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日报：如果非典重来 我们能否从容应对？

　　广东投入200亿元筑“防疫大堤”，夯实基层仍需努力

　　如果非典重来，我们能否从容应对？十年后，这个问题依然显得并不轻松。

　　2003年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充分暴露了中国公共卫生体系的不足。中国开始反思，亡羊补牢，加大投入建设公共卫生体系。10年来，人禽流感、甲型H1N1流感、手足口病等传染病一再冲击着这个体系。昨天，上海在全球首次报告两例H7N9禽流感死亡病例的消息，更引起公众的关注。

　　广东省卫生部门多位负责人给出的答案是：如果非典重来，我们肯定会比十年前做得更好，但绝不能麻痹大意。

　　2003年，广东省委、省政府决定用15亿元打造全省的“防疫大堤”。据统计，这十年，广东各级财政实际投入约200亿元，公共卫生“防疫大堤”全面建成，在传染病防控方面有三大显著变化：

　　一是早发现。10年来全省各级财政投入约30亿元，建设各级疾控中心，硬件建设、运行机制、人才队伍和能力建设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21个地级以上市的疾控中心都实现了财政全额拨款。全省各级医院一直延伸到乡镇卫生院，都100%实现了传染病疫情网络直报。

　　二是早治疗。广东成立了全国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一家省级应急医院——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应急大楼已经启用。全省各大医院的重症医学都发展起来了，省人民医院等大医院都建起了负压病房，可以随时大规模收治传染病人。

　　三是有合力。政府多部门协调应对重大传染病的机制已经比较成熟，公众的卫生防疫意识明显增强。开窗通风、勤洗手、戴口罩、打流感疫苗、少接触活禽这些公共卫生知识，已经融入老广的日常生活。

　　进步是明显的，但形势依然严峻，忧患意识不能丢。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随着非典记忆的淡去，很多医院的发热门诊早已形同虚设、一些群众吃野生动物的陋习重起、基层医疗和疾控能力依然薄弱……这些问题，依然在考验着“防疫大堤”，拷问着我们。

　　在重大传染病的遭遇战中，疫情防控、医疗救治可谓最重要的“两翼”。广东省疾控中心、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这两个单位肩负重任，分别组建了传染病防控、紧急医疗救援的“国家队”，一旦疫情暴发，他们将冲锋在前。两位当家人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时都表现了足够的信心，也对如何夯实“防疫大堤”的薄弱环节提出中肯建议。

　　2003年非典战役中，以往鲜为公众知晓的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简称“省疾控中心”）冲在一线，开展流行病学调查、实验室检测、疫情分析和防控，为广东抗非胜利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当年4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到省疾控中心视察，成为广东抗非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2012年7月，投资5.46亿元的广东省疾控中心新址在广州番禺区大石镇启用。这标志着2003年“非典”疫情以来，广东加大公共卫生投入的建设画上了圆满句号，广东“防疫大堤”全面建成。

　　据统计，近10年全国新发传染病有80%以上首先或较早报告于广东。作为“南粤健康卫士”，省疾控中心还是世界卫生组织在中国唯一的“新发传染病监测研究与培训合作中心”。作为中心主任，张永慧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

　　广东省疾控中心主任张永慧：

　　疫情预警要像天气预报一样

　　副省长请村民吃饭

　　南方日报：张主任，省疾控中心的新址建设近十年，非常不容易，你们终于有了新家。

　　张永慧：哈哈，总算是鸟枪换大炮了！我们的旧址在广州市新港路，处于闹市区，发展受到阻碍。2003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同志到省疾控中心调研时，看到楼房简陋，亲自拍板，拨出5亿元异地新建，列为省重点项目，要求建设成全省权威性的疾控技术中心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理的参谋部。

　　省政府专门成立省疾控中心迁建项目联席会议制度和群众工作领导小组，时任副省长雷于蓝和时任省政协副主席、省卫生厅厅长姚志彬多次现场办公，推动项目选址、征地、设计论证。让我们最感动的是，为了推动项目建设，雷于蓝副省长亲自请新址所在村的村民吃饭，组织专家加强与村民沟通。

　　组建防控“国家队”

　　南方日报：现在省疾控中心有什么“宝贝”？

　　张永慧：我们新址有“三宝”。“一宝”是移动P3实验室车（即生物安全防护三级实验室），一旦省内哪个地方发生重大疫情，移动P3车都可以出动，现场采样快速检测，找出病原。新址实验室面积至少大了3倍，目前正在建设P3实验室，可对禽流感、SARS进行病毒分离等高难度操作。

　　“二宝”是人才。我们成立了科学顾问委员会，聘请了14名国内知名科学家，包括钟南山、曾益新、曾毅等5位院士。

　　“三宝”是重点学科。省疾控中心有6个“广东省医学重点学科”、2个“广东省医学重点实验室”，还组建40人的“突发急性传染病控制类国家卫生应急队”，配置了11台现场应急处置车。

