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清平镇泥石流:“喊话”警车瞬间被卷走(图)

8月14日，医护人员为群众提供医疗援助 CFP供图

　　
　　核心提示

　　2小时降雨220毫米，暴雨引发山洪，山洪裹挟泥石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清平镇狭长的山谷中奔突。深夜，人们被从睡梦中唤醒，紧急向安全地带转移。

　　8月13日凌晨，600万立方米特大山洪泥石流袭击四川省绵竹市清平镇。除在转移过程中躲避不及遇难的7人外，5400名清平人安全转移，伤亡代价降至最低。发生在四川清平镇的这次泥石流遭遇战，被认为是成功预警并防灾减祸的一个样本。

　　川西多雨，尤其是夏秋时节。

　　尽管今年8月的这场雨持续的时间有点久，雨量也有点偏大，但刚开始时，绵竹市清平镇的人还真没放在心上。因为在川西人的印象里，每年这个时候都多雨，且雨量都不小。尤其是在靠近巴山的一些区域。“连阴雨”让重建后的清平显得格外清爽，但谁都没有想到，烟雨中一场空前的泥石流灾难正在悄悄酝酿。

　　泥石流过后，刚刚过完两周岁生日的新清平被撕开了一道宽达100多米、长数十公里的“口子”。“口子”里，房屋没了，道路没了，庄稼没了，唯有超过2米厚的泥沙和数吨重的巨石。

　　在绵竹市汉旺镇灾民安置点，回忆起13日凌晨泥石流席卷清平镇的那一幕，每一个从清平镇出来的人都难掩一脸的惊恐。

　　清平镇的紧张和焦灼

　　这场雨从8月11日早上开始，到次日，一点儿停住的迹象都没有。

　　看到雨越下越大，四川省绵竹市清平镇党委书记付兴和有点担心了。他当时主要担心的是，雨要是再下下去，地震后重建的房子会不会受影响。

　　清平镇距离“512”汶川大地震重灾区汉旺镇仅12公里。两年前的那场大地震中，地处川西北大山中的清平镇也是“十屋九塌”。

　　在山清水秀的绵竹，清平镇有“世外小桃源”之美称。这里修竹成林，空气清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地震后当地人宁愿在废墟上重建家园，也没有一户人搬离这个四面环山的川西小镇。

　　付兴和还没有从担忧中走出来，来自绵竹市防汛指挥部的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据气象部门的预报，这场雨会继续下下去，要做好随时应对泥石流破坏的准备。”指挥部工作人员语气凝重。

　　在中国，有山的地方大都有泥石流。但在付兴和的记忆里，清平镇的泥石流不过是每年雨季的“滑坡”罢了，每次虽无重大伤亡，但势头往往很吓人。

　　付兴和马上召集镇上的所有干部开会，准备传达市上的意见部属。就在这时，绵竹市领导的电话又到了，电话里领导很严肃地叮嘱他说，必须牢记前不久甘肃舟曲的惨痛教训，要保证清平镇每一个居民的生命安全……

　　让付兴和印象深刻的是，这位领导还告诉他，市里正在紧急集合民兵预备役部队，救灾队伍随后会在绵竹市和汉旺镇待命。

　　付兴和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川西汉子说，从政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顿感肩头压力倍增。

　　瓢泼大雨中，居住了1万余居民的清平镇有点骚动不安。在付兴和的安排下，镇上的领导干部们挨个给各村打电话，要求必须把“防泥石流”的思想落实到每家每户去。

　　不多时，派出所的警车开始在雨中的清平街道来回流动喊话：“接上级通知，今明我镇可能发生泥石流自然灾害，请大家做好思想准备，随时准备转移……”

