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工商局长痛析民企国际竞争力缺失

　　本报记者 董碧水 通讯员 吕律 沈雁

　　赤膊竞争，危害转嫁给劳动者

　　——日本吉田公司生产的YKK拉链一米能卖到15美元左右，而在浙江义乌，生产的拉链一米只能卖7角人民币；美国的“芭比娃娃”玩具在中国市场的售价329元人民币，代加工的生厂家每加工一件仅得加工费4元人民币。

　　——世界上很多知名服装品牌的产品在浙江生产，说明浙江已经具备同质的生产能力。去年，浙江全省服装的出口交货值达到518亿元，居全国前列，但出口平均单价仅为3．7美元。

　　——5欧元一双的皮鞋廉价不廉价？廉价，但廉价得近乎贱了。没有赚到钱，还要被人诉讼倾销，一把火烧掉了温州人15万双皮鞋。浙江生产的摩托车只有人家一只鞋的价格，价格贱得很沉重。

　　在11月17日第五届中国民营企业峰会上，浙江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郑宇民透析的当前民营企业国际竞争力缺失的种种现象，引起与会者共鸣。

　　国际竞争力的缺失，成为当前中国民营企业创业创新、提升发展的一大瓶颈。郑宇民说，长期以来，我们奉行低价竞争策略，实质是剥离了商品附加值的赤膊竞争——把商品还原成产品，挤压了原材料；把产品再还原成劣质产品，打压劳动力成本；最后把危害转嫁给劳动者。

　　人家并不感谢我们

　　为什么我们的环境问题和劳工问题特别严重？他说，这都是低价竞争导致的恶果。因为低价，才不得不牺牲劳工利益，才不得不牺牲环境资源。如果我们的产品有更多的附加值，还会养不起工人、还会置环境污染于不顾吗？就国际贸易来说，我们牺牲最大，贡献最多，收获最小。可人家并不感谢我们。

　　郑宇民提供的一组数据显示，前两年，全球对华的反倾销案涉及浙江的占一半以上；今年前三季度，全球对华反倾销案共53件,浙江占到32件。为什么？因为浙江先发，先碰到问题。

　　郑宇民指出，目前，我国28个主要产业中，外资拥有资产控制权的已达21个。

　　今年8月2日，美泰公司向美国消费者安全委员会提出召回近百万件塑胶玩具；8月11日,生产商佛山市利达玩具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张树鸿在工厂的仓库里上吊自尽。自尽前留言是：大国贸易保护主义软刀子杀人。

　　8月14日，美泰公司又宣布召回1820万件中国产玩具。9月21日美泰公司承认，召回的玩具中，多数是美方自身设计方面出现问题，向中国及中国消费者表示歉意。

　　“这是发达国家贸易战中的一个平常的例子。”郑宇民说，他们传统的竞争策略包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强行并购，斩首行动；鲨鱼反咬，撕开一片；乘虚而入，一网打尽等。除了这些传统的竞争策略外，外国企业还往往采取打入冷宫、召回娘家、舆论丑化、官司缠身等方略，对中国的民营企业家和中国产品进行全面阻击，让其裹足不前。

　　他举例，去年8月，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偏僻公路上，发生了货车翻车事故。美国轮胎进口商认为，不是车主的责任，也不是车子装配的责任，而是轮胎没有使用包边胶。“因为轮胎是脱胎于中国，是浙江生产的，所以要滚回到中国浙江的娘胎里去：要求对中策生产的六个规格45万条轻卡子午线轮胎予以全面召回。”

　　而事实上，事故的发生是因为事故方在同一辆车上使用了直径和宽度都不相同的四只轮胎，把米其林的轮胎与中策轮胎同装在同一驱动轴上所致。“明明安装失误，却说是轮胎不行。”

　　政府与企业什么关系

　　去年，欧盟对原产于中国的皮鞋征收为期两年16.5％的反倾销税，全国1200家涉案企业集体沉默。郑宇民说，因为他们不知道告人家什么，不知道到哪里去告。

　　“摆脱困境、提升国际竞争力，需要民企和政府的共同努力。”

　　郑宇民指出，要确立市场主体至高无上创业创新环境，大力拓宽民营企业提升竞争力的环境和空间。他认为，目前，有些部门对民营企业叶公好龙，嘴上说贡献，心里继续歧视，吹胡子瞪眼睛的情况还很多。