　　南方日报：以前有一句笑话说，“远看是个要饭的，近看是防疫站的”，形容疾控人的艰苦。现在不仅你们搬了新家，全省21个地级以上市的疾控中心都新建了房子、购置了设备，面貌焕然一新。具体来说，全省疾控体系有哪些变化？

　　张永慧：经过十年建设，我省各级疾控中心无论在基础设施、仪器设备等硬件建设，还是在运行机制、人才队伍和能力建设等内涵建设等方面均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据统计，全省疾控中心办公和实验场所占地面积合计22.5万平方米，办公和实验场所工作用房面积70.0万平方米，分别比10年前增长了85%和105.8%。

　　广东在全国率先探索疾病预防控制机构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改革，省疾控中心和湛江、韶关、潮州、佛山等市疾控中心实行参照公务员法管理，大部分市、县级疾控中心已纳入公益一类事业单位管理，逐步建立稳定的财政投入机制。可以说，21个地级以上市的疾控中心都已经实现了财政全额拨款，从以前的财政补贴一点、其余靠自己创收，到现在的吃上公粮、安心服务，疾控机构公益性得到体现，卫生应急整体能力明显提升。

　　疫情直报能快速查出病原

　　南方日报：具体到传染病防控能力来说，如果非典重来，我们的应对有什么不同？

　　张永慧：非典暴露了我们公共卫生体系的漏洞，主要是监测、检测、评估、处置这四方面的体制机制和能力不足。现在有了很大变化。

　　首先是监测，要先发现“有情况”。全省建立了传染病疫情直报系统，一直延伸到每一个乡镇卫生院。一旦发现疫情，必须马上上报，全省联网都可以看到。我们在21个地级以上市的医疗机构建立了流感监测哨点，最近把肠道传染病也纳入监测。另外，我们与世界卫生组织和香港卫生防护中心、澳门疾控中心的合作非常顺畅。

　　其次是检测，要查出来“是什么”。省疾控中心实验室的病原检测能力提升很大。现在只要是全球已经发现的新型病毒、细菌等病原体，哪怕发生了变异，我们的实验室都做了技术储备，能在短时间内检测出来。比如2010年广州亚运会前夕，东莞发生基孔肯雅热疫情，我们的实验室很快就检测出来了。最近广州大学城数百名学生感染诺如病毒，我们也很快检测出是2012年的新型病毒，采取措施控制住。

　　第三是评估，要研究“会怎样”。我们的评估能力强了。前几年，广东的手足口病病例在全国排名靠前，比较紧张，但我们经过评估发现，绝大部分病例病情很轻，只有少数感染EV71病毒的病例病情重、救治不及时，所以没必要过度防护，把重点放在检测和抢救EV71病例，防控效果很好，又维护了社会稳定。

　　第四是处置，要解决“怎么办”。原来我们很缺现场流行病学调查的人才，2003年非典之后办了8期培训班，把各地市疾控中心的近100名骨干培训一年，现在都可以独当一面。

　　不少医院“发热门诊”形同虚设

　　南方日报：我们的“防疫大堤”还有什么薄弱环节？

　　张永慧：现在比较薄弱的是县级疾控中心，他们基本上没有财政全额保障，还是得靠自己创收，专业能力不强。下一步要提升他们的水平。

　　另外，在目前“市场化”的医疗机制下，医生忙着看病，对传染病病例特别是新发病例往往缺乏敏感性。现在不少医院的发热门诊已经形同虚设，流于形式。我们要加强与医疗机构的联动合作，提高疫情监测的灵敏度。要把最近的传染病预警信息更及时地传递给医护人员，提高他们诊断、报告的意识和能力。比如，假如最近泰国流行登革热，医生看到发热、皮疹、骨头痛的病人就要想一下，他是不是登革热。

　　我们要把这些传染病的预警信息更加公开透明地发布给公众，就像天气预报一样，让群众可以提早做好防护。经过一段时间，大家都可以坦然、淡定对待这些信息，形成全社会联防联控的局面。

　　2003年抗击非典取得阶段性胜利后，能否参考北京小汤山医院集中收治非典病例的经验，建设一个专门的公共卫生应急医院，引起了广东省决策层的思考。这个任务最后交给了在抗非战役中表现突出的177医院，医院正式更名为“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

　　2012年5月，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耗资2亿多元的应急大楼正式启用，同时宣告“广东省应急医院”挂牌成立。一旦发现重大疫情，这里将承担集中收治危重病例的任务。院长田军章在接受专访时说，“抗击非典是我们医院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是从一个晚上的紧急电话开始的。”

　　广东省应急医院院长田军章：

　　平战结合，建起“固定的小汤山”

　　护士爬窗离家回医院报到

　　南方日报：您最早接触非典是什么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田军章：2003年非典时，我还是医院影像科负责人。我们1月份收治了一个肺炎发烧的9岁小孩，当时还没有非典诊断标准，后来对照着看，应该就是非典病例。那时候还是我抱着他到CT前面做检查的，也没戴口罩。有点后怕，好在没有感染。后来到了年廿九，医院晚上聚餐，就接到卫生厅的通知，要把疑似病人转到中山二院集中治疗。医院召集各科主任开会，连夜运送病人。

