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首航记：硝烟弥漫的旅游

　　“西沙的岛很小，跟我之前去的岛完全不一样。”西沙首航的摄影师莫名说。

　　他去过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泰国的普吉岛、菲律宾的薄荷岛和长滩。这些岛屿面积广大，植被丰富。而西沙首航的两个岛屿，有的只有两三个足球场大。

　　但他觉得，这次旅程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深意——圆自己一个“西沙梦”。

　　4月26日，即西沙首航前两天，人在深圳的莫名接到了一个电话——西沙首航的运营方请他去做摄影师，他立即答应了。有同样经历的，还包括正在上海出差的苏维，他立即赶往海南，成了一个首航义工。

　　对于西沙，两人都向往已久。从小学课本中的《富饶的西沙群岛》一文，从打小看到的中国地图，他们就知道了西沙。“我对西沙群岛的印象是，在祖国最南端浩瀚的南太平洋上，有几个钻石一样的岛屿。”莫名说。

　　但他们没有机会涉足西沙：这里一直未对游客开放。而近年来南中国海的不绝争端，让它显得更加神秘。

　　莫名和苏维都是资深驴友，也知道一些此前去西沙的渠道：跟着目前西沙群岛唯一的一艘官方补给船去永兴岛，但这需要军方批准，难度很大。

　　还有渔民从海南偷载游客去西沙旅游。莫名对这样的“偷渡”动过心，但出于安全等方面考虑没有成行——2013年1月，去西沙群岛“野游”的24个驴友在海上因大风浪被困，在海警救助下才安全返回。当时就有驴友表示，想通过正规途径去西沙。

　　在办理相关手续后，他们以工作人员的身份上船。而如果是一个普通游客，则需要符合以下严格要求：大陆公民，年龄在18-60岁之间，须提交健康证明，并将申请表经旅行社统一提交当地政府及军方政审。首航名额有限，很多媒体都未能参加。

　　执行首航任务的，是一艘叫做“椰香公主号”的5层日产滚装船。它长140米，宽20余米，刚进行过海上旅游航线适应性改造和试航。工作人员被叮嘱：必须服从组织安排。以身作则，并监督提醒游客保护环境：“不在岛上留垃圾，不准捡贝壳，甚至连沙子也不能带走。”这些要求也被导游反复强调。

　　跟其他海岛比，西沙群岛的保护规定严苛得多。

　　苏维留意到，或因价格较高（价格从7000元到9000元不等，加上交通，总花费往往过万），这次首航，游客都属于高收入人群，年龄多在40岁以上，不少人夫妇同行，有几个家庭还带着老人。给他的印象，此行还是“游客居多”。

　　4月28日中午，在海口的秀英码头举行了一个官方开航仪式。海南省长助理、省旅游委主任陆志远发表谈话。苏维说，他也在这次首航中全程参与。首航有多个运营方，各自负责船务、游客报名和水上活动支持等。

　　下午1点，椰香公主号出发了。它绕过海南岛最北端的“木兰头”港湾，从海南岛的东海岸往南行驶。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墨蓝色海水，偶尔有海鸥飞过。游客在甲板看风景、听音乐、聊天，或在船内的咖啡厅、棋牌室消遣。晚间，船上有小规模歌舞表演和互动游戏。

　　游客多有着浓厚的西沙情结，有人即兴唱起了歌曲《西沙，我可爱的家乡》。它是老电影《南海风云》的主题曲，创作于1974年中越海军西沙之战的大背景下，曾被传唱一时。听到这首歌，现场的人都很感动。

　　天擦黑时，船长室传来广播：附近发现了海豚。苏维目测有两三只。游客们纷纷聚集到甲板上，很是兴奋。“虽然他们在国外可能也看过，但在自己国内看见海豚，这种机会很少。”苏维说。

　　此后几天，他还看见过多次飞鱼——乘坐的橡皮艇速度很快，飞鱼受到惊吓，“啪”的从水下像射箭一样飞出，有的撞上了艇身。

　　4月28日当晚，椰香公主号离开了海南主岛海域。这时，手机信号消失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抵达西沙群岛的永乐群岛附近时，手机才重新收到信号。

　　“尊敬的客户：欢迎您光临魅力的中国三沙市西沙珊瑚岛！祝您旅途愉快，万事如意。”早晨8点24分，苏维收到了一条来自手机运营商的短信。短信称，其信号已覆盖到附近海域。海岛影影绰绰的影子也出现了。

