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叶村保护调查 八百年古村落何处去

　　八百年古村落何处去？

　　浙西新叶村保护调查

　　■观察记者 夏 燕 文

　　去往新叶村的山路掩藏在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地里，层层叠叠，若隐若现。

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半山腰的花丛倏地拥出一片村落来。蓦然间，恍如时光无意遗落下来的一幅水墨画卷—背倚秀美青山，清流抱村穿户，数百幢明清时期的民居建筑静静伫立。高大奇伟的马头墙跌宕飞扬，灰白的屋壁被时间涂划出斑驳的线条，凝重、沉静，还有宗族祠堂、书院、寺庙、古塔……当年的造房人早已不知何处去，而每一座花尽心思雕琢的老屋，却仍在静静诉说着它们的前世今生。

　　1208年，一个叫叶坤的读书人随南迁的宋朝皇室从中原来到了浙江。在建德南部的玉华山，他见这里山明水净，钟灵毓秀，便就此定居下来。此后，历经宋、元、明、清及民国八百年的漫长岁月，叶氏后裔逐渐繁衍成三十六代、人口三千余人的庞大氏族聚落，在这片远离尘嚣的山坳里，顽强地维系着血脉的传承和传统的接力。而奠定新叶村总体格局和建筑秩序的始祖叶坤之孙—东谷公叶克诚，则穷其毕生精力为整个宗族村落定下了基本的位置和朝向，并在村外修建了祖庙、总祠堂。之后，叶氏族人便以祠堂为中心，逐步建起了房宅院落，形成新叶村的雏形。

　　而今，仍完好地保存着16座古祠堂、古大厅、古塔、古寺和180多幢古民居建筑，被誉为“中国明清建筑露天博物馆”的古村落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随着人口急增，古旧村落的格局已经无法满足人们居住的需求。拆，难以割舍；改，谈何容易；迁，何去何从；守，又不甘心……在对新生活的向往和祖先的守望间，古旧清贫的村落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中。

　　向左走：老屋与新房的纠缠

　　早春时分，古老的村落静谧而安详。新叶村中央，如镜的南塘流泻出古老深沉的韵味。距离南塘不远、一幢有着逾百年历史的清代古民居里，张桂花老人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

　　“从十八岁嫁到这里，就再也没离开过这间屋子。”老人淡淡地说。这座建于清末的建筑雕梁画栋、蔚为壮观。屋子里的梁、柱、枋、斗拱、柱头、牛腿（雀替），甚至是窗棂、滴水之上都有精美绝伦的木雕，极其精美。其地下排水排污系统，历经百年却仍然作业不息。据说，这里最多的时候容纳了叶氏十几户人家，即便现在也仍有三、四户居住于此。

　　“这是我们住了一辈子的祖宅，空气通透、采光良好，老人仍然愿意守在这里。”47岁的叶穆阳如今已盖上了两层小楼，但说起萦绕着儿时幸福记忆的祖屋有多少奥秘，他最知道；陈年老宅里的人们有多少难处，他也最了解。

　　而今，历经沧桑的老宅里，不少受力梁和支撑柱都发生了倾斜。全部木质结构的民居到了梅雨天气，床板上湿得能渗出水来，消防安全隐患也是一个问题。年初，因为用火不慎导致的一场火灾让老宅里的人至今后怕不已，“幸好火苗及时扑灭，只烧掉了一间房。”叶穆阳说。而当地人对于祝融的敬畏却早已有之。

　　按照祖辈流传下来的说法，新叶村不远处正对着孤峰—道峰山，村落两侧窄而幽深的街巷呈放射状向四周伸展，一排排老宅则依附着街巷，高低错落地向两侧及后方有序地排列开来。而根据五行九宫布局，依等级排列，道峰山五行属“火”，所以先人特意开凿了半月形的南塘，以“水”来克“火”。

　　虽是传说，近百年来老宅慎用烛火却是事实。几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南塘边的一座老宅，村里便有人提出把这些老房子都“拆掉”，但随即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

　　“拆掉，是绝对不可行的，其他村民全都反对。”叶穆阳说。

　　1989年，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陈志华赴兰溪诸葛八卦村考察时“无意”间发现了这块“宝地”。随后，新叶村声誉日涨，来当地旅游、采风的人络绎不绝。像叶穆阳一样的村民虽然不清楚祖辈们留下来的老宅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但事实告诉他们：老房子是个好东西。