　　喊话声瞬间就被雨水冲淡了，雨中的清平镇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灼。

　　其实早在8月10日，清平镇就已经接到上级的暴雨预警通知，要求立即通知各地质灾害监控点监控员们保持高度警惕，确保24小时通讯畅通，密切注意监控点情况。

　　所以，8月12日下午再次接到暴雨警告后，付兴和马上组织人力部署，要求清平镇所有干部及派出所民警包村为群众安排撤离和疏散事宜，并要求大家当晚随时待命在岗。

　　与此同时，镇上7个洪水泥石流监控点上的16名监控员被要求进入二级应急状态，所有村组干部必须挨家通知村民们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当晚11时50分，各监控点陆续传回消息，雨越来越大，随时有发生地质灾害的可能。清平镇立即启动一级预案，所有待命的38名工作人员分成4个组，拉响警笛警报，沿途用扩音器不断喊话，让村民们根据撤离方案立即撤离。对只有老人和小孩的家庭，则敲门确认其转移。

　　虽然工作已经全部部署完毕，但大家的心里都在做着共同的一个祈愿——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

　　雨依旧在下，镇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2米宽小溪成了10米宽的大河

　　下雨天的夜来得比较早，但由于此前派出所的警车拉着警笛，架着高音喇叭一直在镇上给大家提醒注意，所以尽管早已是掌灯时分了，许多人都不敢睡觉。都期待着雨能早点停下来，或者说泥石流能早点过去。

　　家住清平镇街道的丁芳夫妻也听到了派出所的喊话，但丁芳的丈夫没有在意。因为在川西人的印象中，每年8月都会遭遇几场这样的“连阴雨”。“都早点睡吧，应该没啥大问题，我睡灵醒点，有问题我喊你们！”丁芳的丈夫安抚妻子和孩子说。

　　按照原计划，丁家明天计划全家去绵竹走亲戚。这场雨让全家人都有点扫兴，尤其是丁家的女儿，小丫头最担心的是开学后自己就没有时间了。

　　和丁家不同的是，邻居付利章把派出所的“喊话”当作了当晚家里的头等大事。晚饭后一家人都不敢睡，先是看电视，后来频道看得差不多了，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于是大家又围坐在一起拉家常。

　　后来，看家人都困得有点熬不住了，付利章就让大家先打个盹，她负责“放哨”。

　　30岁的付利章之所以如此紧张是有原因的。她说自己是个“苦命人”，结婚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遭遇了“512”地震，家里几乎一无所有。后来好不容易花了20多万修了房子，准备过几天好日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灾难又要来临了。

　　付利章喜欢看电视新闻，不久前甘肃舟曲泥石流的景象让她记忆深刻。“太可怕了，泥石流过去的地方啥都没有了！”

　　付利章家住清平大桥一侧，从她家窗户望出去就是河和山，所以她的担心很有必要。

　　已经夜半时分了，狂风夹着暴雨把玻璃窗敲得啪啪响。派出所警车的鸣笛声一点也没有远去的意思，付利章的心一阵阵地揪缩。她最担心清平河里的水漫过大堤，因为她的家距堤坝很近。

　　这个不眠之夜，清平镇许多人家的灯都亮着。甚至有人在家里烧香拜佛，祈求上天赶紧把雨停了。

　　晚11时许，派出所的警车突然变了“喊话内容”。让大家随时做好撤离到安全地带的准备，并开始到地势低洼的居民区“清户”。

　　听到“清户”的喊话动员后，付利章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灾难真的就要来了。她赶紧喊醒所有家人，然后全家出门到清平河大桥上看水，也算是做好了随时准备撤离的准备。

　　雨依旧在下，清平河变得有点不安起来。从小镇各地赶来的人都聚集在清平河大桥上，大家想看看到底会怎样。

　　14岁女孩孙丽是被母亲从梦中摇醒的，“山洪来了，赶快上楼顶！”话音未落，孙丽已经被母亲从二楼房间拖到了三楼楼顶。这时候她才意识到睡觉时母亲为啥让孩子们都“穿着衣服睡”。

