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独生子女老人们该如何面对？(图)

记者 肖秋生

　　儿女骨肉连，婆媳胜血缘。 邢振龄画

　　引题：

　　老年读者电话诉苦

　　一位老年读者在电话里诉苦说，好不容易把独生儿子抱大了，帮他成家娶了媳妇。他们生了孩子往我们这一扔，就没他们嘛事啦！我们俩老鬼没日没夜地伺候孩子，每天半夜得爬起来好几次给孙子热奶、喂奶……孩子闹病，夜里发烧更急死人，给他们打电话，人家说，赶明儿我们还得上班呢，你们退休没事干，就多受累吧。你听听，这叫嘛话？

　　我老伴儿也是老“知青”，在农村干活儿的时候落下一身的病，伺候孩子是苦差事，天天累得她龇牙咧嘴。这不，她腰椎间盘突出的老病犯了，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崴泥啊！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敢摸小的，也不敢动老的，一个哭，一个叫，烦人呀！我给儿子打电话，你猜他怎么说？他让我花钱雇个保姆！我说，宝贝儿，你老爸、老妈俩人的退休金加一块儿才两千多块，雇了保姆咱吃嘛呀？他说，那我不管，谁让你们非让我们给你生的……把我给气的，真想在电话里狠狠地骂他几句。我给老哥们儿打电话诉苦，他们说，得啦，甭叫屈啦，我们家也差不多，也是这德行！谁让咱乐意当爷呢，如今，爷爷、奶奶就是孙子，就是老奴隶……

　　闹了半天，不光我们家这样。你给评评理，我们抱大一代独生子，还得接着抱第二代，嘛时候才能熬出头？

　　带着读者提出的问题，记者电话采访了几位老人，他们的讲述各有不同，却也有相同之处。第二代独生子女，老年人应该如何面对？确实是一个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讨论的问题。

　　疲于奔命实在太累

　　讲述者：陆女士 58岁 退休医师

　　我是到内蒙古下乡的“知青”，在牧区，生活非常艰苦。当过几年“赤脚医生”，后来选调到当地的医学院上学，毕业后留在附属医院当妇产科医生。丈夫也是天津“知青”，我们在当地结婚。女儿3岁的时候，我把她送回天津，她是跟着姥姥长大的。女儿大学毕业当了中学教师。我和丈夫是上个世纪90年代才从内蒙古调回天津工作的。我和丈夫都感到这一辈子欠女儿太多，总是想方设法还她的情。

　　女儿恋爱结婚，我就做好了帮助她带孩子的心理准备，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到的是，这副重担全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这么沉，这么累。

　　女婿是独生子，他母亲因患癌症，在他们结婚的前三年就去世了。女儿在谈朋友的时候，我对这个问题没多想，感觉将来自己一个人照顾孩子没问题。再说，他们很相爱，也不能因为女儿结婚以后没有婆婆，就让他们散了吧？

　　我55岁退休，我让他们“计划”好了那年要孩子。孩子怀上了，也快生产了，单位领导却让我退休不离岗，任凭我怎么解释，非要返聘我。几经哀求，领导很同情，给了我一年半的“产假”。女儿是骨干教师，带高三毕业班，孩子一出“满月”，她就去给学生上课了。孩子没有母乳，全靠喂，怕影响女儿白天上课，夜里孩子也跟着我睡，由我起来喂奶。白天黑夜就是围着孩子转，吃饭？只有等孩子睡觉的时候，才能随便做点儿吃的。有时候，刚坐上锅，孩子哭了，赶紧抱起来哄她，一会儿，锅煳了！这是常有的事。女儿下班捎回来菜，她抱着孩子，我做饭。女婿在外资企业是销售主管，经常出差，基本指望不上。双休日我丈夫来帮个忙，我就挺知足，熬到女儿放假，对于我就是轻松了，虽然她还要备课，还要经常往学校跑，毕竟有个帮手了。