　　然而东西虽好，万一发生倒塌和火灾事故，又该怎么办？村里人也为此头痛了很长时间。

　　2000年2月，新叶村古民居被浙江省政府公布为省级历史文化保护区，但保护的规划迟迟未能出炉。

　　“当时的想法是，把老房子进行重新翻修。”叶穆阳说。村里原本有规划要将古宅重新翻修，但专家估算这笔翻修费用，每幢古宅至少需要十几万元左右，这对村级集体经济不甚发达的新叶村而言，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与其他城市化较快的村落相比，新叶村虽然维持了自然保护状态，村民需求所衍生的矛盾却已同样出现。“这个矛盾不解决，老房子会逐渐成为负担。” 面对新叶村的“变迁”，一位从事城乡规划几十年的专家疼惜不已，“早几年去考察，一些阁楼还在、泛檐还在、村落布局还是古老风水学上的格局，古民居更是连片连排在的。可是没几年，很多都变了样。”

　　向右走：老村与新村的对望

　　“要不要把古居拆掉重新建房？”这是叶建良刚当上新叶村村长时，第一个要拍板的问题，当时还是上个世纪末。

　　八百年前，叶建良的祖先以天地合一的阴阳九宫卦象之数进行设计布局，按“九九归一”的卦理哲学，把村里将近100条巷子、房子纵横交错地将连成一个群体。古厅堂16个，古民居180余幢， “有序堂”、“崇仁堂”、“双美堂”、“寿华宅”……代代延续着耕读家业。

　　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古老村庄的人口已激增到3000多。一间50平方米的屋里挤着一家五六口人是常事，等男孩们都大了，发现连娶媳妇的床都搁不下了。面对嚷着要结婚的年轻人，叶建良很是无奈：“看我们村，老祖宗还有护村墙，不能拆，不能建。古宅一间也不能动。”他说，不能动的另一个原因是村里户户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根妹今年68岁了，至今仍住在只有10平米的家里。儿子今年36岁，刚娶了媳妇没几年，新媳妇就嚷着要造新房。王根妹咬了咬牙，2004年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拿出来，又借了好几万，终于给儿子媳妇在原先老房子的基础上盖了两层小楼。可王根妹却十分眷恋以前在老房子的简单生活，一个人搬出来住了。

　　在新叶村，像王根妹这样的情况并不在少数。

　　陈素云十几年前嫁到新叶村，丈夫家有两兄弟，又各自有两个孩子，祖孙三代十口人，都挤在一间破旧的老屋里。因为太拥挤，公公的床只能放在厨房里，丈夫的哥哥没办法只能长年携家带口外出打工。“我家的孩子都大了，分床后房间太小，床只能挨在一起用一层薄木板隔一下，几乎是床挨床，晚上不要说小孩子的声音，就连厨房里公公的唠叨声都能听得到。要是过年他哥哥一家回来，就得打地铺或者到娘家借宿了。”几年前，陈素云和丈夫把老屋边角地的“偏屋”重新搭建，才算有了一个“像样”的房间。然而即便这样，“感觉还是不够住。”

　　而现在，历经八百年沧桑的新叶古民居不仅存在架构腐烂、墙体倾斜、阴沟堵塞等问题，人为破坏更为严重。据初步统计，到2006年新叶村新建房屋达81幢，占地面积5525平方米，其中重点保护区内30幢，面积1960平方米，占整个古建筑面积的6.05%。

　　“新叶村的人不明白，新鲜的东西来得太多，就会完全改变以前的格局，老房子都是无价之宝，十几万的新房子算值多少钱啊？”

　　这是叶昭标老人经常说的一句话，村里负责编撰、修订族谱的叶昭标是始祖叶坤的第25代世孙。老人说：“好好的老房子非得伸出个现代化的阳台，我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啊。”

　　老人说，现在的新叶村共有3000多人，从始祖叶坤至今,已传至第36辈。如今，村里仅存5个支派,分别是崇仁派、崇智派、崇德派、崇义派、余庆派,均为“外宅派”的子孙。老人担心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原先的文化传承恐怕愈加淡漠了。

　　而事实上，即便像叶建良这样“留守”在村里的“中坚分子”，也在不经意间离这种传承愈行愈远。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按照叶氏族谱上“昭”、“穆”、“丁”的辈分排序，40开外的叶建良应属“穆”字辈，可父亲在给他取名时却因为族群庞大、“重名的人太多”等单纯因素而改用了“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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