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读者报·影响力周刊
从挪威到大坪村,廖晓义完成的不仅仅是地理位置的跨越,“西方后现代思想无法解决的矛盾,中国古老的智慧却能给出合理的解答。”
廖晓义 “东张西望”搞环保
□ 本报记者 李 婵
一袭素衣,简洁短发,这是廖晓义概念式的美。
—“人对自然应该有一份感情,应该有一份责任,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然之子,当你真的把自然当作自己亲人的时候,你就会与之血脉相通。”
—“我不选择去哥本哈根为环保问题争论不休,我宁愿蹲在与大自然接壤的村头,因为我觉得,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比争论来得更重要,这才是做环保的意义所在。”
—“搞环保这些年,走了好大一圈,当我发现乡土立场之后,觉得还是应该回到乡土之中。在这里,我才能触摸到更真实的自我,看到最原始质朴、没有经过雕琢的本性。”
对待环保,廖晓义似乎有与生俱来的使命感。
挑选材质最普通的衣物穿,拒绝使用含有麝香的药物,从不食用野生动物,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满脚泥泞,最隆重的发型是一束简短的马尾……
在农村一待就是几个月,手里常用的工具就是锄头,每天披星戴月地活跃在田间地头,夜晚依然在昏暗的灯光下和乡亲们谈笑风生。
1998年,廖晓义在《志愿放弃美国绿卡登记表》上签字,并在“理由”一栏这样写—留在中国搞环保。
“乐和村”里的自我救赎
郭沫若曾经在游历北欧诸国之后,写下这样一首诗:“五月晴光照太清,四郎岛上话牛耕;樱花吐艳梨花素,泉水喷去海水平。湾畔人鱼疑入梦,馆中雕塑浑如生;北欧风物今观遍,民情最美数丹京。”
2009年岁末,联合国气候峰会在诗中描写的“主角”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召开,这样一个安徒生童话里的美妙国度,被笼罩在环境压力的阴霾里。各国环保人士聚集一堂探讨安身立命之法,未来环境的危机感被渲染得异常恐怖。
此时的廖晓义却扛着锄头,在四川省彭州市大坪村里修补大地震后的满目疮痍。
每个黄昏,她总是会一个人沿着乡间土路走到山头,望着村里渐渐修复的零零落落,构思着阡陌外的柏油马路,伴着鸡鸣犬吠,一直坐到薄暮降临。
“看到村里的一些青壮年为建设自己的家园来回忙碌,我知道,这是村子里的希望,于是,我心底的希望也在这样的时刻冉冉升起。”
“5·12”大地震曾一度让大坪村陷入一片死寂。廖晓义踩着坍塌的断壁残垣进入了村里,一栋木质结构的房屋安然无恙地伫立在废墟中,这让廖晓义惊诧不已。经过在大坪村反复的考察、论证之后,一个“乐和家园”的蓝图在廖晓义的脑子里升腾起来。
大坪村,位于龙门山山脉,海拔1500米,廖晓义决定在这里打造一个“乡村生态民居”。
“新民居符合节地、节材、节能以及节钱的原则,既体现了川西民居的传统居住风格,又嵌入现代科技元素,一并改进了通风、保暖、采光的问题。”廖晓义这样介绍“乐和家园”。
此方案框架罗列出来后,项目组通过与村民协商,创造了“集体自强”和“个人自主”相结合的建房方案,包括集体管理社会补贴资金、限定人均35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多出的宅基地以股份形式用于未来的集体旅游业发展,形成利于交流和经济发展的小聚落。
方案敲定之后,廖晓义带着她简单的行李住进了大坪村,带领村民们亲手建设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迄今为止,大坪村已经建起了80座高质量的节能低碳生态民居、一组共800平米的农人会馆、两座120平米的乡村诊所、一座500平米的“乐和书院”、一个150平米的手工作坊、四个有机小农场以及配套的低碳生态生活设施,包括节柴灶、沼气、污水处理池及垃圾分类系统。
不仅如此,廖晓义还带动村里的留守妇女,制作手工制品。“白天跟着男人们干活,晚上带着女人们做些简单的手工活,尤其是蜀绣,这种颇具地域特色的东西,一定要做大、做活,延续下去。”
“敬天惜物,乐道尚和”是廖晓义赋予“乐和家园”的定义。她说,不是她救了大坪村,而是村民们自己救了自己。
中国智慧解环保难题
10年前,中国人廖晓义在北欧国家挪威领到了素有“环保诺贝尔”之称的苏菲奖。
领奖前一日,她“咬咬牙”买下了一身套裙,领奖之后,这身被她称为“价格不菲”的裙子再也没穿过。每次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她总是一袭素衣,唐装、中国结、旗袍,这些元素成为了廖晓义纵横西方国家的中国标志。
“有时候人的衣着是一种潜意识的表达,什么是时尚,绿色就是一种时尚。”
在那个公民对“环保”的理解还滞留于“治理废气、废物、废水”的层面上时,廖晓义已经打出了“绿色生活方式”的大旗,提出了废物回收再利用,以此减少垃圾恶性循环的环保新理念。
这一大旗,十年来一直引领着“时尚潮流”,在环保的大风中猎猎作响。
然而,在荣誉、鲜花和掌声中沉浮的廖晓义,有着她自己的困惑。
