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救济———评老舍的《茶馆》

　　———评老舍的《茶馆》

　　孟瑶

　　《茶馆》第一幕以纠纷开始：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交出，双方来到茶馆找到调解人，避免了直接的暴力冲突。为什么选择茶馆？其背后体现了何种法秩序？当通过对《茶馆》中调解场景的分析，是否可能发现制约调解型法律生活背后的社会因素？

　　作为公共空间的茶馆

　　茶馆既是休闲娱乐场所，又是各种人物活动的舞台。

　　茶馆还具有现代法庭不能比拟的优势。第一，这里人多嘴杂，又都是熟人，纠纷双方难免会顾及脸面问题，不至于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有助于维持平和的社会秩序。第二，整个调解过程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客们不仅会对事件本身的是非曲直议论纷纷，还会对调解效果有所评价。这种自发形成的舆论导向同样约束着调解人的调解行为，使得成功的调解让双方都能接受。第三，茶馆是个亲近群众的地方，喝茶便宜，任何人有事儿没事儿都可以来这儿坐一坐。它不嫌贫爱富，它本身就是穷人的乐土。在这里，不用通过一层层的台阶一步步走向高高在上的正义，它时刻为每一个需要它的人敞开着，只要你愿意接近。

　　“调解员”黄胖子

　　老舍笔下的黄胖子，有“严重的沙眼，看不清楚”，是个流氓头子，但也是个老好人，是他们生活圈子里的调解能手。

　　为何纠纷双方一致同意让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流氓”作为纠纷调解者？大概是那个动乱的年代，一些人没有固定的谋生手段，干些投机倒把、骗吃骗喝的事情，就被统称为“流氓”，其实和现在的“自由职业者”差不多。其中有威信、擅于调解之人，如黄胖子，便被称为“流氓头子”。这样，他有了作为调解者的天然优势。例如，他有大把时间参与纠纷调处，全面了解事实经过及双方立场。冲突的和平解决过程是也一个利益博弈的过程，时间是个很重要的因素，耗得起时间的一方往往会取胜。黄胖子有足够时间，甚至比当事人还有耐心，等到双方都熬不住了，他两面出击，促成“双赢”。并且，作为“头子”，他具备了一定的威信。纠纷双方争执不下时，中立第三方的方案容易让双方感觉公正，第三方亦可提出折中的办法。于是，黄胖子刚进茶馆就颇为自豪地说：“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看来，他的确是位资深调解专家，他是众人信任的“人民调解员”！

　　暴力与情理

　　《茶馆》描述了一起纠纷，当事双方都带着打手。一只家鸽的纠纷难道非武力不能解决？事实上，暴力在此仅是一种震慑的力量，无需实际使用。正如一位茶馆看客评论道：“要是真打的话，早就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经黄胖子说和，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

　　暴力又不仅仅是用来唬人的，其存在直接影响着纠纷的解决。一方面，它是当事人向调解者和围观者明确其身份、态度的过程，也是展示其权利正当性的过程。另一方面，人多势众可以改变双方力量的对比关系，从而对纠纷解决的结果产生影响。

　　当然，《茶馆》中并没有真正地上演暴力故事。在茶馆这样一个和平的公共空间，当事方是来讲道理的，他们旨在寻求和平地解决纠纷，并不是真的要诉诸暴力；而调解员也会尽可能阻止暴力的发生，通过情理来化解当事人的争执。

　　情理就是茶馆中“正义”。黄胖子有句经典独白：“官厅儿管不了的事，我管！官厅儿能管的事呀，我不便多嘴！”《茶馆》中，常四爷随口说了句“大清国要完”便被宋恩子铐上了铁链子。这样一起理论上涉嫌叛国的行为是“官厅儿能管的事”，属于国家法的范畴。黄胖子这类的“调解员”也不会“受理”此类纠纷，他们主要解决一般的民间纠纷。

　　几十年风风雨雨，裕泰茶馆除了每天上演不同的故事外，它本身也随着社会变迁而演绎着自己的寻常故事。局势动荡，北京城的大茶馆已先后关门，裕泰茶馆是仅存的一家。它在艰难的生存中求发展，亦在动荡的发展中求生存。人人都为了混口饭吃，如果不欺负别人就只能被别人欺负了。那个动荡的社会造就了王利发那样的人物，却无法阻挡茶馆最终关门的结局。

　　一切似乎尚未结束。今天我们看到，茶馆又重现在街头巷尾，更加兴盛，更加现代，传统的事物被赋予了新的元素而重新焕发了活力。我们不禁再次追问：调解，在新时代的茶馆中，是否依然魅力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