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缙云山绍龙观道长李一 仙人般翩然蹿红的道长李一,即使尚未回到凡间,也正在回到凡间的路上。
知情人士向时代周报透露,有关李一的种种神迹遭到网络质疑后,重庆市委统战部和民宗委已多次召开会议,要求重庆宗教界低调行事。一位领导甚至在大会上点名,要求李一本人保持低调、谨慎。
李一的仙气泄了 继8月5日时代周报及国内其他媒体有关李一及绍龙观的报道面世后,重庆市有关部门8月6日和10日,两次发文向市属媒体打招呼,要求对涉及李一的新闻一律不准报道、转载。重庆市卫生局在回应媒体质疑李一电击治疗是否属非法行医时称,“如有患者投诉,我们会立即展开相应调查。”
8月10日,重庆民宗委宗教一处处长余永康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正在对李一进行调查了解,但进一步采访须经相关部门批准。北碚区民宗局回应时代周报记者的电话采访时称,若公众对李一及绍龙观有意见或疑问,欢迎投诉。
中国道教协会对李一事件亦十分重视。据知情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中国道教协会不日将发文表态,言明李一的行为属于个人行为,与道教及中国道协无关。
李一本人则拒绝接听电话,至今未回复时代周报的采访要求。绍龙观对外接访的负责人常承则称,要经过申请批准才能接受采访。记者到绍龙观宣道处咨询养生治病事宜,回复称所有问题绍龙观所属的缙云山道教网都有答案。
为进一步调查了解李一,8月6-10日,时代周报记者走访了绍龙观,并采访了多位相关人士,其中有捐建者、前管理人员、道士以及工作人员,以及参加过绍龙观培训或养生多个“疗程”的亲历者。但因李一、绍龙观以及相关部门拒绝采访,诸多疑点仍无从质证,仅能通过梳理采访资料,以呈现李一及其团队经营活动的一个侧面。
李一的“财道” 李一历时十余年,以成立缙云山道教促进会为起点,将绍隆寺改建为绍龙观,再依托绍龙观道教管理委员会以及缙云山道教协会,打造了一个以道教、养生、国学为卖点的商业组织。根据现有公开资料判断,除了绍龙观和缙云山道教协会之外,这个商业组织还包括独立的实体养生中心、国学院、慈爱基金会等机构。
绍龙观官网显示,绍龙观道教管理委员会旗下现有白云观、华陀庙、万寿宫,以及德国绍龙观和马来西亚绍龙观,已有人指称其国外的两个道观正如李一的国内外各大学客座教授头衔一样,纯属子虚乌有。
据知情人透露,马云、王菲等名人曾闭关修炼的白云观闭关中心,由一位张姓港商投资数百万修建,后此人因不明原因出局。观中道士对时代周报记者说,现在在广西经商的张先生当年“很伤心,是哭着离开的”。
8月7日,时代周报记者在重庆采访白云观讲经堂以及绍龙观健身步道的捐建者、来自山东的房地产商杨先生。杨先生称自己已皈依佛教,并承认白云观多处为自己捐建,“石头都是从青岛拉过来的”。他称2006年后就很少上缙云山,因限于身份和生意,不便接受采访,对做过的事情也并不后悔。
时代周报记者从侧面了解到,杨先生当年由当地政府牵线与绍龙观结缘。为引资,李一要将港商张先生的股份转给杨先生,被杨拒绝。“张先生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他宁愿做一个单纯的捐建者而非股东。知情者告诉记者,“后来一位孙总成了股东。”
8月7日,天涯网站一个自称“叛出师门的弟子”在博客上发帖称,“据道士们私下议论,李一经常利用自身男色来笼络有能力、有能量或有钱的女人为他所用。为了骗取200多万的捐款,曾拉着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富婆企业家的手,温柔地说,要照顾她一辈子。可惜人家没上当。”
此说目前虽无法求证,但时代周报记者从知情人处获悉,《世上有没有神仙》的作者,至今还在为李一辩护、张目的樊馨蔓,就是由这位“富婆企业家”引荐上山的。传言的另一个版本是,李一称将与此富婆结婚,共同弘扬道教,后该女士大失所望,与李一分手下山。据称,现收藏于绍龙观的一幅《大龙的每一片龙鳞都是一条小龙》的画作,价值不菲,即为这位女老板捐赠。
