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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水患 致命的约会

来源:南都周刊
2010年06月03日15:15

   

一辆公交车在广州琶洲大桥底死火,司机困在水中,十分无奈,跟对面另一个公交司机诉苦。摄影_谭伟山 实习生_冯海泳
一辆公交车在广州琶洲大桥底死火,司机困在水中,十分无奈,跟对面另一个公交司机诉苦。摄影_谭伟山 实习生_冯海泳
广州琶洲大桥底一辆宝马车浸泡在水中。  摄影_谭伟山 实习生_冯海泳
广州琶洲大桥底一辆宝马车浸泡在水中。 摄影_谭伟山 实习生_冯海泳


  广州“水战”

  雨夜灾民

  厚重的铅灰色积雨云,如潮水般,一波波地袭来。

  5月7日,凌晨三点。

  在接连不断的雷鸣声中,中学体育教师谢峰,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窗外,大雨滂沱,闪电不时划破浓黑的夜幕。

  这雨下得太大了。恼怒的他,以为又是哪个骗子打来的欺诈电话。但是,话筒里,有人在嘈杂的风雨中大声叫喊:“你的车被水淹了,赶快过来看看”。 说话的是白云区黄石家私城停车场的工作人员,离谢峰家四百多米远。

  20分钟后,浑身被大雨浇透的谢峰,看到了心碎的一幕——他每天停车的这片面积不大的露天停车场已经变成了齐腰深的水潭,才买了大半年的朗逸轿车只剩一小块银灰色的车顶在水中若隐若现。周围的水域里,还有三十多辆轿车同遭此厄运。

  一旁地势更低的地下车库早已被淹成湖泊,数量更多的轿车完全被泡在浑浊的水底。一名车库值班人员忐忑不安地解释说,水涨得太快,他们搬沙袋筑的防水堤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水涌过来很快就把车库淹了”。

  几个面色铁青的车主,像灾民一样站在停车场旁边的斜坡上。一台比消防栓大不了多少的红色抽水机,轰鸣着,徒劳地把积水抽向远处。但是,这些水很快就会顺着地势倒流回来。附近路上的下水井早已被蜂拥而至的雨水灌满,正像帮凶一样不停地向外涌。

  最早赶到的车主懊恼地告诉其他人,不用打电话找保险公司报案了,“全广州都被淹了,保险公司的人手早就派光了”。这个早来几步的车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汽车被不断抬高的积水淹没。

  无计可施的车主们垂头丧气地在风雨中散去。在淌水回家的途中,谢峰的一只拖鞋差点被水冲走,一番手忙脚乱地追逐后,才好不容易被捞到。

  回到家,谢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未眠。今后一段时间里,他得每天大清早先转两趟公交车,再搭乘摩托车才能赶到地处郊区的学校。

  谢峰只是那个晚上广州市内数以万计有着相似遭遇的灾民之一。从5月6日晚上8点到7日上午,一场历史罕见的暴雨,在城市坚硬的地面一路流淌,淌过往外涌水的排水系统,淌过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淌过随处可见的被围闭着的工地,淌过因亚运被粉饰一新的老旧楼房,夹带着树叶、泥沙和废纸、塑料袋、饮料瓶一路向前,直到在地势低洼的地方停留下来,而后在惊慌失措的人们眼前越升越高。当天晚上,广州市内出现内涝灾情的地方多达118处,其中44处严重水浸。

  “天空就像裂开了一样”,尽管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但年近三十的谢峰,以往还未曾经历过如此猛烈的暴雨。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在幼儿园里,谢峰就学会哼唱这首代代传唱的民间童谣。“水浸”,这个广州人发明的词汇,在5月被媒体频频使用。谢峰说,这次应该改成“落雨大,水淹城”。

  就在谢峰的汽车被不断抬升的水面吞没时,远在越秀区天河立交桥上的电脑配件经销商黄永祺,坐在自己的帕萨特汽车里,已经焦头烂额了。尽管车窗挡住了车外噼啪作响的雨点,却挡不住漫长等待后心里滋生出的烦躁。

  这个中年人在这个交通枢纽上,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借着雨刮抹开挡风玻璃上厚厚水幕的间隙,他看见,前面广州大道中一段数百米的道路,已经被高过车轮的浑黄积水淹没。不时有司机冒着大雨跳下车掂脚向前方眺望几眼,然后赶紧缩回车里。他们下方的立交桥桥脚,一片汹涌的河水正滚滚向前。