　　请保姆？女儿女婿倒是建议过。说实话，让别人照顾外孙女，我还真不放心。我也看得出来，女儿女婿也不放心，所以，还是我来吧。

　　熬过一年半，孩子能去保育院了，我也能去医院上班了，本以为可以轻松了。没想到，今天女儿一个电话，妈，我下班开会（或者是开家长会、教研会、晚辅导等等的），您帮我接孩子吧；明天又一个电话，妈，明天他出差，12天，您得陪着我晚上睡觉（早晨还要替女婿送孩子）；后天又一个电话，妈，宝宝病了，发烧！我就得赶紧安慰她说，闺女，别哭，妈妈马上就到。说实话，我就怕半夜电话响，一响我心里就哆嗦，不管多么晚，也得赶紧往她家跑。我带孩子的时候，她什么毛病也没有，他们一带孩子，十天半月准病一次，我再三嘱咐，他们还是做不好。孩子病了，我就得请假，问题是不光一个孩子呀，我还有78岁的老母亲呢。上个月差点儿没把我累死，大嫂住院做手术，我正照顾着，外孙女发烧，还是急性肺炎，老娘又摔倒了……你说，我顾哪头儿？哪头儿也不能舍，都得照应着，怎么办？四处跑呀，我感到自己的精神都快崩溃了，身体都垮了，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这么熬过来，瘦了十几斤，人也老得不像样子了，唉……

　　你们不要我们不生

　　讲述者：赵先生 61岁 退休工人

　　娶了儿媳妇，一年多没见有动静，我和老伴儿就坐不住了。一是亲朋好友关心，谁见了都问一声：怎么样？怀上了吗？一年多还没有哇？那意思，好像小两口谁有毛病似的。二是我83岁的老爹着急，他要见四辈儿重孙，我上边两个哥哥的儿子生的都是丫头，传承老赵家“香火”的任务就看我儿子的了，老爹天天没事就打电话，说急了就骂我一顿。顺者为孝，我不能让老爹生气啊！

　　我跟儿子谈过几次，不是人家没能力要，是压根儿就没想要。人家说，我们还没玩儿够呢！老伴儿也劝儿子和儿媳，说你们不能让我们背上不孝的名声呀……好说歹说，小两口总算答应了。但是，有个条件：孩子是你们要的。你们不要，我们不生。你们非要，我们就给你们生一个，孩子我们可不管！我们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儿媳就怀孕了。

　　得了个大孙子，心里边美啊！可是，光美就行啦？不行！

　　孩子、大人一出院就接家来了，婆婆得伺候月子呀。哎哟，小不点儿，一会儿哭啦，一会儿尿啦，一会儿拉啦，白天黑夜不让人消停呀，越到半夜越哭，儿媳妇在那屋睡得香，老伴儿抱着孩子在地上转磨磨儿。她支使得我也团团转，一会儿崴屎、一会儿洗尿布、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喂奶……还得琢磨着一日三餐给儿媳妇吃嘛，不能重样呀，花样翻新，难死人！我买回来还得做。做熟了，看着儿媳妇吃着高兴，还好；如果一撅嘴，就感到自己犯了嘛错误似的！就这么恭恭敬敬地伺候着，亲家母和亲家爹来看闺女，人家闺女见了妈，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人家走了，老伴儿在这屋哭得挺冤枉，说我累得腰酸腿疼，脑袋发胀，伺候我妈我都没这样过，怎么着？我虐待她了吗？成天把她当姑奶奶供着，还不行呀……

　　我说，甭抱屈啦，咱这不是自找的吗？谁让咱非要人家生的？

　　儿媳妇出了月子就上班了。小两口儿住自己家，我们做好晚饭请他们回家，顺便看看孩子，人家下班以后，要么看电影啦、要么逛商场啦、要么卡拉ＯＫ去啦，心里根本就没有孩子。偶尔来一趟，像逗宠物似的，把孩子弄哭了，他们还乐……没有一点儿当爹当妈的样儿，好像孩子不是他们的。小孙子一岁多了，长得虎头虎脑，淘，比我儿子小时候还淘！我问他想爸爸、妈妈吗？他说，不想，一点儿也不想！我和老伴儿，不管谁出去，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想，回来抱着那个亲呦。累是真累，也是一乐儿。

