜的邻居打电话，让他到村口接应我们。

　　终于见到了苗族学生龙环胜，这是一个不擅言辞的学生，身体与同龄人比起来要瘦小得多。

　　龙环胜告诉我们，这所房子是亲戚的，他和母亲没有自己的房子。这些年来，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有时甚至吃不上米饭，只能吃玉米煮的饭。

　　在学校里，龙环胜早餐只吃一块钱，也就是两个包子，和其他的城里同学比，他从来没有喝过那些酸奶啊什么的，他也很想知道它的味道，但是一瓶酸奶两三块钱对他来说意味着两三斤大米，而两三斤大米能吃两三天。

　　在龙环胜看来，全家人在一起，虽然日子艰难，但是生活幸福。然而，三年前的夏天，父亲的去世，使这个家庭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困顿之中。

　　父亲去世后，本来一门心思读书的龙环胜，有了放弃读书转而打工的念头。然而，父亲临终前反复嘱咐他要坚持读书，父亲的话，令他难以抉择，又想放弃学习，又想学习。

　　那时的龙环胜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他知道只有读书才有更好的未来，另一方面，他又明白解决家里目前的困境就是自己出去打工挣钱。而龙环胜的这些想法又不敢跟母亲说，因为他知道母亲肯定不会同意。于是就自己偷偷开始联系打工的地方。令龙环胜想象不到的是，就在他痛苦争扎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在痛苦的做着抉择，母亲翻来覆去睡不好，就是不知道上哪儿去凑孩子上学这笔钱。

　　龙环胜的母亲体弱多病，丈夫去世之后，她也跟着大病了一场。从前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现在只能依靠自己挑起这个家庭的重担。丈夫去世，不仅花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村里就有人劝龙环胜的母亲：你那么想念你死去的丈夫，又担心你儿子没钱完不成学业，那就干脆别让孩子读书了，你也就轻松了。

　　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子，初中毕业就会出去打工挣钱，五六年的工夫，就能回来盖上一套新房子，摆脱困顿的生活。然而，龙环胜的母亲思前想后，却最终决定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她说，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虽然自己身体不好，可就是再穷再累，我到外面讨饭吃，也要供孩子完成学业。

　　为了给孩子凑足上学的费用，龙环胜的母亲开始挨家挨户去借钱。

　　龙环胜知道自己家里困难，但是想不到每次母亲都能给他上学的费用。看到瘦弱的母亲如此坚持，龙环胜只好将辍学打工的念头偷偷丢掉。但是家里的这场家庭变故发生之后，母亲和儿子之间，因为不愿意让对方更难过，而有了不能诉说的秘密。

　　母亲说，借钱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告诉孩子，怕告诉他之后，他不安心学习了，所以她在村里面借的钱，儿子还不知道。

　　龙环胜心里头难过的时候，或者是碰到压力大的时候，他也从不跟妈妈说，他不想增加母亲的负担，他觉得母亲已经够累了。

　　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龙环胜放假回家就四处打工挣钱。村里人有在外面打工的，挣了钱回家盖房子，需要推砖土的小工，龙环胜就去靠帮人家推砖土来挣钱，一般一天都可以拿二十多块钱，一次大概能挣几百块钱。这些钱，对于龙环胜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少的工钱了。然而，虽然龙环胜和母亲一直在辛苦劳作，父亲的去世，还是令家里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刚刚进入高三第一学期，龙环胜的母亲就再也拿不出钱来供孩子读书了。

　　那次龙环胜回家拿钱，妈妈说只有三十多块钱，当时他接那三十多块钱的时候，看了一眼妈妈，她的眼神很痛苦。此时，龙环胜心里也很痛苦，他觉得自己是妈妈的累赘，是妈妈的包袱。

　　第二个星期龙环胜回到家时，妈妈就把三百多块钱给了他。龙环胜发现家里的猪没了，就问妈妈猪到哪儿去了。这头猪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个经济来源，母亲也不敢跟儿子说把猪卖了给他当生活费了，她怕如果告诉他这些，他就不肯再读书了。

　　虽然母亲不肯说，但是龙环胜又怎么会猜不到这些呢？那头猪一年生两窝猪崽，卖掉猪崽能得1000多块钱，对这个家庭来说是很大一笔收入。如今，母亲把猪卖了，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虽然龙环胜有这些担心和难过，但是只要母亲不说，懂事的龙环胜就不问，因为他们都不愿意让对方难过。然而这次困境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让他萌生退学的念头，反而令龙环胜更坚定了继续读书的愿望。

　　龙环胜说，家庭条件不好，可以锻炼我们的意志，让我们的意志更加坚强，如果我出去打工挣钱，只能解决暂时的问题，根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我觉得应该还是要去读书，读书才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才会有更好的工，这样才能更好地报答父母。

　　凤凰县高中获得了圆梦行动的资助名额，龙环胜成为备选人之一，这一天，他不仅要到学校里提交自己的详细材料和档案还要找到班主任老师，给自己的高考成绩估估分。好为过两天的填报志愿做准备。

　　这一天，是农历的端午节，凤凰县城有一整天的赛龙舟活动。居住在山里的苗族男女老少都会到县城来，这是当地一年一次的盛会，凤凰县城到处可见身着盛装的苗族妇女，然而这样的节日里，龙环胜的母亲从来不会参加。

　　母亲说，儿子的舅舅送给她十元钱，要她去赶集，名义上是要她去赶集买甘蔗，实际上她也知道，儿子的舅舅就是要她也能跟别人一样高高兴兴去赶个集，不是真要她买甘蔗。但她就是不去，别人送的钱，她都得为儿子学习、生活用。

　　母亲的心思，龙环胜不知道却能体会得到。对于他来说，这是寻找一份工作的好机会。

　　两天以后，龙环胜在一处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做小工的工作。虽然是最苦最累的小工活，对于龙环胜来说，有总比没有好。母亲欠医生的2000多块钱医疗费需要还，自己上大学的费用还要继续凑。对于龙环胜来说，家庭生活的重担到了他来扛的时候了。而他的这些决定依然没有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