　　孙丽说，她在自家的楼顶上看到，房子旁边2米宽的小溪已经变成了宽超过10米的“大河”，自家和周围邻居家的院子里都进了水，水面和窗台一样齐。

　　当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水的下面其实更多的是淤泥和石头。

　　一时间，这个川西小镇变得骚动不安！

　　睡梦中的丁芳一家是被“快起床了，泥石流来了”的喊话声惊醒的。丈夫老尹醒来后第一反应是用手去打开床头灯，但开关拉了几下灯仍没有亮，他们这才意识到已经停电了。

　　大惊的夫妻俩趴到窗户口往外看，只见一波又一波的洪水夹杂着木棍、竹筐等杂物从场镇（地名）方向直冲而下。夜色中，洪水一片惨黄。

　　来不及穿整齐衣服，两口子架起还在熟睡中的女儿打开门就往外跑。他们只感觉到洪水已经漫过脚踝，水里卷裹着粘稠的稀泥。

　　第二天雨小了，试图回家拿衣服的老尹差点哭了，淤泥已经埋没了他家一楼的门框。

　　“喊话”警车瞬间被泥石流卷走

　　而此时，聚集在清平河大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出于安全考虑，当地政府工作人员用高音喇叭向大家喊话：“桥上很危险，大家尽量往镇子的高处聚集，或者地势高点的楼顶。”

　　就在人们刚刚撤离桥面不一会，付利章等人清楚地看到，近一人高的泥石流呈波浪形从不远处的山上狂泄而下，其中夹杂着石头、树木和一些地面建筑物。

　　泥石流在漫过陆地的同时，也有一部分冲进了清平河里。几分钟后，河水暴涨。紧接着河面上开始出现电视卫星接收锅、太阳能热水管、电视机、冰箱和庞大的木头。

　　看到这些，楼顶上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感叹和尖叫。此时已经是东方发白的拂晓时分了。

　　在自己避难的楼顶，付利章还亲眼看见一辆非常眼熟的警车也被泥石流裹挟着冲进了清平河里。后来她和乡亲们才知道，这辆警车就是当地派出所12日晚给大家连续喊话，让预防泥石流的那辆白底蓝字警车。

　　原来，8月12日接到上级要求组织动员疏散群众的任务后，清平镇就及时将任务分包给了各部门，清平镇派出所首当其冲是这次任务的“尖兵”。派出所协警韩顺军也加入到了负责动员群众疏散的队伍中来。

　　8月12日晚上，韩顺军开着警车沿街道“喊话”到半夜。

　　8月13日凌晨风雨正紧，但由于干部人手少，通知到村的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镇上就决定让韩顺军和另外两名干部一起去地势比较低洼的元包村一组动员疏散。

　　山区的村民住得很稀疏，仅一个元包村一组的村民就分散住在三条沟里。经过简单的商量后，三人分头去通知各点的村民赶快起床转移。

　　此时的元包村已经是险象环生、雨如盆泼。附近的群众在听到警报和喊声后有的衣服都来不及穿，纷纷往安全地带转移。群众刚出门，房子后山上的泥石流就从屋后的窗户进了房子。房子瞬间倒下。

　　在一户村民家大门口，韩顺军看到一位老太太急得要哭。他上前扯破了嗓子和老人说话，无奈雨声太大，老人根本听不见。后来才知道老人是急房子里还有儿子和儿媳妇没出来。韩顺军赶紧进屋把老人正在收拾东西的儿子和媳妇强行喊了出来，并把一家人转移到附近地势稍高的安全地带。

　　回到警车前，韩顺军又发现包括一妇女在内的三村民陷入齐腰深的水里挣扎。于是他又奔过去，和三人一起手拉手转移到安全地带。

　　当确认附近的路上已经再没有群众时，韩顺军便上车准备去另外一个村里接应其他干部。就在他准备点火发动警车时，他突然感觉到警车在自己往前移动，而且方向也没有了。他一看倒车镜——裹着泥沙的洪水正在漫上车门。

　　大喊一声不好，韩顺军直接从开着的窗户口翻了出去，就地一滚落进了路边的一条水沟里。从泥石流里爬出来的“泥人”韩顺军这时候再去回头看，警车已经没有了踪影。

　　在汉旺镇灾民安置点，当谈到这次泥石流来临时的“幸运”，大家都赞叹说多亏了地方政府的预警和组织的紧急疏散，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在梦中被泥石流连房带人一起卷走。

