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华（北京）

　　丑闻、矛盾、处分

　　日本今年的国内政治格外热闹：1月，向来号称“影子外相”的自民党实力人物铃木宗男因渎职和受贿等原因被迫辞职退党，并于日前被逮捕；4月，素有“自民党王子”之称的自民党前干事长、有可能成为小泉接班人的加藤纮一被发现挪用巨额政治资金，被迫辞去议员职务并退党；接下来，身为自民党成员的参议院议长井上裕因秘书收受6400万日圆的贿赂而辞职；不出半个月，小泉首相的亲密盟友、自民党干事长山崎拓又曝出了触目惊心的性丑闻；这期间，连在野党也“不甘落后”—社民党党首土井的可能接班人、在“铃木宗男事件”中以反贪斗士形象出现的女议员—元清美也因挪用政治资金，被迫在电视镜头前摘下了议员徽章。

　　在眼球经济的今天，各类耸人听闻的肮脏内幕无疑让各类媒体大赚了一笔，不过让记者们忙不过来的不仅仅是丑闻，党内党外的种种矛盾也在这期间纷纷浮出水面：1月底，由于外相田中真纪子和外务省官员之间的矛盾，小泉解除了属“桥本派”成员的外务次官野上义二的职务，随即，“桥本派”对小泉施加压力，迫使小泉又解除了田中真纪子的外相职务，6月又给予其停止两年党员资格的处分，并要求她辞去众议院新舄第五选区支部长的职务。由于田中在普通民众中形象极好，小泉的这一举动使他的支持率下降到了40%以下，而在夜间12时首播田中被解职新闻的NHK居然获得了8.1%～10.2%的收视率（比平时同一时段增加了2倍以上），也可见被确诊为“政治淡漠”的日本民众对田中的好感。

　　概而言之，在这喧闹背后，是一个纷繁复杂、暗流汹涌的日本政坛。

　　派阀、地域与利益集团

　　谈到日本政治，就不能不先叙述其派系现象，这可以说是日本政治的最大特点。

　　以自民党为例，它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治纲领，成员立场涵盖保守派至激进派，人员组成也非常复杂。实际上，在它1955年成立时，就被称为“派阀联合政党”，各个派阀在中低层政权、基层选举等问题上相互协作，争斗主要存在于党的高层。各个派别的区分，也并不是由理念确定的，而是带有极强的封建人身关系—首先有一个类似过去“大名”的主体人物，然后再有几员类似过去“重臣”的主要干将，各个“重臣”手下再有一拨部属。“大名”负责派别内部政治资金的分配、利益的调整、人员的分工，确定派别今后的发展方向，派别内部人员则必须在政治上统一进退。“大名”的更替，则由“大名”和“重臣”们协商决定，更迭后，派别将被冠以新首领的名字，但组成和运作一般不会有大的变化，就这样，一个个派系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当然中间也少不了类似叛变、造反、吞并等等活剧，这可算是日本政治的独特景致了。

　　目前，在自民党内部大致有以下派系：

　　桥本（龙太郎）派：以“平成研究会”为正式名称，前身是佐藤荣作派—田中角荣派—竹下登派—小渊惠三派，现有议员100多人，是自民党党内最大的派阀；

　　森（喜朗）派：名义是“清和政策研究会”，前身是岸信介派—福田纠夫派—安倍晋太郎派—三冢博派，森喜朗于1998年接受了这一派系，现首相小泉纯一郎原先也曾经是这一派系的成员，现有议员50余人；

　　江藤·龟井派：“志帅会”，是由原先的渡边美智雄派的一部分和脱离三冢博派（就是森派前身）的龟井静香集团于1999年结成的派系，亦有议员50余人，这一派是台独势力在日本政坛的坚决支持者，也是反华最坚决的政治派别之一；

　　崛内派：“宏池会”，由2000年从加藤派退出的古贺诚等人组成，目前的会长是崛内光雄，有议员42人；

　　山崎派：“近未来研究会”，前身是河野一郎派—中曾根派—渡边美智雄派，渡边派分裂后，以山崎拓为首的部分成员成立了山崎派，目前有议员20多人；

　　加藤派及河野集团：“宏池会”，前身是池田勇人派—前尾繁三郎派—大平正芳派—铃木善幸派—宫泽喜一派，加藤纮一于1998年继承了这一派别，但是以河野洋平为首的10名议员对此不满，退出该派，成立了河野集团（正式名称“大勇会”）。目前，由于加藤纮一在丑闻中退出了政坛，加藤派的前景还不明朗；