　　印象最深的是我们的医护人员非常勇敢。当时呼吸内科有一个护士叫黄惜华，在汕头老家休假，家里人怕她被感染，提出每个月给她发5000元工资让她不要回医院工作，甚至把她反锁在家里。但她爬窗离家，连夜乘车赶回医院报到。这样的感人故事有很多。

　　17小时腾出病区收治非典病人

　　南方日报：不少同行都有点羡慕，“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和“广东省应急医院”这两块金字招牌为什么会交给你们？

　　田军章：这与我们在抗非期间的表现有关。我们前身是东北民主联军第7纵队野战医院，一直保持部队医院“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应急传统。

　　2003年2月10日晚上7时左右，当时的医院院长欧景才在北京出差，突然接到广东省卫生厅的紧急电话，各大医院病床告急，要求腾出50张病床，收治非典病人。当时我们归省广晟公司管，是全省唯一一所不享受政府任何补贴的非营利性国有三级综合性医院，如果收治非典病人，肯定会严重影响收入。但为了大局，欧院长没有推辞，马上答应了，连夜赶回广州。

　　医院召开紧急会议，要求所有外出及休假人员立即归院，停止两个二级临床学科扩展搬迁的计划，将刚刚投入500多万元装修好的一座独立住院南楼，用来专门收治非典病人。到第二天下午2时，有50个床位的非典收治病区就开始接收外院转来的第一个病人。从接到通知到开科，整个过程还不到17个小时。

　　后来，省政府酝酿建立一家专门的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医院，就像一座“固定的小汤山”。得知这一信息，医院主动请缨，提交建议书。经过评估，这块金字招牌终于落户，省财政给了2亿多元盖应急大楼，后来黄华华省长卸任前又给了4500万元买设备。

　　500张病床可封闭运作

　　南方日报：作为广东省应急医院，应急特色如何体现？

　　田军章：医院近年重点打造“应急”品牌。2010年，我们医院的应急救援队被卫生部确定为全国6家国家级紧急医学救援队之一，投入1000多万元进行队伍建设。目前有60人，包括各个主要科室的青年骨干，定期轮训。接到命令后，他们能够在1小时内做好出动准备，并能适应空中、铁路、公路和水上等多种输送方式，到达救援地域后，一个半小时内可进行救治工作。医院还与暨南大学医学院联合设立急诊与应急医学专业，招收本科生，为应急医疗提供了可持续、专业化的人才。

　　南方日报：非典时期医院内部的交叉感染是一个大问题。现在20层的应急大楼建好了，如何避免院内感染？

　　田军章：我们应急大楼的特色是平急结合、独立运作、洁污分流。平时作为外科住院大楼使用，设置500张病床，应急状态下还可设置200张病床。医院还设了停机坪，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协调有关部门出动直升机运送伤员。大楼内设置了手术室、血库、检验、放射和重症监护室等科室和独立的水电气等供应系统，必要时可以全封闭开展医疗诊治工作。隔离病房设有物品传递窗口，设立了清洁、污染双通道，实现洁污分流。

　　“车轮上的医院”可远程指挥

　　南方日报：“移动医院”是怎么运作的？

　　田军章：“移动医院”也叫做车轮上的医院，由10辆车组成，包括小型移动指挥车、手术车、医技车、药品器械保障车、生活保障车、供电车、供水车等。能在接到命令后1小时内完成装载。到达任务地域后，4小时内可展开50张床位进行救治，可独立完成断指（肢）再植、骨折内固定及妇科接生等手术。能够在恶劣环境下自我保障，避免出现以往灾区物资紧缺、通讯中断、“救灾不成反成灾民”的尴尬处境。

　　在我们应急大楼二楼的指挥中心，有一个紧急医学救援信息化综合指挥平台，可以通过省应急办，将地震、气象、交通、120等部门指挥平台的信息接进来，实现远程指挥医疗救援。

　　建紧急救援中心开展航空救援

　　南方日报：听说你们正在牵头筹建广东省灾难医学分会，有什么新计划？

　　田军章：近年来，除了传染病，汶川地震、日本大地震，泥石流、特大台风等灾难频发。广东作为中国第一经济和人口大省，要应对省内外各种灾难，紧急医疗救援任务繁重。目前这方面的研究还比较薄弱。我们打算成立省级学会，推动学术研究和能力提升。

　　对于应急医院来说，将协助配合省卫生厅应急办、省紧急医学救援中心开展救援工作，并指导、协助辖区内突发事件的紧急医疗救援，同时开展培训、督导等工作。我们还计划依托省级的飞行服务队，建立航空医学救援体系。总之，要努力建设具有综合救治专业性与平战结合常备性特征、统一高效、快速反应、技术先进的紧急医学救援中心。

　　总策划：张东明 总指挥：陈广腾 执行：段功伟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陈枫 曹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