　　作为军事迷，苏维此时的心绪难平。珊瑚岛，就是1974年中越海军西沙之战的主战场之一。当时南越军队占领珊瑚岛已久，南越政府又在当年将西沙群岛划归自己版图。为收复珊瑚岛和其他两个岛屿，18个年轻的中国士兵付出了生命。

　　隔着滔滔海水遥望珊瑚岛，苏维说，想知道西沙海战牺牲的烈士埋葬在哪里，好去祭拜。

　　这时，他发现，椰香公主号旁，多出了巡航的中国海监船。

　　它们在提醒所有人，西沙群岛的特殊性。

　　很快，椰香公主号停泊在了永乐环礁中。上午10点，游客陆续坐橡皮艇，分批登岛。

　　“再往南就是中沙群岛，其中包括黄岩岛。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黄岩岛不算岛，只是一块礁石。所以，这一片几乎是我们能踏上的中国领土的最南端。”苏维说。

　　西沙群岛包括永乐群岛和宣德群岛。对游客开放的岛屿有两个：鸭公岛、全富岛。它们属于永乐群岛，位于西沙群岛的西侧。

　　“拿到这两个岛的批文，我估计也蛮难的。在西沙，一切都以军事为前提。”苏维表示。永兴岛是海南省三沙市人民政府驻地，也是西沙群岛基础设施最完备的岛屿，但因为属于军事区域，无法游览。西沙群岛植被较好的岛屿多是如此。边防还临时在鸭公岛搭建了一个帐篷，保障游客安全。

　　从全国各地远道而来的游客终于上了岛。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全富岛，是一个面积0.02平方公里的无人岛，只有白茫茫一片沙滩。

　　鸭公岛则是一个纯珊瑚岛，有零星植被，面积仅0.01平方公里。上面临时住着几十户渔民，他们来自海南岛的百年渔港谭门镇。为了防风，渔民用十几斤重的珊瑚和贝壳压屋顶。

　　在全富岛，几个活动房和遮阳伞被提前从海南运来，为游客遮荫。运营方还种了少数椰子树和其他耐高温高盐的树，苏维听说，几棵树就花了几十万。此外，岛上新建了沙滩排球、潜水和海钓基地设备。

　　两个岛上分别立有“中国海南省三沙市全富岛”、“中国海南省三沙市鸭公岛”两块标牌。它们成了最受游客欢迎的合影对象，有人在拍照时展开了专门带去的五星红旗。

　　“全中国最干净的海就在这一带。”苏维说。他看过《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西沙专题，里面这样介绍。这里的海水被称为“玻璃水”，意思是像玻璃一样透明。清澈的海水颜色分明，浅滩处呈现迷人的蓝绿色，有珊瑚处是黑色，再深处则是蓝黑相交。天气晴好时，海水的能见度超过30米。

　　“风景很完美，媲美马尔代夫。”莫名感慨。因为浪大，游客的浮潜区域有限，主要在全富岛西南角的一小片海滩。游客告诉他，水下的鱼不少，其中石斑较多。而在鸭公岛潜水时，人们能看到海底五颜六色的珊瑚，像正在开放的花朵，美丽非常。

　　看到游客，鸭公岛上的渔民纷纷来兜售海货。那是他们储存的八爪鱼和脷鱼干，40元一斤。此外，他们还给游客现煮新鲜的海鲜，如龙虾和海螺，白水煮后直接蘸酱油吃。龙虾的价格是200多元一斤。

　　苏维吃了海螺，“特别香。”他觉得，这将成为西沙旅游的一个卖点。岛上民风淳朴，渔民棚屋几乎都不设门。有渔民应游客要求从角落摸出了酒，“价钱看着给吧”。

　　不过，他发现西沙群岛的生态保护情况并不算好。他去日本冲绳，当地导游会骄傲地告诉游客：“诸位所乘玻璃船直径50公里内不允许捕鱼。”而在全富岛上，他看到了少数漂浮到岸上的矿泉水瓶、渔民的打火机等生活用品。

　　让他感动的是，一个重庆的女游客拿着塑料袋，跟他一起捡垃圾。上岛产生的一切垃圾，后来都被带走，运回海南本岛处理。

　　当天傍晚，游客应边防要求，从鸭公岛全部撤出。首航四天三晚，来回航程40小时，第一天上岛约10小时，第二天早上深潜；下午，游船正式返航。

　　返航不久，椰香公主号在行进到西沙环岛和北礁（西沙群岛最北端的一座暗礁）之间时，遇到了一艘越南渔船。

　　当时中方海监船已经离开，这艘渔船从遥远的西北方向出现，快速行进，最近时距离椰香公主号只有50米。不同于中国渔船的单调色彩，这艘船的船身五彩斑斓，“一看就不是中国的船。”苏维说。