　　高村派：没有正式名称，前身是三木武夫派—河本敏夫派，2001年改称高村派，有两院议员14人。

　　可以说，日本每件政治事件背后，都有派系因素的影响，就拿田中真纪子事件为例：发难者铃木宗男是桥本派一直以来的培养对象，前后出任过副官房长官和外务次官等重要职务，是桥本派为外交大臣位置准备的人选。而且由于桥本本人健康状况不佳，去年起桥本派就决定将他和另外两人作为派别接班人进行培养。而田中真纪子目前的声望日高，正是下一代政治家们忌惮的个人竞争者。从派别斗争的角度讲，由于小泉目前的地位较高，桥本派中的年轻议员中，已经开始出现不顾派系束缚倒向小泉纯一郎的举动。（在日前的一个属于自民党新一代议员的聚会上，桥本派年轻议员樱田义孝在发言时说：“桥本派中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我虽然属于桥本派，但是我却是在国会中致力于支持小泉的年轻议员。”）这一切，都是后来事件的派系政治背景—1月，当时任担任国会外交委员会主席的铃木唆使外务省官员拒绝让两个民间团体出席在东京举行的阿富汗重建会议，使得田中无法面对后来国会的质询，小泉随后不得不解除了桥本派成员、外务次官野上的职务，又在压力之下被迫解除了田中的职务—这本该是一个“田忌赛马”的计划，桥本派只用一个小人物，就可以达成两个好处：一方面使小泉和内阁重要支柱田中的关系破裂（田中在去年助选时甚至自称小泉的“政治之妻”），小泉的声望急剧下跌，给桥本派在政权上翻盘的机会；一方面通过其后党内的制度运作，给田中两年的处分，实际消除了今后一段时间田中争夺党内重要位置甚至参选首相的可能性。当然，计划向来都是赶不上变化的，铃木自己也在质询时被牵扯进去，从而丧失了政治前途。不过，桥本派尚有其它重臣大将可用，总体上还是得了便宜。

　　派系斗争还直接影响了内外政策的制订。这其中重要的因素包括政治派别的前身根底、主要的政治资金来源、主要的票源结构等等。比如森喜朗领导的森派，对中国一直不太友好，森本人在下台前还力促李登辉访日，我们如果向前追溯可以发现，森派的老根底是著名的“台湾帮”鼻祖岸信介派，很多议员年轻时就已经是“台湾帮“背景，从政治资金和人脉关系上考虑，自然要带上亲台色彩。当然，同一派别在具体问题上也会有不同的政治立场，比如以前小渊派的前身是竹下派，竹下派的前身则是田中（角荣）派，照理说对华关系是不错的，但是受到派内右派人物金丸信的影响，小渊派中也有不少年轻议员对华政策向右转。

　　除了所属派别外，地域、世袭关系和集团利益也都是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的一部分。地域影响主要是出于选举原因，前段时间中日关于农产品的争端就是一例，实际上很多中国出口至日本的农产品都是日本人到中国投资生产的，增加出口获益最多的还是日本，但是这种出口影响了日本农业地区的利益，一些来自农业大县的议员便积极促使政府减少这种进口。换句话说，这表面上看是中日经贸关系问题，其实是日本国内政治矛盾的表现。

　　世袭关系则是日本政治的特征之一，很多政治家都是世袭从政，日本人把他们称为“二世议员”，他们不仅仅继承了祖辈的姓氏，还继承了祖辈的地域影响、人际关系甚至政治资金来源，都有稳定的政治基础，故而选举得胜的比例每每较普通议员为高，在党内也都会有一定地位。以2000年6月选举为例，当时共有174名“二世议员”候选人参选，占全部候选人的12%，但最后有121人当选，占全部当选者的25%，这其中比较有名的，除了我们熟知的田中角荣之女田中真纪子外，还有小渊优子（及其父小渊惠三）、世川尧（及其父世川良一）、安倍晋三（安倍晋太郎之子）、福田康夫（及其父福田纠夫）等人，小泉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也都做过内阁要员。

