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 摄影记者/高育文
当前的劳动力市场上,最缺乏的就是劳资之间的工资协商机制。在以私人企业和外资企业为主的出口部门,缺少能够代表工人利益的工会组织。这无形之中增加了劳资谈判的难度 6月1日,富士康将深圳厂区普工基本工资从900元加到1200元,6月6日公司再次公布从10月1日起将通过三个月考核的员工最低工资调高到2000元。从900元涨到2000元,最低工资已经涨了一倍多。
乍看起来,富士康已经非常慷慨了。但是,富士康上调的仅仅是深圳地区员工的最低工资,其在国内其他地方也都有厂,这些地方的工人的最低工资大多低于深圳。据估计,此次富士康加薪,每年需要增加的支出不会超过38亿元,还不到其营业总额的1%。据传,富士康可能会考虑向内陆地区迁厂,因为那里的基本工资比深圳低很多,这样一来,深圳的加薪就不过是虚晃一枪了。
富士康真加薪也好,假加薪也好,事实自有定论。问题在于,富士康是初春坚冰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纹,是初秋飘然而落的第一片黄叶,富士康事件的发生,意味着天气要变化。或许要多年之后,我们回头再看,才能真正看清楚,这里原来是季节变换的交界。
富士康事件将带来一场加薪的浪潮。
理由很简单,内地农民工的工资,早就到了该加薪的时候了。与沿海出口企业农民工做出的巨大贡献相比,他们所得到的回报是极其微薄的。美国劳动力平均每小时工资大约为18美元,最低工资标准接近每小时6美元。德国西部工人的工资为平均每小时27.87欧元,东部地区是17.37欧元。墨西哥的劳动力平均工资也达到了每小时4美元,而中国制造业中农民工的工资大多连每小时1美元都没有。以平均工资而论,在制造、建筑和服务业,中国劳动力的小时工资只有印度劳工小时工资的60%~80%。农民工的脊梁,支撑着日益“畸形”的中国经济。中国的出口企业尽管发展迅猛,但归根到底,赚的是农民工的血汗钱。大量的中国企业依赖低工资、低利率、高耗能、高污染的发展模式,彼此之间为压低价格而杀红了眼。这是恶性的“竞争”,也是竭泽而渔的“发展”。
富士康事件宣告,廉价劳动力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了。这不是因为各地政府都在上调最低工资标准,而是因为在劳动力市场上,供给与需求的力量出现了扭转,劳动力供给出现了悄然的变化。新增加的农民工大多是80后、90后为主的“民工二代”。
第二代农民工首先在数量上开始锐减。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高不可攀的房价、教育费用、医疗费用。进城打工的农民很快就发现,他们已经养不起孩子了。其次,很多“民工二代”自幼跟着父母进城,他们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对工作的条件、未来的期待,都和其父辈、兄长很不一样。他们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泡在网上,能不能上网,会成为他们找工作的必选条件之一。劳动力供给的萎缩、劳动力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会带来劳动力市场上的转折点。未来的劳动力工资将持续上涨,而且工人对福利的要求会越来越高。
我们比较容易就可以预测到,从长期来看,这将引发哪些变化。劳动力成本的上涨,将宣告全球低通货膨胀时代的结束。未来的通胀压力将越来越多来自于成本推动,而这是最难以治疗的通胀病。资本会逐渐替代劳动,这将迫使中国的企业放弃低成本竞争的商业模式,致力于技术创新,逐步提高生产自动化的程度。沿海的企业有一批会转移到内陆地区去;另外一批沿海企业可能会移师海外,去越南、印度,甚至非洲。走就走吧,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留下来的一定是更有竞争力的企业。
所有这些故事都将缓慢地发生。从近期的形势来看,更值得关注的是,富士康事件之后,我们可能会突然陷入一个雷雨不断的“汛期”。
要求加薪会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毕竟,这是被压抑了多年的正当需求,一旦被点燃,势必会迅速蔓延。由政府主导,提高最低工资,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非熟练劳动力的工资很低,熟练劳动力的工资也不高。而工资提高了,福利是否也要提高?除了低工资,社会福利匮乏可能更令劳动者忧心忡忡。农民工市场或许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劳动力市场,也是最缺乏安全感的劳动力市场。凄凄惶惶的农民工兄弟们,在经济周期的风雨飘摇中动荡不安。
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是政府和企业可以承受的,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可能会令人猝不及防。在当前的劳动力市场上,最缺乏的就是劳资之间的工资协商机制。在以私人企业和外资企业为主的出口部门,缺少能够代表工人利益的工会组织。这无形之中增加了劳资谈判的难度。最近数年,由于招工机制、劳动力来源等多种因素的变化,农民工的组织程度已经大为提高。
在浙江等地调研的时候,我们经常听到,当地农民工主张权利的时候,往往是来一车人,讲的是同样的方言。如果上游的河道已经解冻,下游的河道依然冰封,就容易出现凌汛。所以为了避免洪水泛滥,引导河水浩荡东流,建立起能够担当劳资谈判中介的工会组织,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如何寻找更为彻底的破解之道,恐怕需要每一个企业、每一级政府做出反思。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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