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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教授与奥运民工的梦想

  美院教授与奥运民工的梦想

  油画《他们》网上拍卖,要请民工模特走入他们建设的奥运场馆看比赛

  一个多月前,广州美院教授苏坚脑中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在2008北京奥运会举世欢腾的时分,奥运场馆内外万千绽放的笑脸中,一定不能少了奥运场馆建设者——中国农民工的笑脸。”为此,苏坚从广州“飞”到北京,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里的一个工地内挑选了5个民工作为模特,画成了大幅油画《他们》。随后,他把这幅画标价3万元,在易趣网上公开竞拍。

  一个月来,这幅画的反响如何?“用拍卖所得请民工走入奥运场馆看比赛”——美院教授的这个愿望能化为现实吗?

  画家

  “民工们一听说我要他们做模特,就去梳头,还要换上新衬衣、新皮鞋,以为当模特和进照相馆拍照差不多。他们不懂艺术。”

  仔细一看,《他们》所用的画布不同寻常,是一块红、白、蓝色条间隔的塑料民工布。“这种塑料民工布在建筑工地最常见,我把5个民工直接画在民工布上,希望突出表现他们身在工地现场的感觉。”

  再仔细一看,5个民工身后的民工布上画满了涂鸦,奥运会吉祥物5个福娃分别对应在5个民工身后。而5个民工各自身后又闪烁着一个圆圈,里头影影绰绰地衬有与奥运五环相对的5种颜色——蓝、黄、绿、红、黑。

  奥运、民工与艺术,是苏坚绞尽脑汁要在《他们》中完成“关联”的3个对象。

  2007年8月,“鸟巢”、“水立方”等奥运场馆建设逐步进入尾声,苏坚觉得必须对心中积蓄了1年多的设想付诸实施了。一年前,苏坚从媒体上看到奥运期间可能“遣返民工”的消息后,就决心要把在奥运工地施工的民工请进画中。

  为此,苏坚托付自己在北京做城市规划的弟弟“左右周旋”了数月,最终征得了一个承担奥运场馆建设的施工单位同意。“我说自己是为了宣传奥运、表现奥运工人的精神面貌特地从广州而来。那个工头很爽快,不仅承诺给5个因当模特而耽误工时的民工照发工资,还分给我一间工棚,用以存放工具,躲避酷暑和大雨。”

  画《他们》的5天里,苏坚每天上午出门穿越大半个北京城,中午赶到工地。先观察工人们吃午饭,物色“心仪”的模特,然后初选一些模特素描、勾勒腹稿。由于奥运主场馆施工紧张,一时间很难找到能长时间充当模特的工人。苏坚就先花十几分钟,对不同民工画素描,一番挑选过后,约好满意的模特第二天花半天时间,再精雕细琢。

  “民工们一听说我要他们做模特,就去梳头,还说要换上新衬衣、新皮鞋。”苏坚笑着说,民工们对艺术创作不了解,他们以为当模特和进照相馆拍照差不多。更让苏坚啼笑皆非的是,《他们》画好后,有的工友对照本人的脸比划,说哪里画得还不够像,眼睛画歪了,没他们本人顺眼。

  苏坚为了把2米长、1.7米宽的画框运到奥运工地,不得不请来搬家公司。作为第一个进入奥运工地现场作画的画家,苏坚的现场作画没有引来记者,却始终受到附近工地轮休的工友们的热情围观。一些工友天天过来看作画的进度,不少工友还自荐做模特,苏坚最后给这些没能入画的民工人人画了一张素描作留念。

  “有人说我这是行为艺术,我也没意见,这也算是趁机向民工兄弟们普及一下当代艺术吧!”苏坚自嘲说。

  《他们》画完后,正赶上2007年中国艺博会在北京开幕,苏坚找了7张门票,带工人们到艺博会兜了一圈。“看到大幅的裸体女人油画、雕塑,他们都很兴奋,不说话却乐呵呵的。后来,他们看到那些艺术品的标价后却楞住了。”苏坚记得,当他要把《他们》标价3万元出售的时候,工友们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们看到我这幅画只画了5天,没出汗又没怎么卖力,说我开价3万是在白日做梦。”

  民工

  他硬是找来一顶白色的帽子戴上,黄色的丢在脚下。后来画家才知道,戴黄色帽子的工人工种最差,属于民工中的最“底层”。

  到工地第一天,苏坚看到一个民工受伤,手缠绷带从医院回来。“本想找他入画,可不料这个民工是因与工友争执而负伤,后来被工地开除了。”

