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温岭捞尸江湖：捞尸抢金 官方收税

　　温岭第一镇——箬横，捞尸生意的兴起之地。

　　当地最出名的捞尸人方祥，在镇上家喻户晓：“你到镇上转转，找到狗最多的那家，就能找到方祥。”

　　方家隐匿于镇郊一大片竹林后，四只黄狗守在门外一艘被废弃的铁皮船内，若非生意上门，现年六十岁的方祥几乎不会露面，外人更难以接近。

　　箬横居民称，方家从事打捞业近二十年，“掌舵”方祥手下有十几个“弟兄”帮其办事，“赚了不少钱”。

　　隔着不停的狗吠声，方祥老伴从屋内喊道：“老头子退休了，不见任何人！”

　　相比于方家的神秘，同样从事打捞业二十多年，位于小镇街上的“箬横团结打捞队”，则因被拉入舆论漩涡而愤愤不平。

　　张燕、刘能跳河后，警方首先联系的，便是“箬横团结打捞队”。面对团结打捞队每具尸体6000元的打捞高价，死者家属只有无奈拒绝。

　　“捞尸体，和农民种地一样，都是靠力气混口饭吃，而且价格也可以谈”。对于冷漠无情、漫天要价的指责，团结打捞队的组建者李秀兰觉得“有一肚子的气没处发”。

　　但这，并不影响打捞队的生意，李秀兰说，夏季是打捞队比较忙碌的时期，因温岭河流交错、池塘遍地，而且外来务工人口众多，不慎落水或游泳遇险的情况时有发生，平均下来，旺季会接到二三十次捞尸请求。

　　李秀兰的儿子也是捞尸队的一员，在持有专业的潜水证的他看来，新闻中以3000元价格将跳河情侣捞上岸的打捞者，不过是运气使然，“他们不会也不敢潜水寻尸，而是用竹竿、钩子、渔网等落后的手段”。

　　正因如此，对于当地将方、李两家视作欺行霸市“大佬”，李秀兰觉得是一种讽刺和不解。

　　“就好像我们在昧着良心捞钱似的”，捞一具尸体六千元，在她看来，是对得起死者的价格：“至少，捞一次尸就作废了一件几千元的潜水服，因为没人再敢穿了”。

　　此外，团结打捞队队员介绍，三十米以上水深、几百米搜索范围，是捞尸的常态。而因深水区温度低，找到的尸体，多被冻得“像木头一样硬”，一般人压根不敢从事捞尸工作。

　　然而恐惧之外，温岭的民间捞尸者却不断增多，他们在“大佬”之外，等待着捞尸机会。

　　记者走访了解到，尤在夏季，一些民间捞尸者常于温岭龙门港边的东海塘找寻尸体，曾亮便是其中的一个。

　　在这片平日多为出海打渔和海塘作业人员出入的滩涂，每天，曾亮划着自己的木船，一边捡着饮料瓶，一边等待着生意。

　　对此，曾亮感觉光明正大：“政府不干这事，但这事总得要有人干，况且我收费比那些捞尸队便宜。”

　　对民间捞尸队先收费后捞尸、捞不到也需索要辛苦费的行规，民间义务救援者郭文标难以接受， “他们认为这是市场经济，说我不收费就是个傻子”。

　　这位被当地人称作“水鬼”的“傻子”，家住世界最大的渔业乡镇——温岭石塘镇港口边，出港便是东海台州海域。

　　相比于其他民间打捞队的河上生意，郭文标的捞尸、救援活动主要集中于海上。

　　三十年里，他共救助620余人生还，捞过的尸体更难以数计，2012年，郭文标获得国际海事组织颁发的“海上特别勇敢奖”，成为惟一获此殊荣的中国渔民。

　　随即，无数的荣誉被加在了这位朴实的渔民身上，但郭文标最清楚不过，“政府要的是一个面子、一个典型，但一切还得靠自己，进不得、退不得”。家里放不下的表彰锦旗，不得不堆在仓库里，“全都发霉了，这些布代表不了什么”。

