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政要对话80后中国学生

　　中日政要对话80后中国学生

　　本刊记者/汤涌

　　面对面地坐着，大家才明白一方不是固执地留着狮子发型的保守派政客，另一方也并不是电视上那群头绑布带偏激地怒吼着的球迷们。但是想让中国和日本像法国和德国那样组织一个“亚洲联盟”，双方还需要更多的信任

　　日本众议员冈田克也忍不住在8月28日上午的第三届“北京—东京”论坛上提到了中国青年的“狭隘民族主义”倾向。

2005年北京亚洲杯决赛后，日本电视台拍下了一些情绪失控的中国球迷的镜头，这些镜头在日本多家电视台被多次播放。看了这些镜头的冈田对中国青年人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毫无信心。

　　冈田是日本民主党副代表和前任代表（该党党首称代表），日本最大在野党的第二号人物。7月29日，日本民主党刚刚在日本参议院选举中大胜。按照日本学者国分良成的说法：“他们以后可能会执掌政权，所以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他问。”

　　去年8月3日在东京参加第二届“北京—东京”论坛的安倍晋三，当时的身份是官防长官，现在则是日本首相。

　　冈田对中国青年的担忧并不仅仅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着日本国内相当一部分人的忧虑。中国的80后到底是热爱和平喜欢对话的一代人，还是如有些日本媒体所描写，是一批狂热的偏激分子？

　　温家宝总理“融冰之旅”后，中日间大规模的青少年交流重新开展。南京大学天文学专业研究生孙宇飞不久前去日本进行过短期的学术交流。访问过日本后，孙宇飞对日本的看法与前大不相同。按照有些同学的戏言，是“他投降了”。“日本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亲眼看一看，很不一样。”

　　他是在网上报名并被幸运抽中参加此次论坛的普通网民之一，为此他专门坐火车来北京参加这次论坛。孙宇飞对冈田的疑问的看法就是：我们对对方都不放心，是因为我们彼此不了解。

　　去掉了一面墙的讨论

　　8月28日下午，“北京—东京”论坛北京大学分会场在百年讲堂展开，该会场的讨论主题为“中日关系与亚洲未来”。中日两国的政治家、学者和媒体人与中国大学生们坐在了一起。

　　会场的主席台看起来有点像一个辩论会：中方的出席代表是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赵启正、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王英凡、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贾庆国和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白岩松。

　　日方代表是冈田克也、日本驻华大使宫本雄二、公明党议员上田勇、自民党议员竹下亘（前首相竹下登的弟弟）和丽泽大学教授松本健一。双方各有一位主持人：东京经济大学教授周牧之和庆应大学教授国分良成。

　　去年相应的分组论坛是闭门会议，按照赵启正的话说：“今天的讨论本来这边有一面墙的，是一个内部讨论，今天把墙拆开了，请同学们参加，所以后半段还要请同学们进行讨论，对北大的学生真是羡慕，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

　　本次“北京—东京”论坛由中国日报社、日本言论NPO和北京大学共同组织的。第一届论坛在2005年举办，当时也是中日双方关系陷入冰点的时候。

　　事隔两年，经过了安倍的“破冰之旅”和温家宝总理的“融冰之旅”之后，经过北京大学与日本言论NPO的调查，58.9%的中国市民、49.9%的大学生认为双方关系有所改善。对双方关系乐观的人总体上超过了持悲观态度的人。

　　在这种好转过程中，民间交流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身陷困境，刚刚完成改组内阁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给本次论坛写了一封长信，以表示他对此论坛的重视。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贾庆国教授说，“现在我们设想这一论坛能连续举办10年”。

　　当然双方从来不是一团和气。在上午的论坛主会场上，日本言论NPO代表工藤泰志就说过，这个论坛应该是一个“可以吵架的地方”。

　　日本政治家的尖锐问题

　　台上的4名日本政要和一名日本学者，无一例外地出生于1945年之后，这一批被日本称作“战后出生的一代”的政治家，在日本政坛上正当壮年。除了冈田出生于1953年之外，另外几位都是40年代后期出生的，和多数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大学生们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不多。

　　即使在中国媒体眼里，“80后”一代也是经常会受到批评的一代人。

　　冈田克也说：“能跟中国的年轻一代交流我很高兴。我经常在考虑，年轻人怎么思考问题。我有一个21岁的女儿，我总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我和各位除了年龄上有差距，国家也不同。相信我们互相理解会更加困难。”

　　“我想向你们提三个问题，我担任民主党代表期间，中国青年发动了反日游行。网络世界里，提倡中日友好的两国人都被本国人攻击，中国青年攻击日本领事馆和企业，你们怎么考虑狭隘的民族主义？日本作为和平国家60多年了，1972年以来援助中国，支持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中国媒体为什么不多说一说这些事，中国为什么不支持日本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中国国内的贫富差距挺厉害，城市与农村有差距，城市里居民和农民工有差距，城市之间也有差距，中国的青年们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他把三个尖锐的问题抛给了台下的青年观众。这三个问题连网站直播员都停了手没有再录入。

　　“大家把外衣脱掉，不要正襟危坐吧！”国分良成在冈田发言完毕时说，他努力调节一下现场的气氛。

　　王英凡在冈田的发言结束后回答了他的大多数问题：“在和平和安全方面，我们两国还有一些不信任，这是我们的软肋。当初亚洲杯事件之后，中国政府是高度重视的，至于日本战后在亚洲发挥的作用和给予中国的援助，温家宝总理也代表中国政府表示了态度。”