鼓动和接受捐赠,是李一主要的生财之道。一位绍龙观道士对时代周报记者说,2008年5·12地震前,绍龙观在北碚海宇温泉大酒店举办了一次慈善义卖,“都说义卖收入500万,我认为300万以上是肯定的。”这位道士称,他由于不满李一在5·12大地震举国共渡国难时仅以绍龙观名义捐了几千元善款, “实在是爱财不爱道,有违道教宗旨”,才愿意对记者吐露真言。
时代周报记者从网上查悉,重庆民政局2009年1月14日公示的重庆缙云山养生慈爱基金会2008年接受捐赠使用情况,接受情况栏显示,年度接受捐赠资金180万元,其中义卖款为79.5万元,接受捐赠100.5万元。使用情况栏显示,向重庆缙云山国学院捐赠办学资金15万元,慰问捐助福利院1.5 万元,向灾区救助9600元。这即是说,李一将已经使用善款的大部捐赠给了他自己是股东的国学院。而更重要的疑点则是,其一,公示数目和多位受访者声称的实际所得之间的巨大差额,属实与否?流向何处?其二,若差额在绍龙观名下而非基金会名下,那么绍龙观在非宗教场所的海宇酒店接受宗教捐赠,就违反了国务院《宗教事务条令》第六章第四十三条规定“非宗教团体、非宗教活动场所组织、举行宗教活动,接受宗教性捐献的,由宗教事务部门责令停止活动;有违法所得的,没收违法所得;情节严重的,可以并处违法所得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罚款。”
在信众中广泛流传的说法是,在某次拍卖会上,李一“将出师下山时师父赠予的法器桃木剑拍卖了30万,拍得者当场就将剑回赠给了李一。”而许多上山的名人明星,动辄捐赠数十万上百万,这与公示的金额相差甚远。据绍龙观道士和信众反映,绍龙观长期不向信众和捐赠者公布财务账目,这也违反了《宗教事务条令》第五章第三十六条的相关规定。
李一的“医道” 李一的绍龙观养生中心的各种“疗程”和国学院的“课程”则是李一最广为人知的另一条财路,也是其赢利模式的主轴。
除了免学费的“三日观”外,所有养生、治疗和培训项目均收费不菲:5日养生班3800元,7日道医班9000元,外丹堂一个疗程9800元,李一道德经集训(李一不在就听录音)16800元,国学总裁班39800元,一场法事3万~5万元不等,据知情者透露,辟谷起价高达30万元。
据知情人介绍,免费的“三日观”是收费的起点,是一个针对观摩者筛选诱导的过程,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如何说话,说什么话,怎样应对都经过严格的培训和规范,目的是确保在“三日观”期间准确甄别观摩者的经济状况,确保目标客户进入收费养生培训环节。
北京的李女士,因父亲肝癌晚期,经人推荐前往绍龙观治疗。她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我也亲自参加体验,说明我还保留了一点理性,想有一个独立判断。我发现外丹堂的东西不足为奇,无非就是足疗、按摩、藏浴这类东西。吸引我让我父亲留下来的,一是绍龙观称他们可用电疏通经络治病。二是三日观时两位带班道士讲亲身经历,怎样从一个病危的状态,经道家养生功治疗康复,到现在健壮到能讲课的状态,让人不得不信而且充满希望。”
在经历了外丹堂两个7天一次的疗程,花费9万多元后,李女士陪伴父亲离开了缙云山,父亲不久后就去世了。下山的主要原因是她父亲经“治疗”病情并无好转,而“治疗”过程中的一些现象让她感到疑惑。首先讲课的道士太年轻,讲课过程中漏洞百出。
其次,为慎重起见,她到药房考察发现,所有的病人,都用那两三种药,这不符合她所知道的传统医学辨症施治、对症下药的常识。
再次,她想知道一个道士每天能给十位病人“补气”,道士的气从何而来?怎能违反能量守恒定律源源不绝?而道士称在发气时也能采集能量补气,还和一棵树有关系—她专门去看了那棵树,但不能让她信服。
最让她反感的是,每天都有道士劝说她做各种法事,并暗示不做后果严重。事关父亲的生死,她心中不愿意,口头却难以拒绝。而导致她决然和绍龙观断绝联系的是,回到北京后,通过查资料和咨询医生,她发现电疗在医院是普通理疗的一部分,“原理和仪器都非常简单,而一次只需要7元钱。”