  水灾让广州市内众多的道路严重堵塞,数以万计的汽车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广州大道、中山大道这样的城市主干道,一度瘫痪达数小时之久,无数人滞留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夜不能归。夜晚11点多,一位朋友给黄永祺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去帮喝了酒的同事开车,结果同事酒都醒了,他还被水困在路上。

  这天夜晚,距天河立交不远的商业旺地杨箕村里,临街商铺的老板们弯着腰一刻不停地用脸盆、水桶往沙袋砌成的拦水坝外倒水,而在另一处IT公司密集的天河区岗顶,有人看到一条红色锦鲤在高楼间的水中畅游。

  直到天蒙蒙亮时,广州大道中路上的积水才逐渐消退,黄永祺终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这个夜晚,广州市区范围内平均降雨高达128.45毫米,这座城市第一次启动了一级暴雨应急响应。夜幕中,广州市有7人在雨中殒命,水灾导致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5亿元。

  5月7日下午,谢峰的朗逸车终于在仍未停息的小雨中被拖到了4S店,而这里已经横七竖八地摆满了数十辆污浊不堪的汽车。这一天,广州市众多4S店迎来了一波史无前例的汽车维修浪潮。

  广东省保监局5月9日透露,此前两天内全省共计接到的“水浸车”车险报案超过1.3万例,预计此次暴雨造成的损失赔付将达到1.39亿元。

  在等待办理手续时,谢峰听到身旁同样遭受厄运的车主说,昨晚广州市气象局先后发出了暴雨黄色、橙色和红色预警信号,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收到预警。当谢峰疑惑不解地问这些预警信号有什么含义时,这些车主面面相觑。一位女车主猜测,“可能就是指雨下得越来越厉害吧”。

  地下“儿童”

  没有哪座城市像广州一样,在近些年如此频繁地因为水灾而备受关注。当报纸、电视、互联网开始铺天盖地报道5月7日的水灾时,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在持续多年耗费巨资的排水系统改造后,广州这座大城市为什么还会一次次在暴雨中陷入困境?

  在广州不为人知的地面之下,埋藏着问题的答案——一张由无数根直径数十厘米和少部分直径超过一米的混凝土管道组成的排水管网深埋其中,在过去的数十年中,这张日益庞大的管网的设计排水标准跟大多数国内城市一样,沿用着“老城区一至两年一遇,新城区三年一遇”的前苏联模式。

  多年前,当全球气候变暖只是危言耸听,厄尔尼诺、城市雨岛之类的概念还无人理解时,这张管网就已经在默默地为广州人服务了。但每到雨季,它免不了会因为不够健全导致的城市水浸而不时受到批评。

  在面目模糊不清的“城市化”的召唤下,过去的二十多年中,无数国内城市地面上的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现代化,但具有良好渗水功能的农田绿地也越来越多地被抹上水泥铺上石板,城市天然的排水帮手——河涌沟渠也越来越窄、淤泥也越积越高。城市管理者憧憬着城市化美好前景的脑海中,地下排水管网总是被掉以轻心,成为总也长不大的羸弱的儿童。

  这些“儿童”痛苦地承受着城市排水的重担,每逢雨季往往就不堪重负。在广州,在5月7日中被暴雨彻底击倒的,除了排水管网,还有地面上那些密集的道路、宽大的广场、雄伟的商场高楼所代表的头重脚轻的城市追求。

  广州已经没有修建法国巴黎地下运河般宏大的地下排水系统的机会了。市区里密集的道路楼房,会让所有人打消掉把城市挖个底朝天地重建排水系统的念头。

  现在能做的,大多只能是增加排水管道,提升水泵抽水能力,加强城市工程建设管理之类的修补措施。这样做短时间内难以彻底解决城市的水灾难题,甚至不过是把麻烦推给邻居。

  因逢雨必浸而备受诟病的岗顶一带,从去年开始进行了排水管网和排水泵站改造后,使得在5月份的数场大雨中这里没有再出现以往严重水浸的场面,但离此不远处的暨南大学,却在5月7日的暴雨后被淹成了“威尼斯”。暨南大学一位后勤部门负责人认为,正是由于岗顶的排水工程架构不良,使得校内排水系统被堵塞,才导致了学校大面积被水浸。

