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赛车比石头更疯狂

　　宁浩：赛车比石头更疯狂

　　■本刊记者/余楠

　　这一次，宁浩仍旧以黑色幽默，带来一个让你眼花缭乱，充满荒诞感的故事

　　拍完《疯狂的石头》之后，宁浩的失眠症比从前变严重了，有时甚至整夜无法入睡。

疲软的亚健康状态让他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去大理休息两个月。那天，飞机在停机坪上刚刚降落，眼前就出现这样一幕：等待舱门打开的时候，很多乘客着急忙慌地打开行李架，取下行李，过道里挤得水泄不通。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动半步，但是挤在过道里的人没有任何人有回到座位静心等待的意思——这是很多人在经济舱里司空见惯的一幕，宁浩看着，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戏剧舞台的艺术流派的名字：荒诞派。

　　从那时起，在宁浩的脑子里，有一个故事正在生长，那是他继《疯狂的石头》之后的新片，叫《红色赛车》。“电影就是这样，常常是一颗种子种下去，结果它长成了另一颗树。”宁浩的故事在不断地生长中，的确最后成了另一副模样，但是有一点，却从头至尾一直在宁浩的控制下不曾走形：故事的荒诞感。

　　荒诞的奇想世界

　　《红色赛车》后来改名《疯狂的赛车》，在新片里，7位编剧的名字出现在了主创名单中，算上宁浩，应该是8个。这样的编剧群让人想到《赤壁》。团队作战的方式从《石头》延续到了《赛车》。在长达九个多月的剧本创作中，大家绞尽脑汁，用宁浩的话讲，“写残了”。“我不是编剧出身，所以我最花工夫的也是在这上面。”

　　对于大多数的贺岁片，对剧情严防死守是上映前必须做足的工夫，但是《疯狂的赛车》不必——想对这部电影作剧透相当困难。在炫目的剪辑节奏之下，宁浩依然在追求反常规的一个故事结构，先睹为快的观众在网上写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剧情，我得用一个多小时才能跟你讲清楚。可真要听我讲这一小时，你干嘛不去影院自己看个明白呢？”相对于《疯狂的石头》高度集中的戏剧冲突，《疯狂的赛车》野心更大：在一部电影里，宁浩实际上讲述了由六对人物关系产生的三个故事——赛车师徒复仇、“哼哈二将”打劫、台湾毒贩毒品交易。

　　时隔两年多，《疯狂的石头》依然令很多影迷念念不忘。这部看似一腔娱乐激情的喜剧片，并非一味搞笑，除了片中无处不在的针砭时弊，在国有资产流失和中年危机一实一虚的两个敏感话题上都作出深度关照。这一次的《赛车》，宁浩没有让它负载太多的社会使命和人文关照，相比起来轻松得多。不过这一次，宁浩却极尽黑色幽默之能，通过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一路跌跌撞撞被卷入一轮轮命运漩涡下的窘态和尴尬，狠狠地向荒诞尘世里的因果报应和宿命无常致敬。

　　《疯狂的石头》让片中好几位演员戏路大开，如今再想凑到所有人的档期，让原班人马上阵恐怕只能是影迷一厢情愿。在《赛车》里，《疯狂的石头》中的“黑皮”黄渤升级为男一号，他就是那位命运多舛的赛车手。因为0.01秒之差与冠军失之交臂，尿检阳性后终身禁赛，被假冒警察诈骗后居然涉嫌谋杀，为厚葬师傅又不幸卷进毒品交易。如果说范伟近年来凭借一系列电影角色成为中年小人物的标志后，黄渤俨然是青年小人物的最佳代言人。

　　和《石头》一样，《赛车》延续了宁浩电影饱满生动的喜剧表演。除了黄渤、徐峥等几张老面孔继续一路飙戏，《赛车》里几张新面孔同样不失光芒。宁浩在一万多份演员资料中，坚持按照自己定下的“外形有特点”和“会用方言演好戏”两大标准遴选了现在的演员阵容。

