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云 |
一个“躲猫猫”调查员的72小时
“躲猫猫”事件“网民调查委员会”最终遭遇了网民的质疑,对调查委员会成员王新云而言,尽管又一个监督通道在眼前开启,但他以网民的身份第一次走出网络的憧憬,在种种无法抵抗的现实障碍面前只是“看起来很美”
东方早报记者 于松 发自云南昆明
27岁的王新云,十年网龄。2009年2月20日,他第一次以网民身份走出了网络,成为了云南“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中的一员。
云南省委宣传部说王新云是被“随机”选中的,但他却因此肩负起了一件看似具有“历史性”的任务。
2月19日晚上10时,王新云因“肩负历史性任务”兴奋了6个小时,但昨日晚上10时,他却眼神空洞。他说,虽然“出网”只有72个小时,但他与其他一些网民代表却经历了很多,如同坐山车:他有过当初的兴奋,其间有过失落;他曾经苦闷过,也为之思索过。
其实,网络与王新云开了个玩笑,未“出网”前,王新云曾在网络上发帖谩骂一些蹊跷的时事与人物;“出网”后,他这名“最普通的网民代表”却因被疑未有效履行责任,而遭到了网民的网络谩骂。
王新云“出网”的72小时,游走在现实与虚拟世界之间,而他“躲猫猫事件调查成员”的角色,如同“躲猫猫调查委员会”的调查报告一样,只有争议,没有结论。
19日22时
因“肩负历史性任务”
兴奋了6小时
王新云身高1.70米,鼻尖挺拔、眼睛有神,昆明人。2004年7月,他毕业于云南大学电子专业,其后在“德爱科技”工作。王新云喜欢读书看报,从大学时代就造就了胸怀天下的情结。
网络为王新云提供了一个平台,他喜欢在那里匿名发表自己的见解。2004年的广东“孙志刚事件”、2008年陕西“周老虎”、贵州“俯卧撑”等引发了亿万网民的关注,在那些网络留言中,亦有他的身影。
王新云说,网民看待事物天然具有“最坏想法”的假设情结,这造就了这个群体的质疑精神。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玩躲猫猫游戏时死亡呢?”王新云说,警方公布的青年李荞明死亡的原因,“听起来很滑稽,似乎在挑战人类的智力。”
此后,“躲猫猫”一词就常挂在王新云的嘴边,成为了他与其他网民交流的笑料。“警方想敷衍我们,拜托,请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好不好?”他在网络上留了言。
“19日下午,QQ群有人链接了云南省委宣传部的公告,说要成立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邀请网民参与。”王新云说,看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感觉是:“不像是真的”、“不可思议”。
但王新云很好奇,他还是拿起了电话进行报名。他说,他断断续续拨打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拨通了报名电话,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王新云说,19日晚上10时许,他却“意外”接到了云南省委宣传部的电话,告知他有幸成为了“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中的一员。
“很惊喜,很兴奋。”王新云说,得知自己成为“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中的一员后,他很高兴,立即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亲友。他说,这次,他这个社会上的草根人物,终于可以走出网络,在现实中继续着自己的质疑,并能调查事件的真相,“感觉自己身上肩负了历史性的责任”。
那一晚,王新云直到20日凌晨4时,才入睡。
20日
历史性任务
“只是看上去很美”
20日上午8时30分,8名被选中的网民代表抵达了云南省委宣传部,王新云说,透过大家舒展的面颊,他知道调查组的网民成员们都很兴奋。
在前往晋宁县的路上,“调查委员会”举行了第一次全体会议,探讨应该询问的问题与具体的调查方向。
王新云说,他与其他7名网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彻底查明,李荞明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商讨中,大家提出了查看看守所当天的监控录像,与李荞明生前的狱友——第9监室的其他犯罪嫌疑人进行对话。
大家都在设想,李荞明是不是被虐待致死,这里面是否有刑讯逼供的情况。在讨论中,调查组成员愈发兴奋,“大家似乎认为只要我们努力,就能调查出事情的真相,我们在做着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事情。”王新云说。
但几小时后,王新云等网民调查员,蔫了。
王新云说,他们没能接触到事件的核心部分:没能观看到当天看守所的监控录像,因为对方告知“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与李荞明的狱友进行直接对话,对方解释是“需要依程序审批,否则不符合国家规定”。
走了一圈,王新云发现,调查组成员的调查其实就是听警察说,看记录。“感觉在走过场,没有直接的、实际的调查。”王新云说,他们很失落。
在回昆明的路上,王新云说,网民代表们没有了来时的兴奋,“一个个苦着脸,不言语”。到了撰写调查报告时,王新云只发表了简短的几条意见,因为他已经预感到,这个调查报告也会是个失落的报告。
