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变迁：讨薪农妇熊德明一言成名

　　讨薪农妇熊德明

　　在过去的5年里，他们似乎各不相干。

　　熊德明，一个重庆农妇，因为在总理面前说了真话，她意外地成为感动中国的人；

　　宋庄画家村，北京的城乡接合部，它无意间成为文化创意产业的基地，又被小产权房的矛盾困扰；

　　北京九道湾社区，它海选出居委会所有成员，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探索城市基层民主制度的先行者。

　　2003年到2008年，他们的故事一直在继续。在他们背后，整个国家都在加速度地变化。

　　这个国家的前进和变革，影响着他们；他们的故事，折射着这个国家的前进和变革。

　　从今年起，我们将以他们为观察的基点，以每年全国两会为时间点，展现他们生活的故事，描述他们发展的历程。

　　虽是一粟，但沧海变换或可窥见。

　　2003年10月，向温总理说实话讨薪的重庆妇女熊德明，一言成名。她的生活由此起了变化。

　　5年来，成了名人的她获得了很多荣誉，也经常会接到讨薪者或有冤情的人打来的电话。

　　但现实中的熊德明仍只是重庆云阳县的一个农民。她去外地帮人维权，以失败告终。

　　光环、求助电话以及现实的境况常让熊德明陷入两难的境地，但与总理的会面仍让她一家的生活向利好的方向转变。

　　难忘的会面

　　“总理到这里来了，别乱讲。”

　　那天是2003年10月24日。熊德明背着一篓猪草，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迎面走过来，到路口拐角处，看见熊德明后悄声对她说，然后，带着熊德明一起往一个院子里走。

　　背篓里的猪草很沉，放不下，熊德明心想，回家换件干净衣服，洗洗沾着猪草和土的手再出来。没来得及，熊德明就跟着干部到了一个院子。她搬了个小板凳刚坐下，温总理就进来了，在座的人都站起来欢迎温总理。

　　“心里特别激动。”熊德明说，打完猪草回来，身上的衣服特别脏，她都不敢抬头看温总理。温总理在一名老婆婆旁边坐下，第一句话就问：“今年多大岁数了？”老婆婆耳聋，听不清，坐在旁边的熊德明帮着回答：“76岁，属龙。”

　　温总理和在座的村民拉起家常。“家里几个人？有几个孩子？上学没有……”当温总理第一次问到“你们打工没有？”熊德明犹豫了一下回答说：“不打工。”她心里想的是，去年爱人出去打工没有拿到工资，今年不准备出去了，刚才有人提醒她不要乱说，她就不想提打工的事情。

　　温总理又问：“有没有种粮食？”熊德明说：“没有种粮食，在家养了20多头猪。”温总理和熊德明一道计算起她养猪一年的收入，大概一年纯收入六七千元。随后总理又问起村提留等问题。

　　后来，温总理问道：“家里的小孩上学多远啊，得花多少钱？”熊德明说：“一个月得500块钱。”温总理问一年收入够不够花销？熊德明这次终于说：“有时候也出去打工挣钱。”

　　温总理马上又问：“是在外地打工还是在当地打工？一年干多长时间？欠不欠工资？”

　　本来不想说的熊德明终于说出自家的情况：“我家去年在云阳县城里打工，修万步阶梯，包工头欠我们家2000多元钱。”

　　温总理很关心，追问：“有欠条没有？包工头是哪儿的？”

　　熊德明说：“只是一个小包工头，记了下账，没有欠条。”熊德明心里想，如果温总理关心的话，还是有希望拿回薪水的。

　　谈话结束，温总理和村民握手告别。熊德明觉得自己的手沾有猪草太脏，很不好意思，匆匆起身想先离开，温总理在人群中拉住熊德明，跟她握手道别。

　　当天夜里，熊德明在家里接到了被拖欠的2240元工资。温总理接见熊德明并帮她讨薪的事情，经媒体报道，在全国引起一场“讨薪风暴”。

　　当年11月22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切实解决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问题的通知》，全国各地纷纷出台政策，严打拖欠农民工工资行为……到2007年，全国各地偿还拖欠工程款1834亿元，其中清付农民工工资330亿元。

　　熊德明瞬间成为农民工讨薪一个特殊的符号。

　　替人维权失败

　　熊德明成名人了。

　　大批媒体的接连采访报道，打破了熊德明本来平静的养猪生活，那些拿不到工资的农民工从电视报纸上看到熊德明，便打电话给她，想让她顺便也能帮他们讨回工资。熊德明家里的固定电话变成了热线。

　　事实上，熊德明和其他向她求助的人一样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2003年12月28日，熊德明获得中央电视台全国年度经济人物社会公益奖。这个奖项，更让熊德明成为所有讨薪农民工关注的焦点，向她求助的人更多了。“到处都知道我是名人，但我帮不上忙，觉得这是个压力。”

　　2004年2月26日，重庆市给熊德明颁发了2003年度“振兴重庆争光贡献奖”。在颁奖会上，熊德明碰见了一家防盗门公司的老板，对她很感兴趣，希望熊德明能到他们公司去上班。

　　为躲开接连不断的求助电话，熊德明选择到这家防盗门公司上班。她的工作是“揭黑”，就是每天负责监督公司员工穿衣是否整齐，如果不符合规定记下来由公司做处罚。那些被记录的人总是找过来说情，不善于揭人家短处的熊德明工作八个月后辞掉了这份工作。