　　是疯狂，也是玩命

　　在《疯狂的石头》之后，宁浩走出山城重庆，这一次他将故事发生地点放在了福建厦门。在宁浩眼里，“厦门完全是一座移民城市”，“开出租车的全是河南人，码头上的人全部来自江浙一带”，同样能够听到操着各地方言的淘金族，《赛车》因此延续了宁浩的方言喜剧风格：武汉、陕西、青岛等地方言，还有台湾闽南话，都悉数出现在了片中。

　　在台风频仍的海滨城市，剧组用了70天完成了全部拍摄。宁浩最长的一天工作时间为18个小时，一天拍摄70个镜头。与陈凯歌拍《梅兰芳》有时一天两个镜头的工作方式相比，宁浩既“疯狂” 也“玩命”。

　　在《赛车》剧组，比宁浩更玩命的是演员马少华。在片中他操着一口汉腔扮演赛车手耿浩的师傅。片中他以这样一场戏谢幕：师傅从电视里看到葬送自己和徒弟赛车生涯的元凶，那人继续招摇过市正在电视购物作推销，师傅奇迹般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步后退，最终仰身摔下楼梯身亡。在马少华的一再要求下，这场戏由他本人完全真摔完成表演，为了这个不足两秒的摔倒镜头，他摔得耻骨骨裂。

　　“除了表演精彩，《疯狂的赛车》的节奏绝对过瘾。”这是看过影片的网友写下的观影感受。在将近100分钟的片子里，全片镜头高达2400多个。《赛车》延续了宁浩在《疯狂的石头》里眼花缭乱的凌厉剪辑，平均算来，两秒半就一个镜头。

　　成长之源

　　如果不是因为等待合适的档期，《疯狂的赛车》提前一年就能与观众见面。在《赛车》开机之前，宁浩接拍了一个36分钟的短片《奇迹世界》，很多网友已经通过视频网站观看了这部短片。尽管是一部为“九城”开发的网络游戏作推广的宣传片，但如今回头来看，《奇迹世界》无疑是《赛车》之前的热身。宁浩用这部短片的拍摄机会，实地操作了一把追车戏。在《疯狂的赛车》中，迎接疯狂的最高潮来临的，正是一段极具拍摄难度又酣畅淋漓的追车戏。

　　如果说从前的音乐电视拍摄练就了基本功，《奇迹世界》完成了《赛车》拍摄技术层面的热身，那么宁浩拍摄电影心态上的成熟和成长，完全归功于他的另一部电影：《绿草地》。

　　2004年8月，宁浩带着剧组来到内蒙锡林浩特边的茫茫草原，拍摄自己的第二部剧情长片《绿草地》，这部没有进过国内院线的影片，在一连串的电影节上为宁浩拿回了众多奖项，如今它静静地躺在很多铁杆影迷的下载硬盘里，也许还叫着另一个名字：《内蒙乒乓》。

　　因为投资方出现资金问题，原计划140万成本的胶片拍摄，被迫换成50万高清拍摄。宁浩和当时的制片人倾其所有，两人也只凑出了20万。拍摄地地处中蒙边境，条件艰苦难以想象。“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你看见一只蚊子，一巴掌拍死就完了。但是在那个地方，蚊子是可以把人抬走的。”宁浩说他和同事只有喷上半天杀虫药，才能尽快解决小便。最艰苦的时候，剧组所有人员加在一起，只有11个人。

　　茫茫草原杳无人烟，最近的牧民在几百公里之外。开机第三天，剧组就发生了车祸。一个孩子胯骨骨折，头上缝了6针；一个女演员锁骨骨折。在那之后，剧组经常有人走失，白天拍了一天戏，晚上宁浩还要剧组同事起来一起找走丢的工作人员。

　　在临近崩溃的边缘，宁浩最后还是挺住了。剧组依然坚持一天拍摄四五十个镜头。宁浩电影的黑色幽默，其实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宁浩也忘不了置身人烟难觅的千里草原时的那些心境，“在那样一个地方，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奇妙”。宁浩这些放不下的感受，全部走进了他正在筹备的新片：《无人区》。

　　在《无人区》筹备的阶段，《疯狂的赛车》以贺岁档期收官之作的身份和影迷见面。“这也是一部有很多问题的电影，作为导演，我不能推脱责任。不过现在我不着急，我知道我可以慢慢来。拍完《绿草地》之后，我什么都不怕了。”