  去年开始,广州斥资9亿元对城里的200多处易浸地点进行改造,在5月7日的暴雨之夜,被改造过的地点相当多未出现严重水浸,但在全市出现的118处内涝点中,有89处为新增内涝点。

  一周后,在接连不断的阴雨天气中还没缓过劲来的广州,再次遭受了一场历史性大暴雨。根据气象部门公布的信心表明,“5·14”特大暴雨全市平均降雨量为90.67毫米,中心城区平均降雨量高达145.69毫米,

  挎包里的秘密

  当5月14日晚上8点,走出位于环市东路的写字楼时,程晓颖并没有因门外已经漫过人行道的湍流积水而却步。她从自己漂亮的橙色挎包里掏出了一双拖鞋穿在脚上后,便撑着伞赶向公交车站,把一帮穿着皮鞋的同事甩在身后。如果不愿牺牲皮鞋,这些人就只有等到外面的积水消退后才能回家。

  每当雨季来临后,在广州工作了四年的程晓颖就会随身携带一双拖鞋。“听起来挺尴尬的,但总比穿着泡在水里的皮鞋走路要好得多吧”,这位在一家广告公司担任策划经理的年轻白领笑着说,广州街头那些时髦女孩的挎包里并不都是化妆品、手机、钥匙这样的小物件,“也许还塞着一双拖鞋”。

  像程晓颖一样,饱受城市水灾困扰的广州人,在最近的这场大雨中明显更加谨慎了。事实上,普通公众除此之外几乎别无他法。

  这个夜晚的降水,再次给广州带来了大范围的道路积水和交通拥堵,交通部门公布的数据称,当天市区内有21条主干道一度陷入瘫痪,商业最繁华的天河区甚至有超过三成的主干道交通受阻。无论是坐在开着空调的车里还是站在风雨大作的街头,无论是城市白领还是贩夫走卒,在大自然突如其来的威严面前,没有人能逃脱考验。

  深夜12点时,位于白云区黄石东路的大型社区“荷塘月色”的一个地下车库里,三个穿着短裤、背心的车主,正站在入口处交头接耳,他们的脚踝已经泡在从排水道里汩汩漫出的积水中。一位谨慎的车主甚至找来一把长长的大扫帚,费劲地把积水往一条横截式拦水沟里扫。一周前,这个社区的部分地下车库遭受水浸,幸运的是水位没有高到让汽车受损的程度。但这足以让提心吊胆的车主们在深夜下楼来。

  车库值班人员指着入口斜坡两侧早已准备好的上百个沙袋,安慰这些车主们说,物业管理公司的所有人现在都是24小时待命,“只要雨势增大,我们马上就会抽水、垒沙袋的”。为了打消业主的疑虑,他还一路小跑地去打开抽水设备控制闸门,车库里马上传出一阵沉闷的抽水声音。这位精神抖擞的值班人员在对着车主们大声说:“你们看,都是好的,放心睡觉去吧”。这时那个正在扫水的车主才停了下来。

  在不远处、另一栋临街居民楼下的地下车库入口处,十几名年轻保安已经筑起了两道齐腿高的沙袋水坝,阻挡住了路面上大量积水的快速涌入。这个车库上周被浸程度较为严重,现在里面只孤零零地停着两辆车,其他车辆都被主人开到了附近高地停放。

  “荷塘月色”居委会一位负责人说,居委会现在同样保持待命状态,除了降雨时的巡查人员,居委会的其他工作人员也保持24小时手机开机,“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把汛情及时通报给上级部门和社区群众”。广州的无数社区现在都保持着这样的紧张状况。

  而在谢峰一周前的伤心之地,停车场在被水浸后的几天之内修筑起一道齐腰高的砖墙。尽管这阻挡住了上游路面涌来的积水,但停车场却是空无一车——车都还七零八落地呆在维修厂。不过此时,谢峰倒是已经放心地睡着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为大雨困恼。这天夜晚,几名在广州市从事服装贸易生意的非洲商人,被积水堵在了白云区童心路一段半米多深的“河流”旁。这些穿着西装的外国人学着广州人一样卷起裤腿,赤脚站在水中,但与正试探着清理下水口的市政工作人员和忧心忡忡的路人不同的是,这些广州城过客,为能在城市道路上见到如此景象而一脸惊喜。