　　2004年末，熊德明出面替工人维权，再次引起20多家媒体的关注。熊德明说，她爱人李建民的表弟在浙江温州打工，因为工作环境问题导致矽肺病，公司不愿做任何赔偿。爱人的表弟特别请熊德明出面，到浙江温州替10多名患有矽肺病的工人维权。

　　重庆市和各地20多家媒体前去进行报道。结果，维权没有如愿。回来时，熊德明身上连路费都不够。那是熊德明第一次以名人的身份替人维权，也是最后一次。

　　回到家，熊德明决定做回自己的老本行，建个大猪场。2005年5月8日，猪场正式进种猪，熊德明又开始了平静的养猪生活。

　　熊德明说，自那之后，新闻记者来得少了；老百姓的求助电话也少了。

　　成为养猪专业户

　　“你下午六点来？没有时间啊，我还得喂猪。”

　　“你喂你的，我等您。”

　　“好吧，那你来吧！”

　　“熊大姐，那到你们村子怎么走？”

　　“你跟司机说，到熊德明的养猪场，他们都知道。”

　　今年2月26日，记者搭乘出租车很容易就找到了熊德明建在大山旁的养猪场。

　　熊德明的儿子李洪波正在院子里打理猪饲料，熊德明穿着蓝色的制服和爱人李建民在打扫猪圈，里面的猪饿得叫声一片。

　　李建民拿着塑料水管冲着地面，熊德明拿着大扫把清扫猪圈里的猪粪，两人默契地配合着。熊德明说：“一天要打扫三次，喂三次，这个点刚好是喂猪的时间。”

　　打扫干净猪圈，熊德明走出来，换掉工装，儿子在后面推着饲料进去挨个猪圈喂饲料。

　　熊德明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坐在院子里，聊起这几年的变化，熊德明说：“这三年来，就是在家养猪，哪儿都没去，也没出去打工。”平时，养完猪的时间就到地里种些蔬菜，洗衣服，带三岁的小孙子。

　　过了两年不平静的生活，熊德明又回到了最初平静的养猪生活。不同的是，在2003年见到温总理前，她只养了20多头猪，“那个时候就觉得很了不起。现在一年能养600多头，还觉得不满足，想养3000多头，加工肉制品，搞产业化经营。”

　　猪场之所以能扩大，与熊德明的成名是分不开的。

　　养猪的两个关键环节：一个是进种猪的流动资金；一个是买猪饲料的钱。熊德明说，流动资金靠的是借亲戚的钱和跟银行贷款，现在还没还完；养猪的饲料，主要是饲料公司先提供，卖了猪之后再结账。“公司也是考虑到经济效益，人家熊德明用这个饲料，用的人会更多。”几年来，熊德明家里只添过一台冰箱，其他钱全部投在养猪场上。“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把猪养好，树立一个榜样，带动我们周边的人。如果温总理再来，我一定把猪场搞得再大些。”

　　熊德明家的账目

　　这些年，熊德明的思路活了。养猪能想到产业化经营，还能想到自然循环产生新效益。

　　熊德明所在的地区，移民搬走后，留下一些地还可以种菜。熊德明承包了两块地种菜，“有四季豆、辣椒、黄瓜……”熊德明说，种菜去年收入有上万元。

　　熊德明家的猪圈下面建有化粪池，沼气可以用来做饭，猪粪可以用来种菜，这样一循环，所有东西都能用上。“如果将来猪圈的规模扩大了，就没有时间种菜了。”

　　“中央对农村的政策，方方面面都挺好的，特别好。”熊德明说，现在种田不仅一分钱不用交，还给农民倒贴钱。在免交农业税之前，一年人均120元钱，一家三口就是360元钱。电费最高的时候，一度收1.5元，用不起，现在5毛多。“现在种地没什么压力。”

　　养猪的收益让熊德明一家逐渐富裕起来，盖起两层小楼。晚上，一家人住在楼上，楼下是养猪场。“一头猪赚300元钱，去年肉价上涨，一头猪能赚到400元，一年一共能养三四窝猪，600多头，差不多有二十几万的收入。”熊德明说，家里主要是基本的生活支出。

　　“电话费，一月全家100多元；照明费，外加猪圈夏天要用电风扇，一个月最多100多元，平时就30—50元；吃饭、买油，一年三四千就够了；全家一年添一次新衣服，大概2000元能打住；养了一辆摩托车，油钱一年得3000多元；给父母亲零花钱，一年上千元……”熊德明说，一年的开销也就是一万多打住了。

　　对现在的养猪生活，熊德明很满意。“村里和县里一直对我们家很照顾，很关注。”熊德明享受着几十年未曾想到过的生活转变。

　　熊德明的愿望

　　成为名人的熊德明引来同村一些村民的“嫉妒”。熊德明说，村里有人觉得媒体采访都给钱，所以她富了。本来以前热乎的乡邻，她见面主动打招呼，对方突然不搭理她了。

　　多年未给自己添置衣服的熊德明说：“其实，我跟以前一样。穿和吃不讲究，讲究的是把饲料做好，5年后猪圈规模能再大些。”

　　熊德明说，她最大的愿望是：“如果有一天温总理能吃到我养的猪肉，我就满意了。”“你说真的有可能吗？”熊德明喃喃自语着，坐在自家宽敞的院子里，望着养猪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