　　“至于日本入常，时机选择得都不对，那年中日两国关系那么紧张，两国领导人见面都困难，中国怎么可能支持日本？那年我们外交部老被老百姓骂，说我们太软，要给我们补钙。”王英凡说。

　　最后一个问题被一位提问的女生顺便回答了，“贫富分化问题是我们中国这一代人面临的问题，我们会努力的”。

　　公明党经济委员会的上田勇议员说，“日本也面临着城乡差距、少子高龄化的问题，这些问题的经验可以和中国共享”。

　　无禁区的自由沟通

　　中国大学生的问题几乎覆盖了亚洲局势、日本历史观问题、日本外交、两国商贸、青少年交流、日本对台湾态度等所有方面，这些来自外交学院、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外经贸大学等高校的学生显然平时就关心国际局势，事先也做了不少资料准备。

　　“冈田议员和松本教授说得不一样，一位说多数日本青少年不愿意中国反复提侵略历史，会逆反，另一位说日本许多青少年只记得自己国家被美国打败，这是怎么回事？”

　　松本：“我国的许多青少年只记得跟美国打仗，1964年日美安保条约的时候，我们那代人向美军扔过石头。我们中的许多人想起战争只知道美国。”

　　冈田：“作为加害者我们无法感受受害者的感受，我们更容易遗忘。日本冲绳的战事很惨烈，冲绳人对战争的态度，到今天都比本土的人更反战，我们多数人甚至连冲绳人都理解不了，不要提理解中国人民的感情了。”

　　宫本：“我经常要求自己，设想自己是一个1940年生活在河北农村的年轻人，然后我就能理解许多中国人的感受。我们都要设身处地地为对方想。”

　　“日本怎么处理和台湾地区的关系？”

　　冈田：“日本和台湾没有外交关系，但是有其他关系。比如台湾有了禽流感，这个时候日本有责任帮助他们。”

　　此时赵启正插话，说日本不应该把《周边事态法》里的“周边”算进台湾。这是中国对日本担心和不信任的关键一点。冈田沉默了。

　　“安倍去印度访问，说要建立一个和美国、印度、澳大利亚合作的大亚洲，‘民主国家必须合作’，这是针对中国吗？”一个学生问道。

　　冈田说：“这是安倍的话，我们是在野党，不知道他的想法。在国会开会的时候，我会认真地让他加以解释，当面询问他的。”

　　因为航班延误而迟到了的白岩松补充了一句：“关于这个‘同盟’，我们如果把一个不可能的设想当真事似的讨论，本身就抬高了它的价值。”

　　台下的提问学生中，有赵启正这位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院长的学生。赵启正对所有提问的学生表示满意：“台上台下交流得很好，同学们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我对中国青年充满信心。”

　　赵启正去年参加论坛后，在新学期的一次全院师生大会上讲到过“日本为什么会富强”，他要求他的学生们去了解这个国家，学习这个民族的长处。

　　今天的日本政要们，看到了一批聪明、客气、有礼貌的青年。其中有的日语还很好，他们是用日语发问的。

　　“各位，光学习英语是不够的！也请好好学习日语吧。”能说非常流利中文的主持人国分良成认真地向台下的学生们“推销”着自己的母语。

　　“第一名和第二名拥有友谊最难”

　　在这种双边关系好转的情况下，更多关于中日合作、亚洲合作的议题被提上了论坛讨论。早在1991年，今天的欧盟还是欧洲共同体的时候。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赵启正就曾经提到过“亚洲联盟”的构想：“我在三菱参观时问过他们，咱们亚洲的空中客车什么时候能够起飞呢？”

　　当时上海的仓库里，还停着两架大飞机——中国自行研制但没能商品化的“运10”。如果有中国、日本、印度、新加坡等几个国家的合作，也许今天亚洲人就能拥有自己的大飞机。这是赵启正感到惋惜的。

　　两国的广泛沟通和互相信任只是理性相处的开始。进入21世纪已经好几年了，人们仍然争执于这个世纪到底是“亚洲的世纪、中国的世纪，还是日本的世纪”。

　　“等今年中国的GDP统计出来之后，中国可能将超过德国，排在美国和日本之后。”白岩松提醒各位与会者，“中国和日本，以后除了地理、文化的邻居之外，还将成为多年的GDP排位邻居。对于双方来说，没有这样的邻居，有时候未必是好事。两国交流中，一定要添加理性因素。”

　　白岩松建议青年学生们对中日关系的迅速进步不要期望太高。他用了一个比方：“七八十年代的蜜月期不是常态，后来过了热恋期的一对恋人吵架，砸东西摔碗，现在大家都冷静了，还能不能重新开始？想回到那种蜜月期还很远，首先要学会和睦相处，从普通朋友开始。”

　　宫本大使也用了一个比方：“大家读书的时候都知道啊，考试老得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人，想拥有友谊是最难的，这需要更多的努力。”

　　“北京-东京”论坛

　　“北京-东京”论坛是中国新闻界、学术界与日本民间组织为推动中日“公共 外交”、促进中日关系发展而搭建的一个新型平台。国务院新闻办、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和日本外务省为论坛的支持单位。论坛每年在中日两国轮流举行 。首届论坛于2005年8月24日至26日在北京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