  他们指点着眼前波光闪烁的“河流”,不时发出“哇哦”的感叹。当一名用自行车驮着货物打算涉水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无功而返时,这些非洲人哈哈大笑着淌水上去帮忙。这样的场景在他们缺水的故乡简直不可思议。

  这时,黄永祺正舒舒服服呆在家里观看当天骑士队跟凯尔特人队的NBA赛事录像。他在下午乌云密布大雨未落时就匆匆收工出门,逃离了数小时之后变成一片泽国的广州城区。

  治水革命

  在与水灾持续多年的对抗中,这座居住着上千万人口的城市从未占过上风。

  事实上,早在4月22日,一场大雨就已经让广州市的众多道路、商铺和民居遭受了水淹之苦。但是,5月7日、5月9日至5月14日,一周之内三场暴雨,降雨量达到440毫米,相当于广州年降雨量的1/4。这是广州1908年有气象记录以来汛期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尽管广州一向以包容的城市文化著称,但经历了一再导致糟糕后果的城市水灾后,“罕见”、“极端”一类的字眼已经让市民觉得难以接受了。有资料显示,广州的雨水排水管网已有20多年的时间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整治,而且相应的城市防涝措施也已落伍。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广州市中心两千年来均未发生过改变,排水系统围绕着市中心,逐渐扩大,汇成网络,依自然地势形成了由总干渠、马路渠、内街渠三部分组成的市内排水系统。排水管网收集雨污水后排入马路渠或内街渠,再流入总干渠,最终汇入珠江。

  1990年之后,广州市排水系统在原有基础上,划分为雨水排水系统、污水排水系统、合流排水系统和防洪排涝系统,并仍然采用重力自排的方式,依靠地势通过雨水管收集地面雨水,就近排入附近河涌。然而,这种自排方式弊端明显,随着城市建筑物增多,地表地貌发生变化,加之原有地形限制,城市水浸“黑点”随之形成。

  历史上,广州曾多次发生内涝。以1915年为例,水患持续了22天,其中涨水8天,退水过程达14天,造成10万余人残伤。进入21世纪,2005年和2007年均有过强暴雨造成街区阻塞,但都没有超过此次的频率和强度。

  广州市市长万庆良在5月7日的水灾后,批评政府有关部门除了监控不到位、排涝不及时等情况,还存在“防范意识不强、责任意识不强、联动意识不强等主观原因”。他认为5月份的特大暴雨,对广州市今后的防洪排涝标准、应急联动水平以及抢险能力都提出了挑战。

  但人们依然在互联网上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一位市民说,“如果生活频频被水灾侵袭,那再漂亮的城市也不过是用来观赏的水中楼阁罢了”。另一位市民则说“我们的政府似乎总是比较善于改正错误,但是不善于避免错误”,他抱怨政府部门以往在城市排水系统的规划建设上“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在中国高歌猛进的城市化进程中,不少地方政府已经饱尝了城市规划缺乏前瞻性导致的恶果——使用不久的高层建筑被爆破,道路上耸立着影响交通的“标志性”建筑,交通要道上就像拉链一样,被不停地撕开,填平,再撕开,再填平。而公众似乎从来不是城市发展变化的主人,他们一定程度不过是被动的接受者。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环境工程系教授车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中国不少城市的防洪规划还很落伍,规划只是为了防洪,为了排涝,完全是被动式的应付之举。他用 “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来形容这些城市的现状。

  现实摆在面前,比发泄怨气的批评更重要的是冷静的反思。在车伍眼中,中国城市的防涝规划和建设“需要一场革命来推动”,“包括理念、技术的革命、规范标准的革命、法规的革命、管理的革命等一整套系统,才能缓解这种灾害”。

  广州市排水管理中心承诺,将进一步完善城市排水管网系统。一个具体指标是,新建城区将按三年至五年一遇的排水标准建设,而老城区则会通过系统改造逐步提高排水标准。但依旧有人质疑,如果下一次再来个百年一遇的暴雨,是否又是一次恶性循环?

  5月23日中午,谢峰在维修厂看到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汽车。他正在为数额不菲的维修费最终由谁买单而犯愁,“如果保险公司不能全赔的话,我们还得去跟停车场交涉”。

  这天的气象新闻说,南方地区的第五次强降雨过程已接近尾声。但谢峰眼下最希望的是4S店能尽快把车修好。“我已经受够了”,他说。上个星期在坐摩托车赶去学校的路上,他差点跟司机一起摔进了一个水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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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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