李一曾在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大谈“道医”如何被中医遮蔽,但他并无任何行医资质和许可。“李一及其绍龙观是借养生之名,在行医疗之实。”李女士说。
在目前处于“升级维护”状态的缙云山养生网网页快照中,“"缙云山国学院七日道家养生调理班"—糖尿病、高血脂、心脑血管及各类慢性病者的福音”标题赫然在目,内容明确称用“道医临床发功调理+道家行气诀脉法(潜伏期疾病诊断技术:导电察体)+道家秘传外丹药浴+道家养生功法修炼,满足广大"亚健康"仙友及糖尿病等患者快速祛病强身的需求”,非法行医嫌疑昭彰。
李一的“人道” 了解绍龙观内情的人对时代周报记者称,李一从不经手钱财,但绍龙观一切由李一说了算,其他股东对他唯命是从。绍龙观的敛财之道,也印证了李一对金钱的态度。
一位绍龙观前管理人员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她刚到绍龙观时,看到李一的手机不但廉价,而且很陈旧,就建议李一换一个,甚至愿意掏钱买一个送给李一。李一不答应,诡秘地笑着说,别小看我这个旧手机,你不知道它给我带来了多少新手机。后来她才知道,李一存着许多最新款的高价手机,都是信众们看他手中破旧的手机后赠送的。
多位知情人士均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白云观太乙殿破烂的配殿其实并非在5·12大地震中毁损,而是人为破坏所致,它已成为用来引诱参加养生的信众捐款的一个道具,经常由常琼道长声泪俱下地诉说道观资金紧张,以此激发“仙友”的同情心和捐助冲动。曾主动接受时代周报采访的一女企业主,2009年到绍龙观治疗肾病期间,专门捐赠20余万元修缮太乙殿,并向记者出示了收据。但8月6日记者前往白云观采访时,发现太乙殿依旧破烂不堪。
而一位曾为绍龙观服务多年的老道长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绍龙观“缙云四绝”中的绍龙牌道家茶和绍龙药酒,均是在附近农家收购的廉价品,分装后高于原价十余倍出售。
在绍龙观老人钟道长眼中,李一“脑壳好用,会设计,晓得怎么赚钱,他是在关张了好多家公司后,才开的绍龙观。”钟道长70岁,是绍龙观早期历史的见证者,他在道观里做了多年法事,直到患脑血栓住院治疗,最后被李一赶出绍龙观。
1998年,李一着手将佛庙绍隆寺改为绍龙观,但因属下并无道士,无法获得修建道观资格。经一位孙姓道长游说,钟道长由老君洞道观跳槽至绍龙观,成为李一获取修建绍龙观道观资格的班底。
“我在老君洞每个月拿250块钱衣单费,李一也答应给250块,但其实只给了30块,第四年方提到50块。后来他去了一趟台湾,回来觉得太少,才给 300块。”钟道长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因病离开绍龙观前,每个月衣单费已增加到了1000多块。他对绍龙观没兑现每场法事提成10元的承诺仍念念不忘,在访谈中多次提及:“有一年连续三个月做了100多场法事,给观里赚了百多万,累得要死。”
绍龙观已今非昔比,法事已经由每场1万元涨到3万-5万元。与道观三七分成的“搞预测”的道士(即算卦占卜的算命先生),每月提成据传高达三五万。
在绍龙观,“大师”是弟子和信众们对李一的专用称呼,李一还享有专用问候语“无量天尊”,否则李一会不高兴。钟道长说“大师成天笑眯眯,但脾气很大。他不打人,但是一不高兴,连他的贴心豆瓣吴心也要罚跪香。”
罚跪香是李一惩罚下属的手段,受罚者要自己掏钱买三炷高香,在天尊塑像点燃,然后跪至高香燃尽。吴心是绍龙观地位仅次于李一的人物,是缙云山道教协会的副会长、缙云山养生慈爱基金会会长。“她实际是李一的情妇,与其合法丈夫只是名义上的夫妻。”钟道长称,这在绍龙观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李一与多名女弟子有染,以及他“采阴补阳”的传言,几乎可以从所有受访者嘴里听到。前述天涯网站自称“叛出师门弟子”博客中指控李一“还在2004年或2005年左右涉嫌强奸西南师范的一位漂亮女大学生,被报警后,花了7000块摆平此事。”一位曾在绍龙观修道多年的人向时代周报记者证实了此说: “那天晚上女学生使劲哭,还是吴心去做的工作。”