  “为什么要找5个民工模特?因为奥运福娃也是5个。”苏坚本来在5个模特的取舍上要求很高,希望能抓到典型。“年龄上要分老、中、青,最好来自不同地域,起码要黑。”可奥运的工期都很紧,许多第一天约好的民工第二天来不了,5个模特换了又换,最后的人选出人意料。

  有一次苏坚等了一下午,之前约好的模特都没等到,原以为无法完成画作的他,突然看到看守工地的保安于庆祝。“我觉得保安这个角色对于奥运工地也是必不可少的。”最终这名来自黑龙江的年轻人,成为《他们》中那位身着蓝色制服、胳膊套红袖章,神气十足的保安。

  可是,于庆祝私下很避讳别人叫他“保安”。他几次都对苏坚说,自己原本参军复员是可以当警察的,但不料错失机会才当了保安。平日,于庆祝在门房开起小商店,向民工们卖些饮料、啤酒赚零花钱。问到他的奥运梦想,于庆祝悄悄告诉苏坚:“如果这幅画真的卖了3万元,您不要带我去看奥运了,发给我1000块钱就行了。”苏坚后来一打听,1000元相当于他们一个月的工资。

  《他们》中的另外4位是:河南的贠房只、陕西的王红涛、河北的王社起和张艳群。

  苏坚的印象里,河南的贠房只年岁稍大,比较沉默和拘谨。苏坚让5个民工每人在画上写下自己的一个"奥运梦想",贠房只说梦想是“希望我们国家的奥运会能举办成功!”苏坚让他不要讲“官话”,要说一个私人化的愿望,贠房只支支吾吾讲不出来。

  让苏坚头疼的是,贠房只除了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字。最后画面中贠房只的奥运梦想——“我想看一场奥运足球赛”几个字,是贠房只照着苏坚事先写好的字,一笔一划“摹”上去的。

  河北的王社起很内向,双手不知往哪里摆,苏坚干脆就让王社起拿起身旁一个铁铲。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苏坚跟他聊家常。王社起讲得最多的是不喜欢读书的儿子。他儿子也在城里打工。

  画面中,陕西王红涛的字写得最工整。他告诉苏坚,小时候他曾经想去学书法、国画,但苏坚在民工布上作画的方式他还闻所未闻。最活泼的要数涿州的张艳群,苏坚让他带上黄色安全帽,他硬是找来一顶白色的戴上,黄色的丢在脚下。后来苏坚才知道,戴黄色帽子的工人工种最差,属于民工中的最“底层”。

  令苏坚诧异的是,5个民工的“奥运梦想”特别简单,“他们从未想过要去看奥运比赛,平时也没有特别的体育爱好,是在我的不断"启发"下,他们才在画上写下诸如"想去看一场奥运ⅹⅹ球比赛"的梦想”。根据苏坚的观察,这些民工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早晨5点开始到中午11点半,午休后1点半开始工作到7点,休息时的爱好就是打打牌、赌点小钱。

  “听工头讲,工地偶尔会放一场电影、录像,那时候工人们会从宿舍蜂拥而至。但由于奥运工地外头还没通公交车,奥运民工们休息时的生活单调,有的甚至连天安门都没去过。至于奥运会,更是在他们心中遥不可及的一件事。”苏坚说。

  作品

  3万元是画家的一个底线。“低于3万元不会成交,因为要请5个民工坐一次飞机,住一次五星级酒店,然后走入奥运场馆观看比赛。”

  《他们》在易趣网公开拍卖的1个月里,苏坚看到最高的标价是2888元。几天前,由于易趣网定时更新拍卖信息,《他们》被撤下。网络上反响平平,苏坚不以为然,“说真的,一些网友对艺术的理解水平不比民工兄弟好多少。”

  苏坚没有妥协,他把这幅画留在了北京798的K艺术画廊,继续等待买家,3万元仍是苏坚的一个底线。“低于3万元不会成交,3万元要请5个民工坐一次飞机,住一次五星级酒店,然后走入奥运场馆观看比赛。”苏坚称,3万元要为5个民工实现许多“像奥运一样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

  5年前,苏坚把广东美术馆告上法庭,理由是“"首届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中一些实验艺术侵犯了他的身心健康”。今年初,苏坚又在广州美院高考现场举出“咒考试”的横幅。此次,在广州美院美术教育系任教10多年的他的这一举动,被更多的人指责为炒作。

  对此,苏坚的态度很坚决,他自称就是要做“出头鸟”供人枪打。“我考虑得很清楚,如果我现在不做这件事,以后肯定会后悔。《他们》拿出来供社会检验,也检验社会上人们的眼光。”

  “我从来不认为艺术就是拿来把玩的,现在当代艺术都画些了什么?画美女、画卡通?动辄成百上千万的价格,这理所应当吗?”苏坚有些激动。“为什么当代艺术那么火爆的市场却频频被质疑?当代艺术为什么不能关注中国当下生活?为什么仅仅局限在艺术家自己的小圈子里,令普罗大众"谈之色变"?”