　　他分析，最早浙江的经济范式是百姓经济，全民动员，千军万马扩大市场经济主体。这个阶段，政府公务人员的首要任务是做助产师，先生娃再起名。

　　第二阶段是百工经济，利用区域优势形成块状规模优势。这个时期公务人员的首要任务是做好规划师，不争论，只争先。

　　第三阶段是百川经济，在国内形成跨省跨区域联合的更大空间，以形成海纳百川之势。这个时期公务人员的工作重心是做面包师。不求有，只求用，不求名，只求发。

　　现在所处的阶段是百强经济，就是要全面提升民营企业的国际竞争能力。这一时期公务人员的首要任务是做引导师、机械师，把飞机保养好，把飞行员的心理调节好。

　　最大的市场在家门口

　　光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无法在全球化商战中拔得头筹，甚至连生存都未必能够。作为民营企业，要实现民族复兴、社会和谐、国富民强都必须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之上。郑宇民认为，中国民营企业可以采取多种策略，但首先要确立积极对等的竞争姿态。

　　“13年谈判才加入WTO，以为进入了一个平等竞争的理想王国。但是过去六年的实践告诉我们，加入只是进入拳击场的门票，只是有了竞争的资格和竞争的开始，加入不等于胜出。”他认为，国际贸易的一般规则是平等，但没有本领的竞争者是不可能得到平等的。

　　“在许多时候，一体化是先进发达国家维护自身利益的代名词，许多规则都是先行者为后来人设置的路障，梯度转移是强国强加给弱国的单向选择。”郑宇民指出，中国企业要有一定的国际竞争力，首先要学会规则，学人家的工业化技术也要学人家的管理，学人家的贸易护航，只有学习其人之道才有可能反治其人之身。

　　“中国制造之痛就在于，在技术上没有自主权，在标准上没有制定权，在价格上没有控制权，在分配上没有话语权，在附加值上没有收获权。”郑宇民说。

　　在国际产业链中，外国企业控制了高端，耗费的资源少，利润稳定且丰厚。意大利和西班牙是欧洲高端品牌的工作车间；中国台湾成为了跨国品牌的设计中心；印度凭借高素质、低价格的人才成为了美国硅谷IT企业服务外包基地……中国企业只能分工到最低端，耗费了大量的水、电、煤等资源，却得到了一个倾销的罪名。

　　由于国际制造业梯度转移的关系，中国工业化起步时承接了这一机遇，成了世界工厂。对此，郑宇民认为，“我们习惯于外贸加工，甘于做下游，总是把订单接进来，把货物交出去，把自己当成是人家的工厂，把人家当是我们的客商。我们能不能反客为主？能够做到。”

　　郑宇民指出，世界这么大，差异也大，中国民营企业这么智慧，一定要有把世界当工厂的雄心。“走出去的同时要走进去，坚持对外贸易的同时要坚定对外投资，要让人家也叫我们是客商。”

　　“其实，这样的事例在浙江已经不少。”郑宇民说，去年，华立集团在泰国建立罗勇中国工业园，占地面积4平方公里，投资规模80亿元，用于承接中国传统优势产业的梯度转移；康奈在俄罗斯建立乌苏里斯克工业园，让那里成为温州人的皮鞋工厂；台州华天在俄罗斯阿金斯科州，购买基泊霍士锑矿50％股权，成为当地最大的外商……浙江万向集团收购了美国汽车零部件制造UAI公司21％股权，把外加工变成大股东，把客户变成战略联盟，既赢得市场也赢得尊严。美国伊利诺伊州把8月12日定为万向日，“这，是对万向集团的感谢”。

　　“我们始终有一个误区，以为走出去才是国际化。事实上，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国际化表现为两个向度：一是我们走出去，开拓国际市场；二是人家走进来，占据我们的市场。”郑宇民认为，中国最大的资源，是人的需求创造的市场。国际化最大的市场不在国外，在家门内。

　　目前，国外品牌在国内手机市场占有份额已经达到70％，碳酸饮料市场占有份额为90％，化妆品市场为75％，涂料市场为45％，轿车市场为71.5％。中国消费者对劳斯莱斯的购买量已经超过日本，与北美和英国齐名。

　　“家门口的市场都占领不了，凭什么漂洋过海？”他认为，占据国内市场比占据国外市场风险更小，成本更低。“我们本来用十分的力气就可以占据自己百分的市场，但我们现在却要用百分的力气去占据国外的一分市场。因此，占据国内市场，用本土制衡是最有效的竞争手段。”

　　在国际一体化标准的前提下，郑宇民指出，一方面中国的企业家要承担遵守一体化标准的责任，另一方面中国的消费者也要享有一体化标准维护权益的权利。监管部门要一视同仁，对等监管。

　　从2004年以来，浙江工商部门查处了肯德基的苏丹红、麦当劳的广告、雀巢3＋1奶粉、索尼6款相机、东芝笔记本电脑、多逢等品牌服装；销毁了欧盟的劣质鞋，查封了日本料理的寿司。“我们没有想与洋品牌过不去，只是想向社会昭示：外国的月亮也有阴晴圆缺，发达的国家也有劣质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