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巨宅深处的隐秘往事

　　从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到电视连续剧《乔家大院》，让始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山西乔家大院迎来前所未有的火爆。而今，这个代表着晋商文化的老宅院，又一次因为一场“生意”而成为全国媒体关注的焦点。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乔家大院民俗博物馆职工颇为得意地告诉本报记者：“一个院子的事儿能引来这么多记者，恐怕在全国也不多见吧。

　　乔家大院，巨宅深处的隐秘往事

　　-本报记者 周 益 李 诚

　　薄薄的青瓦、厚重的灰砖墙、精美绝伦的悬空雕花木柱，再加上迎风摇曳的大红灯笼，寒冬中的乔家大院即使被覆盖了皑皑白雪，也掩盖不住它的魅力。

　　乔家大院位于山西省祁县乔家堡村，北距太原54公里，是清代著名的商业金融资本家乔致庸的宅第。

　　全院布局俯视成“喜喜”字形，为全封闭的城堡式建筑群，占地10642(约十六亩)平方米，建筑面积4175平方米，分6个大院，20个小院，313间房屋。外围是封闭的砖墙，高10米有余，上层是女墙式的垛口，还有更楼，眺阁点缀其间。大门坐西朝东，上有高大的顶楼，中间城门洞式的门道，大门对面是砖雕百寿图照壁。大门以里，是一条石铺的东西走向的甬道，甬道两侧靠墙有护墙围台，甬道尽头是祖先祠堂，与大门遥遥相对，为庙堂式结构。北面三个大院，都是正偏结构，正院主人居住，偏院则是客房、佣人住室及灶房。正院都为瓦房出檐，偏院则为方砖铺顶的平房，既表现了伦理上的尊卑有序，又显示了建筑上层次感。各院房顶有走道相通，便于夜间巡更护院。

　　县政府表示乔家大院“入不敷出”，所以需要转让；而职工们认为盈利颇多，转让是在“贱卖国家资产”，双方各执一词。为了了解事实的真相，记者对此事进行了深入采访。

　　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意”

　　2007年12月20日上午，“乔家大院旅游景区投资开发建设项目合作意向签字仪式”在山西祁县的县政府举行。当天下午，县长李丁夫召集大院15名职工代表开会作了通报，此事遭到了措手不及的乔家大院职工强烈反对。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2007年7月，当地注册成立了“祁县远大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代表祁县政府全权经营管理乔家大院。祁县政府还将乔家大院景区的开发建设授权给了这家公司，公司法人代表正是该县县长李丁夫。

　　据悉，在签字仪式上，祁县远大公司代表祁县政府，与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重庆中昊投资有限公司签订了意向书，三方出资成立“山西乔家大院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三方商定新公司的经营期限是20年，新公司投入2亿元用于旅游开发，而后乔家大院的门票收入由公司支配，每年上缴给政府1000万元文物保护费。

　　职工：这是“贱卖国有资产”

　　很快，这个消息就被新华社记者披露出来，全国各地媒体的记者随之蜂拥而来。

　　据在当地采访的记者透露，当地政府为了应付媒体的追访，专门“设计”了一份《祁县乔家大院景区综合整治与开发的基本情况》，文件表示，乔家大院由于“历史欠账等原因，仍入不敷出”。而民俗博物馆的部分领导和职工却在私下告诉记者说：虽然乔家大院每张门票仅40元，但每年的门票收入就达2000余万元，而乔家大院的文物保护经费2006年是三四百万元，人员工资等经费四百多万元，两项相加也不会超过1000万元。根本不存在入不敷出的情况。

　　文件中还表示： “根据规划，(乔家大院)接下来的开发需要1.5亿元到2亿元，资金缺口很大，作为每年只有两三亿元财政收入的祁县来说，无力承担相关费用，所以才对乔家大院的景区进行了招商引资。”

　　但知情人士表示，按照乔家大院现在的年收入，20年至少收入4亿，而按新公司投资2亿元，每年上交1000万元，简单计算一下，“这实际上是变相出卖国家‘文保单位’，贱卖了国有资产”。

　　转让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已经是乔家大院近年来遇到的第二次转让风波了。”1月22日，乔家大院的职工对记者说。

　　职工们告诉记者，2002年，当时主管旅游的副县长来到乔家大院，向职工宣布乔家大院民俗博物馆改制，和渠家大院、九沟风景区一起并入祁县旅游发展有限责任公司。

　　祁县旅游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是由该副县长出任法人代表，祁县旅游局一套班子两块牌子设立的，性质是企业。

　　记者在采访中也了解到，当年文物保护法刚刚出台，明确规定文保单位不得作为企业资产经营。所以，在该副县长宣布“改制”消息的当天，山西省文物局方面就抵达祁县，制止了这次改制。

　　经历那次“半日改制”后，祁县旅游发展有限责任公司将乔家大院负责开发的旅游景点周易民俗文化宫并入公司，而乔家大院的旅游开发也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5年后，祁县政府再次操作乔家大院景区开发。

　　2007年7月9日，工程正式开工，这个以“德兴堂”恢复工程为前期工程的项目，被当地电视台称为“我县旅游产业发展史上的又一里程碑”。

　　“县里搞乔家大院景区建设，并没有让我们职工参与，我们都是在工程动工以后才知道的。”乔家大院一副馆长说，而在2002年前，大院的旅游开发多是政府指导，乔家大院民俗博物馆直接负责。

　　联合调查组：转让违法

　　尽管众说纷纭，记者还是从山西省和晋中市文物局的联合调查组了解到了初步结论：这是一起严重违反国家文物保护法的行为。

　　乔家大院民俗博物馆不能作为企业被改制，谁也没权对国宝作出这样的裁定。祁县政府和上海、重庆两家公司单方签订的意向书完全不符合国家的法律规定，也是违法的。调查组成员这样补充道。