  有一位朋友看到苏坚的举动,主动提出要买下《他们》,遭到苏坚拒绝。还有美院的一些同学,要一起筹钱买下《他们》,实现5个民工的奥运梦,也遭到了苏坚的坚决抵制。“我和5个民工需要的不是同情,我也不希望媒体、外界帮我呼吁什么。我就想让事件停留在最单纯的阶段,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买下这幅画,他们到底是出于艺术的欣赏还是出于关心奥运民工的原因?我都想知道。”

  前几天,一个上海的买家打电话向苏坚提出,《他们》的材质是塑料民工布,颜色很可能会脱落,能不能相应减价。苏坚说3万元,只能多不能少,他还特别作出保证,“如果50年内该画出现问题,我会如数退钱”。但至今,对这幅画的问津者寥寥,最高的买家开价还不到1万,离苏坚的期许相去甚远。

  “一分钱卖不出去,是一种结果;卖出5万、10万,也是一种结果。每一种不同的结果,都会被当成《他们》这一作品的一层内容,提供给人们思考。”苏坚说。

  故事·5个入画民工的奥运梦

  张艳群:花钱买票也要看奥运

  昨天,记者采访了《他们》入画的5位民工模特之一张艳群。他告诉记者,5位民工中有3位已离开了工地。贠房只、王社起两位老人秋收回家后,因年岁大了就没回工地,陕西的王红涛去了北京的另外一个工地。

  10月6日,张艳群和工友们去了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的射箭场,观看了开馆以来的第一场比赛。“奥组委特别给了我们优惠,门票只卖二三十块。”张艳群说,第一次走入奥运场观看比赛感觉非常刺激,让他做下决定:即使苏坚的画作卖不出去,自己掏腰包也要看一场奥运会比赛。

  张艳群反复向记者强调,“因为是我们国家的奥运会,所以一定要去看”。他说即使花上千元买一张票价,自己也要咬咬牙去看。

  张艳群说,自己当时的“奥运梦想”本来是“想看一场奥运足球比赛,但因为贠房只选了这个项目,他就改写成了“跳水比赛”。张艳群说自己也喜欢看跳水,偶像是田亮。

  “在奥运场馆工地工作的感觉不一样,每天工地都有人专门检查我们有没有戴安全帽,有没有做好安全施工准备;另外,对我们施工的技术要求也很高。其实,我们大家也都比往常更加用心,毕竟是奥运会场馆的建设啊!”张艳群说,能为奥运场馆工作比较有优越感,老乡谈起来都很自豪。

  “奥运工期越来越紧,工地经常要晚上加班。从过年到现在,都没有回过近在涿州的家。”张艳群说,“北京的变化越来越大,奥林匹克公园除了奥运场馆,还有湖泊、码头、咖啡厅,非常好玩,明年一定要接家人来北京看看。”

  张艳群(河北省涿州市松林店镇方树村)

  梦想:看一场奥运跳水比赛

  贠房只(河南省安阳县永和乡小寒村)

  梦想:看一场奥运足球比赛

  于庆祝(黑龙江省北安市铁西区2委3组85号)

  梦想:看一场奥运武术比赛

  王红涛(陕西省汉中市铺镇乡皂树村四组)

  梦想:看一场奥运举重比赛

  王社起(河北省邢台市南和县闫里乡河上村)

  梦想:看一场奥运篮球比赛

  小资料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

  位于北京北四环附近,占地约680公顷,2008年奥运会主场馆“鸟巢”就在身边。内有奥运网球场、射箭场,附近还有跳水场馆“水立方”。

  专题采写:本报记者 李培

  图:

  民工朱振洋主动要求入画,最后遗憾落选,但是苏坚送了他一张素描。

  油画《他们》在网上以3万元拍卖但乏人问津。

  《他们》与“他们”(左起:张艳群、王社起、于庆祝、王红涛、贠房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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