　　小镇成了一座孤岛

　　在元包村一组68户人家中，41岁的村民陈朝富是至今唯一一个“失踪”的村民。谈到他时，众人都感叹说是喝酒害了陈朝富。

　　据村民付如碧介绍，13日凌晨听到村干部在外面高喊“起床、撤离”的声音后，她和家人本来想收拾点东西再走，但哪里想到几分钟时间泥石流就冲进了房子。自己在慌忙中将老父亲从窗户推出，自己则是从二楼窗户爬出来的。

　　在后来相聚时，父女俩都成了“泥人”。当然，这一夜，元包村的多数村民都成了“泥人”。灾难面前，人人一副“泥相”倒也让大家多了几份忍不住的笑声。

　　付如碧说她从泥石流里爬出来后刚好落到了陈朝富家，于是就顺便敲打了一会陈家的大门，但没有反应。她想着人已经躲出去了，所以也就没有再敲。

　　后来才知道，其实在她之前已经有多位村民敲过陈朝富的门，甚至砸坏他家的窗户，但都没有得到回应。都以为陈已经出来了，所以就没有再坚持。

　　直到第二天镇上来清查人数时，才发现唯独缺了陈朝富。而此时陈家已经被泥石流埋得看不见屋顶。

　　事后有村民回忆说，陈朝富前一天下午一直在家喝酒。邻居劝他别喝了，小心晚上喝多了，泥石流来了跑不动。陈朝富呵呵一笑问，泥石流难道能到我家里来？

　　相对于陈朝富的不幸，清平镇幸运的人实在太多了。当然，这些幸运都离不开众乡亲在危难和无助时刻的倾力帮助。

　　元包村的陈启宏向记者回忆说，8月12日下午的雨倒不是很大。但一过晚饭时候，雨就像拿盆子倒一样。由于自家房子的地势不是很高，两口子就不敢睡觉。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就回忆往事，话题从自己结婚一直谈到2008年的地震，再谈到孩子的未来。

　　半夜，谈兴正浓时，陈启宏忽然感觉到有种异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既不像打雷，也不像炸山。就在两口子正猜测时，门外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同时有大喇叭在喊“泥石流来了，大家赶快起床躲到安全地带去！”

　　夫妻俩赶紧起床，拉起老母亲就往房子外面跑。此时泥浆已经没过了膝盖。

　　三个人一口气跑到了不远处的邻居钟定国家，但10分钟后，泥石流将钟家的一楼淹没。两家人无奈又冒雨跑上二楼。眼看着泥水一点点涨高，最后他们找来两架梯子搭在钟家的楼顶，又找来一些木板做辅助，两家人才逃到了钟家房子背后的高坡上。

　　但事后他们非常害怕——多亏钟家房子背后的高坡没有滑落，否则这两家人的命运都无法预料。

　　8月13日下午，钟定国回去看自家的房子，结果只看到了一截二楼楼顶。

　　90岁的王清友老人以前一直住在绵竹市区。但后来他留恋老家的空气好，就独自回到清平居住。13日凌晨他被邻居从梦里喊醒的时候，过膝的洪水已经进到了房间里，脸盆都漂了起来。老人一下子慌了，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下床开门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砸开了他家的门，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房子里抬了出去。

　　第二天，和众人一起乘军用直升机离开清平镇时，老人很想再最后看一眼他的房子，可只看到了一条宽达100多米、长数十公里的泥石流带。

　　此时的清平镇，已经沦为水电通讯俱断、外出交通瘫痪的孤岛。

　　13日晚间，一组当地政府发布的数字让山里山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据完全统计，本次灾难中，清平镇7人遇难！

　　再后来，当地政府总结，清平镇能成功避让地质灾害的经验有四个：第一，应急指挥体系和群测群防体系健全；第二，进行了提前预警；第三，在紧要关头果断组织进行了撤离；第四，有预案。怎么撤离？什么方向？什么路线？撤离到什么位置？都事先做了准备。

　　就连遇难的7个人，当地人都觉得不应该。“这7个人本来也是可以活着的！”镇党委书记付兴和很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