　　船上的人们都在围观，心情激愤。有游客问，能否报警。对着越南渔船，苏维比划了一下中指。

　　越南渔船在这一海域并不罕见。媒体报道，就在西沙首航三天之前，越南外交部还发表声明称，该国一艘渔船20日在西沙群岛争议海域捕捞时遭中国舰船“枪击”，表示“强烈抗议并要求赔偿”。

　　在鸭公岛，船上的工作人员与渔民交流。有渔民告诉莫名，中越双方渔民常有沟通，会进行一些基本的物物交换，比如淡水。有时越南渔民拉肚子，会到岛上要药，语言不通，就用身体动作沟通。“从最底层的渔民来说，双方是相对和谐的。”

　　但另一个渔民告诉苏维，两国关系紧张之后，类似情况相对少了。此外，越南渔民的捕鱼手段比较恶劣，会用炸药在这一带海域炸鱼，珊瑚也被殃及。中越两国以前曾形成一定默契：在中方的休渔期，越方也休渔。但现在，即使是在中方的休渔期，越方也在捕渔。

　　“中国渔民捕鱼，为了鱼类的可持续生存和发展，对网眼大小有一定要求，但越南渔民是出来闯海的，冒着性命危险跨海过来，为了得到收益，动作很大。”苏维说。“他们估计中国在西沙的执法力量比较薄弱，就声东击西，让海监和渔政基于奔命。”

　　渔民告诉他们，越南渔船体积很小，但多是武装渔船。在椰香公主号的橡皮艇出现时，越南船只就躲得远远的——他们知道这不是渔民的船，会认为橡皮艇来自中国军队。

　　“旅游的同时，硝烟弥漫。”苏维说，这是自己此行的一大感受。

　　回到海南后，他通过百度，查到西沙海战的中国烈士葬在三亚，还看到2012年的一篇报道：有开发商未经审批，在烈士陵园旁盖起了高楼。他觉得很悲哀。

　　此外，另一条新闻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针对西沙首航，越南对中国提出了抗议。

　　4月30日，越南外交部发言人梁青毅称，越南对黄沙群岛(即西沙群岛)拥有“毋庸置疑的主权”，并称中方举动“严重侵犯越南主权，违背越中之间就海洋问题基本解决原则达成的协议以及东盟和中国之间的《南海各方行为宣言》，加剧地区紧张和复杂性”。

　　这把苏维气坏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在自家洗手间洗手，还要向你通报吗？”

　　身为80后的他，关注历史地理，熟悉西沙群岛的过去，曾为保护南沙群岛向中国国家海洋局写过信。“我觉得我对这个国家很有感情。”他说。

　　在鸭公岛，他捡到了一块中国古代沉船的海捞瓷，估计是宋代遗存。那是一个比较完整的碗底，上面印着一个“正”字。西沙群岛位于中国传统的海上丝绸之路上，因暗礁众多，常有沉船。鸭公岛有不少这样的碎瓷片，颜色跟死珊瑚接近，仔细辨别就能发现。

　　苏维认为，它们是西沙群岛属于中国的证据。中国人千百年来在此频繁活动，他引用了一句谭门镇渔民的话，“这里早就是中国人的祖宗地”。

　　“去西沙之前，你认为它就是一个名词。到了之后，你会发现，它是一个用形容词、名词、动词都无法表达的存在。”他说。

　　而莫名则表示，西沙首航圆了自己的一个梦。

　　有人在网上讨论西沙旅游值不值——这条线路航行时间长，游玩时间短，价格昂贵。“对纯粹的游客永远是不值的。但很多人有西沙梦，你说梦值多少钱？只要有这个梦在，它就是值得的。”他说。

　　莫名认为，西沙岛屿开发空间有限，加上交通和政治因素，短期内不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开发。目前一个月两三船次，每次两三百人的游客数，基本不会影响当地环境。他透露，5月13日，西沙旅游将迎来第二批游客，主题是海钓大赛。还有媒体则报道，西沙游在未来“肯定会降价”。

　　关于西沙的长远未来，苏维希望开发和保护并进。他期待西沙走马尔代夫的开发模式，定量限额，上岛预定，避免中国多数景点的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