一位老道长说:“李一就是一个骗子,不过他不骗小人物,只骗那些有钱的大人物。”另一种常见的说法是,李一的许多女信众,往往是家庭或者婚姻出了问题的中年女性,李一在开示她们时,总是劝她们离婚。
而钟道长的亲身遭遇说明,李一也欺压小人物。钟道长说,在绍龙观最初开建至今,几乎每一项工程都因拖欠工程款和工人工资发生纠纷。早年看守工地时,钟道长曾因此遭到被拖欠了工资的工人错殴至吐血。2008年,钟道长得了脑血栓,花了1.7万医药费,住院18日后被送回家养病。2009年病情好转后钟道长想回道观工作,却被吴心拒绝,给了3000元钱将其打发回家。近十年的服务换来如此结果,激起了道观中不少人的不满,一位老人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北碚区前任人大领导那些年带人来绍龙观考察,说过绍龙观不但要养老,而且要送终。这样对待钟老道,太过分了。”
另一位道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一个被绍龙观开除的师兄,去了一位信众家里做保姆,吴心将此事告诉了李一。李一马上说,你去给常新打电话,不要让她待在那里。从绍龙观出去的人,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李一的假道 虚构和造假,不仅是李一的特征,也是绍龙观的特色。
曾疑为李一智囊的某教授最近向记者澄清,当年作为政协委员,曾经建议依托缙云山开发养生文化,早期的缙云山养生文化推广,因李一道教理论的知识几乎为零,他确实提供过理论支持。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侧重文化价值的思路,和李一的经营思路大相径庭,就不再参与其中。
西南大学一位不愿具名的教师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研究道教和道医多年,从他所知的史料看,缙云山历史上主要以佛教寺庙为主,和道教并无渊源。
绍龙观宣传资料称,陈抟老祖和张三丰曾在缙云山修道。这位教师称目前没有任何史料可以佐证和支持此说。陈抟是传说中的人物,倒是重庆老君洞有张三丰的诗文遗迹。李一自称道教正一教太乙道昆仑宗的正式传人,更是无案可稽,道教各大教派并无昆仑宗。
前年暑假期间,这位教师曾前往绍龙观避暑问道。因擅长针灸,他经常义务为人诊治常见疾病。据他观察,绍龙观的养生课程并无什么效果,不少学员头痛脑热,还要来找他看病,多有抱怨,说还不如来跟他学。
“中医讲究辨症施治、对症下药,养生如此,道医更是如此,但绍龙观对所有人的问题,都是用同一个"养生疗程"来解决的。”这位大学教师对此至今颇感不以为然。
然而道教和道学研究界某些人物的势利和趋炎附势,也被他认为是助长李一声势的因素。他告诉记者,某道教研究权威早期对李一十分反感,后来看到李一得势,就不再表达意见了。在最近质疑李一之声四起中,立即给自己的学生打招呼,不许对李一事件发表看法和接受记者采访。而钟道长提及的一个细节则饶有趣味,江西龙虎山道教正一派张天师传人之一、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张继禹访问绍龙观时,曾突然对正在三清殿执勤的钟道长说,你们要走正道,不要搞歪门邪道。“我连忙答应,是!是!”钟道长笑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就在本报截稿时,记者又得到李一受害者爆出的内幕消息:一深圳富婆被李一骗了巨款,已经报案,李一道观的各种班都已经关门。(唐明灯 邓全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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