果然,在全国人民期待的目光中,“躲猫猫事件调查报告”令人失望了,它遭到了网民的质疑,质疑、谩骂之声四起。
正如该报告所称:“从虚拟回到现实,却没有历史小说般的美妙”。
21日
“一切都被质疑”
很苦闷很失落
21日凌晨4时,王新云才再次入睡。这次,他辗转难眠的原因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失落。
21日上午10时,王新云打开了电脑,很快,他又关闭了电脑。
“很苦闷,实在是不想在网络上逗留了。”王新云说,调查报告遭到了网民的质疑,“浏览了几个论坛,没有一个网民说我们好的。”
王新云说,网民对调查报告的失望可以理解。但“网民们已经不把我们看成是网民代表,心里很难受”。
王新云说,19日,调查委员会主任“风之末端”在临行前还在网上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文章,表示要查出真相。但调查报告公布后,网络“风向”变了,“风之末端”的人气,一下子从天堂跌至了地狱:他从一名草根英雄,转变为“走狗”。
“你知道吗?付出了努力,却换来了自己人的不信任,这种感觉才是最难受的。”王新云说,网民将“调查委员会”的一切都质疑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犯了一种“原罪”。
这种罪名,洗不清。“其实,调查员们都很富有激情与历史责任感,每个人都有很多想法,甚至在讨论中忘记了吃饭。”
“我知道有很多网民在网络上等着与我聊天,但我没有登录QQ。”王新云说,为了安慰苦闷的心情,他选择了远离网络,逛街散心。
但王新云并没心情逛街,作为一名网民,他又本能地进行了自我怀疑,“我努力回忆了20日的一些细节,来判断那天我是不是也被愚弄了。”
王新云说,他认为8名网民调查成员确定存在着蹊跷:8个网民中,4人的真实身份是云南当地媒体从业者,而起草调查报告的11人名单中,7人是当地媒体从业者,“他们的存在,完全有能力左右全局的意见,这就是有人质疑调查员中有‘托儿’的缘由。”
22日
不怕被人肉搜索
开始反思“网络暴力”
“希望明天心情会好起来!”21日晚,王新云开始了自我祈祷。但现实并非如此。
“起床后,我瞄了一眼当地的报纸,得知网民的质疑之声继续高涨,‘风之末端’甚至已经被网民人肉搜索了。”王新云说,他心情很烦躁,他没有心情继续阅读这篇文章,而是作出了一个决定:继续远离网络,游玩散心。
“人肉搜索还没有影响到我,为此,我还没有特别强烈的感受,但假如有一天我也被人肉搜索了,我会很受伤。”王新云说,他发现,一些网民的做法“有些过了”。
王新云说,在争议中,他学会了思考。他说,通过此次事件,他在想:“日后在网络上留言跟帖,应不应该再谨慎点?甚至有所保留?”“网络暴力,有时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不可控,我需要对网民这个群体,重新再认识。”
王新云说,其实,早在20日调查组起草调查报告时,就有网民在网上质疑并谩骂调查员,而调查组成员也讨论了网络暴力的话题。“但我不怕公布名字,也不怕被人肉搜索,因为我就是一普通网民,在调查中,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怕。”他说。
王新云很烦躁,但他却表示了对网民的理解,因为“网民的这种坚持不懈的质疑精神,才会令躲猫猫事件愈发接近真相”。
“其实,报名时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意思。”王新云说,后来他才发现,原来用现实代替网络不好玩,预想与现实的差距很大,而他们也代表不了多元化的亿万网民,“举个例子,在网络上,我看到了什么,就想说什么,但起草调查报告时,却经常在商讨一些技术性的用词。”
昨日下午,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做客云南网回应网民的质疑。伍皓称没必要找“托儿”,并透露,今后凡有重大事件发生,都会组成由网民和普通群众参与的网友调查委员会,增加重大事件调查的公信度。
王新云说,其实,他很想给云南省委宣传部提一个建议:“网选网民代表的游戏规则,应该叫大部分网民接受。”
◎ 新华时评
“躲猫猫”事件必须有人被问责
据新华社电 云南“躲猫猫”事件“网民调查委员会”的介入告一段落,晋宁县公安局已经给出阶段性结论:李荞明仍死于意外。在这起实为“瞎子摸鱼”而不是“躲猫猫”的游戏中,年轻的李荞明遭“室友”普某某拳打脚踢后撞到门框受伤,后不治身亡。晋宁县公安局坚持认为看守所并无过错,管教民警更没有任何施虐、渎职行为。
但人命关天!年仅24岁的李荞明因为涉嫌盗伐林木在看守所中丢了性命。对此,这个看守所无论如何都难脱干系。
在警方的陈述中,看守所纪律严明、制度完善,如设立了过渡监室对新收押人员进行教育、监室内安装有受虐报警装置、每天对在押人员进行排查等等,但问题恰恰在于,为什么那么多有力措施、防范制度就是没能防住普某某对李荞明的拳打脚踢?为什么李荞明和他的“室友”们还能在看守所内进行这类被绝对禁止的“躲猫猫”?
据了解,近年来“牢头狱霸”在看守所内对新收押人员殴打致死致伤的事件时有发生,而晋宁县看守所发生的这一事件,再次使人们对看守所的管理提出了犀利、沉重的拷问。
我们必然要追问,“躲猫猫”事件中晋宁警方到底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面对一个普通游戏所带来的超级杀伤力,我们当然需要问责;为了避免今后再次发生类似事件,我们当然需要问责……如此,看守所也许才不会成为闻之变色的谈资,中国的法制建设才有望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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