　　赛车是石头的升级版

　　■本刊记者/余楠

　　《疯狂的赛车》人物比《疯狂的石头》多，故事线也更复杂，是不是承载了你更大的表达野心？

　　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做一个《石头》的升级版。《石头》其实是围绕着一块玉石讲一个故事，冲突相对集中。有些故事一句话就可以说完，就像《石头》，但这次不是，这次其实是三个故事，一句话也说不完。三个故事去获取一个故事给予的某种电影的可能性，气质和规模上，都会显得比较大。我就是想看看，在这样的一个空间内，能够将故事的节奏和讲述的结构发挥到怎样的程度。

　　片名叫《疯狂的赛车》，但是故事却不是集中在赛车上。这样做是为了延续“疯狂”这个品牌吗？

　　其实一开始我叫的名字是《银牌车手》。我身边很多朋友就问我，“你那个《银牌杀手》弄得怎么样了，”“杀手那个片子完了吗”，我突然发现这个名字特别容易误会。关于电影最后的命名，我也需要听取很多人的意见。这个问题，我真的不想多谈。

　　黄渤在《赛车》里依然很出彩，不过在跟你的三次合作中，他的戏路还是让人觉得很接近。你怎么看？

　　黄渤是一个有很多可能性的演员，他的样子长得很另类。我觉得他和我面临的很多问题是一样的，我们需要一起去成长。他需要作品，我们也需要给他时间，让他完全打通自己。

　　片中有些地方很容易让人想到韩国电影，尤其有些镜头的构图和意蕴，你是不是受韩国导演影响比较多？

　　我喜欢的导演比较杂，昆汀·塔伦蒂诺、黑泽明、朴赞郁、金基德，我都喜欢。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觉得是我们自己的，属于东方美学的范畴，不过我们把它遗失了，结果韩国人拿去，做得很好。中国画，乃至东方美学，都偏平面，偏装饰性，不像西方，更喜欢空间和光线。要说表达习惯，可能我更喜欢昆汀那样的导演，很多电影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但是他的不是，经常闪着你，你以为要发生的事情总没发生，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莫名其妙就挂了。我比较喜欢这样的电影，不过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这个阶段，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我是个说书人，我要做的事情一定是结合自己和别人，这事要是只打动我，打动不了别人，我不做。要是只打动别人，我没感觉，我也不做。有共鸣才做，电影语言是你表达的媒介，不打动我，我肯定不会去做。

　　《赛车》释疑

　　《赛车》这个故事打动你的是什么？

　　赛车之所以打动我，就在于这里面的荒诞感。就像我们的生活，现实生活中，我们各个部门的工作，经常就是这样，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到的都是大象的一条腿，特别拧巴，成见就是这样产生的。就像前段时间报道的那样，警方打掉一个收费的黑社会性质团伙，竟然是一群保安。还有最近经常闹的，保安打业主，你本来是保护业主的，结果却动手打人，现实生活中经常出现这些错位。还有一个也很打动我，就是我相信世界是有报应的， “杀人者必被人杀”，“多行不义必自毙”， 搬起石头的人最终肯定砸了自己的脚，但是特别有意思的是，通常最后砸你脚的那块石头不是你搬起来的那块。很多大商人，李连杰、李嘉诚，很仁厚，都是善良的好心人，心怀社会，真正的付出，你说是因为他们有钱吗？其实人家根性就是好的。再看看我们身边谁挨打最多，肯定就是那些从小就是小流氓的人。

　　片子里黄渤饰演的赛车手耿浩，为人不坏，也是善良人，最后却锒铛入狱，这不太符合你说的因果报应。你觉得呢？

　　他是有问题的，他的问题就是他的欲望。他有欲望，谁叫你代言？！他的悲剧是从代言保健品广告开始的，而且他总想着钱能解决问题。你看他拿到尿检结果，还跟师傅说，你拿点钱这事不就解决了吗，在他的脑海中，解决一切问题的途径就是钱。这就是他的问题。在最后，他还是被放出来了，结尾的段落是他给师傅买了墓地安葬了师傅。