　　一个宝贝两家争夺

　　讲述者：何先生 59岁 某公司职员

　　说实话，当初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只是感觉自己当父亲了，有了一种责任，要把女儿培养成人。但是，孩子基本是妻子带大的，我工作很忙，基本没怎么管，我都不记得女儿小时候我是否抱过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女儿出嫁，我特别喜欢小孩了。走在路上，或者在小区里，看见人家谁抱着孩子，不管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从心里看着就特别喜欢，非要凑过去仔细看看，看着孩子那肉乎乎的、白嫩嫩的小脸蛋儿，心中的喜悦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一天，妻子跑上楼来跟我说，快去看看，旁边楼门王大嫂的儿媳妇给他们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多好啊！我跟着她就下楼了。如果是以前，这类婆婆妈妈的事我是绝不会参与的，就是她拉着我去，我也不会去的。如今，我抢在她前面就下楼了。看着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就特别想抱抱，怎么看怎么从心里喜欢……回到家，妻子说，赶紧让闺女也给咱生一对“龙凤胎”吧。我说，是啊，看着人家的，就想着自己的，喜欢不够呀。这么稀罕孩子，是不是咱们变老了？妻子，我在家太闲得慌了，得赶紧让女儿生孩子。

　　本来女儿和女婿计划30岁以后再要孩子的。怎奈，不仅我们这边催得紧，她婆婆和公公也急着抱孙子，四个老人一起向小两口施加压力，他们终于被迫“屈服”，前年，在28岁的时候，女儿怀孕，给我们生了一个外孙女。就在女儿临产前一个月，妻子拉着我找到亲家母“谈判”，非要女儿生产后到娘家“坐月子”。亲家母说，由婆婆伺候儿媳妇“坐月子”，是咱们几千年的老传统了，还是照老规矩办吧。妻子说，现在是改革的年代，老规矩早就破除了，我身体比亲家母好，您就好好歇歇吧。亲家母说，没事，我就乐意伺候月子，您放心，我保准把您闺女伺候得舒舒服服。妻子说，咱们都是女人，就敞开窗户说亮话。您要是真疼儿媳妇，就让我来伺候，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我她好意思说呀。您说实话，当年您婆婆伺候月子的时候，您好意思说吗？是不是特别想让亲妈伺候？……这两个人，明着是争伺候月子，其实是争孩子。

　　妻子还真把亲家母给说服了，同意女儿到我家“坐月子”。出了月子要“挪臊窝儿”，女儿的婆婆说什么也不肯“放人”了，她对儿子和儿媳妇说，孩子搁我这儿，你们就放心吧，每天下班后到我这儿吃饭，顺便看看孩子，晚上回你们自己家睡觉，不耽误明天早晨上班。

　　说实话，不仅是我妻子想外孙女想得心里没抓没挠的，我也一样，3天没看见小宝贝儿，心里那个想呀，下班以后，像丢了魂儿似的，从河西利民道跑到南开华苑新城，就为了看看孩子。不然，晚上睡觉都困难。我妻子基本上是天天往亲家母家跑，说是帮帮亲家母照看孩子，实际上是惦着早点儿把孩子抱回来。任凭我妻子想方设法“诱导”，亲家母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没辙，弄得我们只能跟女婿摊牌：说服你母亲，让我们把孩子接回来。女儿说，婆婆和公公还让我们做您二位的工作呢，当初真该生一对双胞胎，省得你们这么争！女婿说，既然你们老四位都不肯让步，我提个建议：一家一个月，轮流带孩子，怎么样？

　　于是，“三国四方”（我家、亲家母家、女儿家，为“三国(也是三方)”，外孙女为“一方”）谈判如约进行，各方达成“轮流”的共识，但是，在单双月的问题上发生分歧，互不相让。我妻子要单月，亲家母也要单月。妻子主张以既成事实为准，外孙女在亲家母家正是双月。亲家母说，既然是谈判，就得一切从零开始。最后，还是女儿和女婿充当裁判，“抓阄”解决。妻子抓到的是“单月”，喜形于色。亲家母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要不，在这吃了饭再走？她心中的不快显而易见，是在下逐客令呢。