　　此外，还有前面提到的集团利益因素，日语中有一个特定的词语—“族议员”，指的是专攻特定政治领域，代表了某一特定行业利益的议员，比如在新药许可、保险医疗制度等方面具有影响力，代表制药公司和医师协会利益的议员，就被称为“厚生族”，相似的说法还有“建设族”、“运输族”、“农林族”、“水产族”、“邮政族”、“商工族”、“文教族”、“国防族”等等，像桥本派、崛内派和江藤派，就有大量议员是“建设族”和“道路族”的背景，因此当小泉提出明年将取消国库对高速公路建设的拨款，调整日本的高速公路建设计划后，引起了这几派的激烈反对，崛内派要员古贺诚干脆提出“高速公路计划1公里也不许改，否则无法回家见父老乡亲”，桥本派和江藤派则组建了所谓“挽救日本危机实现真正改革议员联盟”，反对小泉的计划。

　　衰退背后的政治因素

　　种种政治问题，直接影响了日本经济的恢复与发展。日本人自己也说，日本的政治体制不改革，经济就难以恢复。

　　首先，这十年来对经济的景气对策，大多是出于前述政治背景，而非出于对经济困境本身的分析制订的。出于利益和地域因素考虑，整个90年代，政府将许多资金投在了一些并不急需的基础设施建设上。同样也是在这种政治体制的诱导下，日本在过去几十年中极为频繁地使用积极财政政策，通过对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的大量投资来拉动经济，但是投资毕竟有边际效应递减的问题。经过了几十年的建设，很多小山村也已经有了完善的道路、水电等设施，投资已经不能再产生什么收益。而且经过自民党政权频繁地使用财政手段（仅在最近10年间，日本政府就连续10次推出以减税和增加公共事业投资为主要内容的扩张政策，涉及财政收入规模达到130万亿日圆），日本各类国债总额已经达到了640万亿日圆（以1美元兑换125日圆的汇率计算，相当于5.12万亿美元），负担达到了GDP的130%左右，政府业已失去使用财政政策的余地。日本经济学界现在回顾，这笔钱如果在90年代初投入金融系统改革，是可以让日本经济提前复苏的。可以说选举制度的弊病，使日本这个体虚的病人，错吃了不少猛药，错过了原本细细调理的机会。

　　类似的问题还包括银行的不良债权。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银行的巨额不良债权是日本经济困境的核心，政治家们也都表示要处理这些问题，只是经过一届届内阁之后，不良债权似乎越处理越多（尤其是地方银行）。银行的经营状况也每况愈下，去年9月日本主要大银行在中期结算中亏损达到5700亿日元，连美国都提出了对日本金融系统的不信任。这里面的实质问题并不在于方法，而在于利益—银行大多归财阀所有，而且是日本财阀组织的核心支柱，就像三菱银行之于三菱系财阀，三井银行之于三井系财阀一样，要处理呆账，就不可避免地要影响财阀的根本利益，也就会毁掉政治家的前途。所以，政府才会屡次使用巨额公共资金援助银行。日本前首相池田勇人曾经说过，在日本，“政府是船长，财界是罗盘。”这里的财界，自然不是指中小经营者，而是站在政治幕后的财阀势力。

　　总之，日本政治体制的弊病，直接影响了经济的复苏。而各种经济问题的背后往往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若不是极有魄力和足够政治经济资源的政治家，着实很难下手。

　　前 景

　　目前，小泉内阁的支持率一直在40%左右徘徊。小泉虽然可以依靠个人魅力赢得一时的选票，但是如果改革仍没有起色，他以“个性”和“求新”为主的政治形象就会受到不可恢复的损害，虽然理论上小泉最晚可以留任至2004年，但党内最大的桥本派，以及江藤·龟井派等重要派别都已经开始部分撤消对他的支持，他的森派根底到底有多牢靠，也很可疑。有消息说，小泉将在9月改组内阁，这可能将是他对桥本派和其它派系进行妥协的方式，当这种妥协也不能缓和党内矛盾时，小泉的下台恐怕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现在看起来，我们似乎应该从宏观上观察日本的发展趋势。由于长期的不景气，民众的失望日增，民族主义情绪乘虚而入，很多政客由于缺乏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只能用鹰派形象来吸引选民的注意力，要么强调自己维护国家权益的强硬态度，要么就从历史观问题上找寻突破口，这使日本政治的走向变得更加危险。可以说，在小泉改革失败后，日本政治保守和右倾的趋势只会更加严重，小泉之后是谁，是何种动向，才是值得我们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