　　片子里，“哼哈二将”一看就是出身农村底层，人到中年的姐夫台词里却出现了“俏皮话一套一套的，你想考研啊”，这些处理是为了迎合青年观众，引起他们的共鸣吗？

　　其实现在的农村就是这个样子。你知道现在每年考研究生最多的地方是哪儿吗？不是城市，是农村。我是山西人，我们家那边的农村，这些年出了很多研究生。考研现在是很多农村学生改变命运的一条途径，比如你本科毕业，可能很难留在北京。考上研究生，你可能在哪个大学教书，可能你就解决户口，你就留在北京了。

　　片子你自己觉得有什么不足吗？

　　所有的电影都会有自己的问题，我是导演，我不能推脱。《赛车》的问题就是高潮感不是很强，因为抻得太长了。但是因为三个故事，要照顾到结构上的平衡，所以5分钟的戏可能要15分钟。这就是结构和节奏二者难以兼得的问题，你看我一小时四十分钟的片子，看起来像两个小时，这就是因为结构上的优势，故事的规模变得大了起来，节奏方面就肯定有损失。其实从爆炸那场戏开始，故事就应该进入高潮了，结果因为其他几条线都得交代，观众可能就会觉得要完了，但是还没完。就像鱼和熊掌，有得必有失吧。

　　时代的商业烙印

　　看过影片的观众觉得广告植入太直接。你觉得呢？

　　我不反对植入，毕竟有了广告置换，解决了拍摄资金的问题，使我们的电影有了诞生的可能。但是我就是觉得，以后能不能多给点空间。给几次特写，出几次声音，时间多长，怎么办，能不能不这么具体地写进合同里？产品宣传植进去就可以了。你比如像《疯狂的石头》，班尼路没有这些要求，就给了黑皮一句台词，然后在背景处，树一个大牌子就可以了。

　　是不是面对这些商业投资的压力，你作出的一种妥协？

　　每一个时代的作家、艺术家，都会带上这个时代的烙印。上个时代的人，肯定就是政治；再上一个时代，肯定就是军事。那么我这个时代，就是经济。唐诗宋词，都是这样。你看当时的每一部作品，都能看到那个时代的影子。

　　冯小刚的新片《非诚勿扰》里的广告植入更多，很多观众看过影片后觉得气愤。

　　每一个人能够取得社会的认可，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付出的一定比得到的还要多，一般人看不到而已。其实都很难，我有时嘲笑一个楼盘跟我小时候搭的积木一样。但是别人就能拿到地，能把楼盖起来，这就是能耐。我们容易站在自己的位置看问题，东方文化容易苛责，我们从小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再完美再好，也要通过找缺点找不足让你进步，而不是鼓励。冯小刚，人家一部电影票房两个亿，国产电影一年的票房也才30个亿，人家一个人，占了十五分之一，这是贡献。有几个导演的片子票房达到两个亿？

　　就如你所说，《疯狂的石头》就做得很聪明，不枉两年多来影迷们念念不忘。

　　《石头》是天时、地利、人和，其实凭心而论，《石头》有太多运气的成分。当时人家刘德华不管，让你自己弄，给了你很大的空间，所以我们当时就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这次《赛车》，投资上来了，当然需要对各方面负责。我是一个导演，只是一个搞工程的，所以也需要平衡各方面。《石头》不可复制的方面太多了，你要顺应天时，找到地利，凑到人和，这太难了。

　　影迷对《石头》的喜爱，还是说明了大家从你身上，看到了国产电影的一种可能。在刚刚过去的2008年，很多资质很差的电影也拿到了票房，这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

　　其实美国电影也有很多垃圾，我们经常看一个美国电影，觉得这什么玩意，就这个也至于拍成一个电影，看开头就知道结尾，它怎么就能拍成呢？美国电影也这样，只不过人家好的电影多一点而已。我们一生中，看到最多的就是球体，但是你眼睛再好，也只能看到一面，180度之外的你是看不到的。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能那么要求中国电影，正常的市场就是这样啊，应该有大量的B级片存在。就跟饭馆一样，你不能要求满大街都是高档饭馆，有品位，毕竟还是一般的小饭馆多，吃饱就行了嘛。国产车是不如德国车，但是是主体。便宜，实用，解决大问题，你不能用要求宝马的标准来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