多年之前,廖晓义到欧洲一个垃圾回收中心考察,发现许多衣着新潮的年轻人,打着环保主义者的旗号,把一些八九成新的东西打包,开车排队等待垃圾处理。
这一现象让廖晓义疑惑:许多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拼命工作挣钱,再努力消费,最后再尽力回收,几乎所有的生活内容都与物质挂钩。
“我只是在想,他们还有多少时间来关照自己的健康,为了生产回收这些物品所消耗的自然资源,究竟有多少切实的意义呢?”显然,荣誉不能给她指明出路。
《苏菲的世界》,是一位北欧中学教师著作的哲学小说,他以售书所得创办了基金会,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就是14岁的小女孩苏菲。
廖晓义把这本书作为女儿14岁的生日礼物。
领了苏菲奖归来的廖晓义一直在犹豫着奖金的用途,突然,她冒出一个想法:用苏菲奖来做一个项目,主人公则为她和女儿,以中国哲学对话,看看中国人是怎样认识这个世界的。
廖晓义把这场对话称为“两个人的国学班”,不断地寻访国学人物,一并学习古筝和太极,以求完成这场宏大的对话。
“中国式环保,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进行了自我环保救赎。环保不是一种牺牲,而是一种普遍的生命诉求。”
这一场对话造就的“东方智慧”让廖晓义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让她获得了更多的嘉奖。2008年,克林顿基金会把“全球公民奖”颁发给了廖晓义。
“许多人告诉我说,我讲的这个东西,不仅是中国的智慧,更是世界需要的。”
从西式到中式,再从中式到西式,“西式文明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太多所需要的福祉,环保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种时代潮流,就是大家都要为自己寻找安身立命之所。”
从挪威到大坪村,廖晓义完成的不仅仅是地理位置的跨越,“西方后现代思想无法解决的矛盾,中国古老的智慧却能给出合理的解答。
廖晓义一直很赞同一种观点:西式环保更多的是关于智慧,中式环保更多的是关于生命。如果中西相结合,即智慧与生命的主题相结合,这种力量,将会是神的力量。
从课本走到田间巨头
在北京“地球村”的办公室里,廖晓义珍藏着这样三幅相片:“中国最后一位儒学大师”梁漱溟、为了保护藏羚羊壮烈牺牲的环保志士索兰达杰和《寂静的春天》的作者蕾切尔·卡逊。
在大坪村,廖晓义完成了梦想式的跨越。
对着一档访谈节目的摄像机镜头,廖晓义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子,素面朝天地绽放了眼角的纹路,悠然并且淡定:“我不是一个很能做这些事情的人,如果我能做成,相信很多人也能做成。我们还想做一个网络化的社会平台,让有志于做这件事的人不管走到哪个乡村,都不为市场担心。”
此时的廖晓义,更多的像一位环保“白衣天使”。
“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从当年的四川大学哲学系教师、中山大学哲学系研究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的访问学者,到独立的环境影视制片人和民间环保组织北京“地球村”的创办人,乃至今天四川彭州通济镇大坪村灾后重建项目‘红十字乐和家园建设’负责人,我离课本越来越远,离田野越来越近。”廖晓义在她的新作《东张西望—廖晓义与中外哲人聊环保药方》(简称《东张西望》)一书的《跋》中,这样写道。
在书中,廖晓义对中西结合式的环保理念给予了一个恰如其分的诠释—“环保药方”。
顺着这道“药方”,廖晓义先后与国内外诸多环保人士对话:环境保护部副部长潘岳以“用东方智慧寻找文明出路”为题,阐述了中国博大精深的生态文明,以及敬天惜物、乐道尚和的中国传统文化;美国加州伯克利生态文化中心创始人F·卡普拉思索着“现代物理学和东方生态主义的关系”;德国西根大学生物物理学教授张长琳“把现代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的成果与中国、印度等古老的智慧结合起来,建立了一个天人相应的整体的世界观。”
从北京城到万里之外的三江源,从国人到外籍人士,长年思索,多次对话,廖晓义终于完成了这条灵魂丝线的串联。
“经历以乡村建设为基础的环境监测、环境执法、环境政策、环境技术等多种疗程后,另外一剂中药,就是重估那支撑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在乡村还没有消失殆尽的传统,包括生态智慧、乡土文化和传统养生,重建尊天敬德的和谐民风,包括人与自身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
驱除心灵污染,进行精神绿化,廖晓义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