　　一下楼，妻子就高兴地说，太好啦！好几天的便宜啊！原来，单月的一、三、五、七、九、十一，有4个月是31天；双月的二、四、六、八、十、十二，只有3个月是31天，而且，二月份只有28天！闰年二月才29天，4年才一闰，咱们占便宜了吧？我说，行啊，你不愧是老会计师。

　　教育难题谁来破解

　　讲述者：梁玉茹 60岁 退休教师

　　没关系，可以公开我的姓名。我觉得你们搞的这个题目很好，我有许多心里话没处说，正好借这个机会说说，希望能引起大家的重视和思考。

　　我是老“知青”，“文革”恢复高考第一年考上的大学，当了一辈子老师。我们有一个独生子，儿子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直到他上初中，我们才把他接到家里一起生活，为这个，婆婆和公公还对我有很大意见。我发现，儿子被爷爷、奶奶宠出许多毛病，比如，自私、任性、批评不得，行为散漫等等，开家长会时，老师的评价也证实了我的观察。从小学3年级时，我就想把儿子要回来。可是，爷爷、奶奶不放，儿子也又哭又闹……丈夫也劝我说，咱们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再说，小男孩儿哪有不淘气的？凭他的聪明，考个重点中学没问题！我在犹豫中就没有再坚持。可是，小学毕业，他勉勉强强才进了一所区重点。这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带孩子！说实话，为了矫正孩子的行为，我下了苦功夫，由此我也得出一个深刻的教训：做父母的，就是再困难，也一定要自己带孩子！

　　还好，儿子慢慢进步，最终考上大学，有了一份不错的职业，也结婚成家了。他身上有明显的“80后”特点，比如，聪明、活跃、对新事物敏感等，同时，自我意识强，不善于理解和帮助他人，认为父母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对家庭、对父母、对社会的责任意识较弱等等。儿子结婚以后，我对他们小两口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往后抚育第二代是你们自己的任务了。小两口看看，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相持了3年多，还是我们让步了，承诺可以帮助他们带孩子。为此，我们把原来的房子卖了，买了一套跟他们在一个楼门的偏单。

　　儿媳给我们生了一个大孙子，让我们从心里爱不够呀。我这才体会到，隔辈儿情是一种特殊的感情。我也时常提醒自己，千万别像老人们那样宠孩子！可是，不宠不行呀，只要孙子高兴，任他怎么闹都行，心里还挺美。就怕孙子不高兴，他小嘴儿一撅，我们就心疼得不知所措，千方百计讨他的喜欢……

　　我觉得我们对孩子够宠爱了，小两口更过分！他们对孩子的教育理念跟我们有很大差别。比如，我有时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对孩子的一些过分言行进行引导或批评。他们不行，任由孩子“胡反”，就说一件小事吧，1岁半的小孙子忽然以撕书为乐。老伴儿查找资料翻阅《辞海》，孙子看见了非要，不给就哭。他翻开《辞海》就撕，撕掉了许多页，撕得稀烂……我回来正看见，问老伴儿为什么不制止？老伴儿心疼地说，不让撕他就哭呀……我夺过《辞海》，孙子大哭，我给他讲道理，他根本就不听……

　　儿子和儿媳下班回家，孙子还在哭闹。儿子从我手上拿过《辞海》，递给他儿子，让他随便撕。我把他拉到另一个房间，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宠着孩子呢？会把他宠坏的。

　　儿子说，从撕书中他能感受快乐，这是最重要的。这是孩子生长的一个阶段，我小时候也撕书，爷爷奶奶就让我随便撕。过了这个阶段，你让他撕，他都不给你撕了……

　　我和儿子发生分歧，他竟然说，不就是几本书嘛，我赔你……

　　唉，我真是非常担心呀，独生子女这一代已经被宠成这样了，两个独生子女再宠着一个下一代的独生子女，那孩子得被宠成什么样啊？我们知道，其实我们也宠着孙子辈儿的。教育了一辈子学生，到了老年，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第二代独生子女了。唉，我正为这个问题发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