　　据悉，目前该县已暂停运作此事。山西文物局将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上报省政府，正在等待批示。

　　富甲天下的晋商消失之谜

　　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山西晋商们，在中国历史上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是什么原因使这帮商人最终一蹶不振？又是什么力量，将其冲垮击败，在中国经济发展的舞台上销声匿迹？

　　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山西大学晋商学研究所所长刘建生教授。

　　外因：受累于衰亡的清政府

　　“南自香港、加尔各答，北到西伯利亚、莫斯科，东起大坂、仁川，西到塔尔巴哈台、伊犁、喀什噶尔，都留下了山西商人的足迹。”刘建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非常感慨地描述了辉煌时期的晋商财富版图。

　　据史料记载，左宗棠准备平定新疆之乱之时，民间票号共捐借款11653730两白银，其中8823730两来自晋商，几近八成。

　　刘建生说：“在乔家大院的二进门上，有一幅篆书楹联的砖雕：‘损人欲以复天理， 蓄道德而能文章’，是朝廷封疆大吏左宗棠的亲笔，这14个字，花掉了乔家30万两银子。”

　　不过，晋商的倾力捐助不仅没能挽救腐败的清政府，反而随着后者的覆灭，一同被拖进历史的泥沼。

　　1906年10月，清政府将山西地下矿藏拱手让给英国福公司，以渠本翘为代表的晋商组成山西保晋公司，规定“惟收华股，不收洋股”，先后凑集275万两白银，不惜血本赎回了矿藏开采权。

　　“要知道，1906年，清政府国家年收入只有8000多万两。”刘建生说，晋商们又一次地在资金上被釜底抽薪，但终不能有所作为。

　　不仅如此，从清末开始国内战事频繁，太平军、义和团、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几乎每次的战乱，都会使在外经商的山西人因失业而赋闲在家，来源顿竭，生计困难。”刘建生说。

　　内因：脆弱的资金流动渠道

　　除了政府无能和时局动荡，晋商的消逝还有其内部的原因。

　　刘建生说，晋商最令人钦佩的是，清朝道光年间，在几个晋商的指挥下，中国第一次出现便捷的货币汇兑机制——票号，随着票号业的发展，南北大地卸下了实银运送的沉重负担，转为轻快的商业汇兑，晋商也逐渐掌执中国金融界的牛耳。

　　票号的产生，迅速成为晋商吸取财富的主要来源。刘建生说，但票号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资金流动渠道依托“太过脆弱”的政府。一旦政府失控，资金调度就立刻阻遏。

　　刘建生说，如志成信票号，庚子事变后，曾将资本运往南方放贷，但辛亥革命中运往南方资金大多散失，而此时清廷提银刻不容缓，尽管票号账面上有应收银 400万两，有应付银200万两，但实际上已无法周转，被迫倒闭。民国初年，债权人大多来到山西太谷、平遥、祁县坐索欠款，财东因票号损失惨重，已无力偿还，只能卖房卖地，甚至逃匿他乡，有的还沦为乞丐。

　　另外，晋商的保守，也是自身衰落的一个原因。刘建生说，晋商外出经商致富后，考虑的不是投资使资产变大，而是回家盖院置地，这是不利于向近代资本发展的。

　　“许多晋商把挣的钱，什么都不投资，全部做成窖藏银子藏在地下。等日本侵略中国时，后人东奔西跑，银子也就全让日本鬼子弄走了。”

　　刘建生还总结说，很多家族腐败成风，坐吃山空，直至没落也是必然。

　　创业难，守业更难。晋商从天堂到地狱的过程，至今依旧令人深思。

　　乔家大院躲过的两次大劫

　　在山西，保存如此完好的大型民宅，也是屈指可数。“皇家有故宫，民间看乔家”的说法，也是基于它保存完好。据乔家后人介绍，乔家大院曾经遇到过两次大灾，但都侥幸躲过，堪称奇迹。

　　1900年，当时的山西巡抚毓贤在山西剿灭洋人。从山西太原一座意大利天主教堂，跑出来7个意大利修女，她们一路逃到了祁县的乔家堡。乔致庸搭救了这7个修女，将她们藏在一辆柴火车里面，躲过了暴民的疯狂围剿，也躲过了官兵的追杀，送出了山西地界。谁知，这次“善举教缘”后来无意中救了乔家大院。

　　到了1938年，日军侵占时期，乔家举家外逃，只留下部分家人看护院落。日本军队从太原一路烧杀过来，到了祁县，全城劫难近在眼前。留守的乔家人仓皇之中找到了当地的一个意大利神父，叫孟择喜。孟神父不忘旧恩，给了乔家一面意大利国旗，挂在门口，还用教会的名义写了“安民告示”。日军识得这是欧洲“盟友”的旗帜，竟然就真的没进去大肆破坏。

　　而其他晋商的深宅大院，在抗战时期几乎全被损毁殆尽。

　　第二次险些遭灾是在文革初期。因为乔家大院早就名声在外，所以运动中“首当其冲”。黑压压的红卫兵小将们手持铁锹斧头，一股脑儿冲进了乔家。看门的老汉情急之下往甬道中间一站，把钥匙往地上一扔，大喊说：“这是公家的财产，谁敢破坏，谁就负全部责任。”

　　原来，建国初期保存完好的乔家大院被人民政府征用，一直到1960年前后变成了晋中地委党校的办公场所。

　　老汉的声音在空旷的深宅里回荡，小将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动手。乔家大院也因此又得以幸免于难，一直保留到今天。

　　1986年，在乔家大院里，设立了民俗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