　　也因如此，温岭民间捞尸的商业化，在他看来，亦是不可逆的“合理”。

　　毕竟，水鬼只有一个。

　　15岁时，郭文标便跟随爷爷摆渡，一次，一位60岁的老人不慎跌落水中，郭文标立即跳入水中将老人救了上来，“感觉太有成就感了！”

　　从此，他便追随着这种成就感至今，虽难以融入民间捞尸的利益江湖中，但当石塘镇1600条正规船只及1000多条“游击”船，均尊其为老大时，他感觉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江湖。

　　这种江湖，最怕义气的溃散。

　　2010年5月8日，郭文标接到石塘镇镇政府的求助，当地一艘渔船在距温岭100海里的海域翻沉，7名船员全部遇难。

　　这是郭文标打捞尸体最多的一次。潜入海中，他发现6名船员被卡在渔船狭小的生活区内，几进几出，将6名遇难船员尸体打捞上岸。

　　遗憾的是，船长的遗体被海浪冲走无法搜寻。精疲力竭的郭文标怎么想不到，得知此事后，遇难者家属冲上前来，对其就是一顿殴打，头部外伤、腹部挫伤的郭文标，刚捞完尸体便住进了医院。

　　忆及此事，郭文标很是感概：“捞尸是一个太复杂的工作，家属的情绪激动、捞尸人的水下危险，加上现在因为有人收费，二者之间常因此讨价还价，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

　　最主要的，是来自心理的压力。

　　不久前，郭文标作为代表赴北京参加“全国公益广告大赛”，与其多年前便熟悉的主持人白岩松，一见他便问道：“郭文标，你和你老婆离婚了没有？”

　　为海上捞尸、救援，每一年，郭文标至少需支付11个专业救援人员工资7至8万，500桶柴油费用65万，四条救援船维修费用20余万，消防设备、潜水装备、缆绳水泵、救生工具等60余万。

　　如此庞大的维系费用，让其力不从心。如今，郭文标开了个“渔家乐”接待游客，每年可挣20-30万，而温岭市政府每年的20万补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当郭文标成名后接到所辖地税局的电话，提出其捞尸需要上缴个人所得税时，这位憨厚的水鬼怒了。

　　“我捞尸无利可图，不光免费，自己还欠银行贷款180万，为何要交个人所得税？”

　　面对郭文标的质问，地税局工作人员无以为答。

　　一直抽离于利益争斗的郭文标，并不知道，虽温岭民间捞尸多为自发且混乱，但这块流油的肥肉，已吸引了各方胃口。

　　李秀兰告诉记者，她的打捞队，每捞一具尸体，均要像税务部门上报所得收入，并需缴纳16%的个人所得税额。

　　早在十几年前，箬横团结打捞队便一直向政府申请，成立正规打捞公司，以求运作规范合法，但至今仍未通过。而此次情侣跳河事件中，当地警方表示“无权干涉”，民政部门则表示“无负责机构”。

　　如此一来，捞尸链条上的利益空隙，被全面打开。

　　相比于职业打捞队的设备费用及上缴要求，漫天要价的欺诈，其实更存在于业余捞尸人中。

　　在离石塘镇不远的钓浜镇进行义务捞尸时，郭文标就曾受到过当地业余捞尸人的殴打威胁，记者于当地了解到，业余捞尸人常两三人一组，四处收集落水信息，并以职业捞尸队为名进行欺诈。

　　因落水死者家属常为外地人，警方又无法提供打捞服务，“捞具尸体几万元很好骗，谁不想自己的亲人快点上岸？”镇上居民说道：“甚至还有的就直接不捞，做做样子，收取个辛苦费了事。”

　　与此同时，信息抢尸又从捞尸的利益链上生发，即通过向捞尸队及时提供落水信息获得“信息费”。

　　曾亮说道，这在捞尸圈内叫做“有奖举报”，甚至一些地方政府也参与其中。

　　针对不断涌现的捞尸争议，有评论指出：公共服务缺位、回归公益无望下，北京、上海等地的捞尸业务，已经走向商业化，并形成了“行价”标准。

　　虽然带着黑色幽默的味道，然而，相比于温岭等地的混乱与暗利，这却是一个进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秀兰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