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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汶川回看雅安:中国志愿者的光与暗


汶川地震中的志愿者曾协助救援队救下很多被困者。福建日报/图

新闻背景:


他们曾是国人对汶川地震回忆中的一抹暖色,是被赋予荣耀和褒赞的志愿者。五年后,当地震悲剧在雅安重演,聚光灯下的他们却身陷争议。


他们从5年前那个“志愿者元年”起步,一路上看到生死、荣耀与悲凉。然而世人看到的,是这个群体五年间的迅猛增长,仿佛一夜之间,“志愿者”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最寻常的存在。


直到灾难把他们一次次推向公众视野,人们开始以理性和审视的眼光,来打量这个群体。从汶川到雅安,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成长?真是走得太快太急了吗?未来的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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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志愿者之死

  当32岁的志愿者汪策意识到危险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刹车!”她大喊。然而,几秒钟后,一块货车车头大小的石头从山间滚落,径直砸在她乘坐的物资车驾驶室里。

  对讲机里再也没有她的声音。2013年4月22日,这支民间志愿者团队的雅安之行匆匆划上句号,也因此蒙上悲伤。

  如果不是雅安地震,汪策只是成都一家医药公司的区域销售经理。

  4月20日,当七级地震的消息,通过发达的媒体和社交平台传遍全国后,数以万计的志愿者在瞬间被“召唤”,不少人当即买票,奔赴雅安。

  在成都工作的贵州人汪策,接到家人的电话。姨父刘永孚记得,他与外甥女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当天上午10点多,这个从不让家人操心的女娃大咧咧地说着“没事”。

  数小时后,正在上海出差的公司区域负责人张虎,在微信群里宣布招募灾区志愿者,汪策第一个回信报了名,一如五年前汶川地震时的选择。当时,她是公司志愿者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在北川搬药品,在汶川搭帐篷,干的活儿一点不比男人少。

  4月21日,当张虎、汪策及同伴们忙着筹备物资、开会商量灾区路线时,有关志愿者在灾区的新闻,已经成为网络关注的热点。

  多家媒体报道,20日下午,从成都通往震区的道路大堵车,很多社会车辆自发前来参与爱心救援。在雅安驶往震中芦山的路上,一辆载有17名战士的因为避让社会车辆而翻车,2名战士牺牲。而成都军区第42医院的两支医务组也被堵在路上,第二支队伍被整整耽误5个小时。

  21日晚,两名志愿者从成都驱车赶往灾区的途中遭遇车祸受重伤,被其他救援者发现,并送到芦山县人民医院治疗。

  “志愿者添乱”之争随之在微博中兴起,这是志愿者群体首次陷入这样大规模的舆论漩涡。

  然而,这并没有阻挡汪策的行程。4月22日上午10点15分,她在微信中上传了三张物资车辆的照片,宣布“出发雅安!”在一辆军车的带路下,四辆装满生活用品和药品的物资车,驶向灾区。

  最初定的目的地是太平镇,“听说那里物资紧缺,什么都没有”,志愿者张敏回忆,由于前晚下过雨,带路的部队人士建议,走一步看一步。

  “一路上大家心情都不错,有说有笑的。”一起去灾区“做好事”,让这支十余人的团队情绪高涨。张敏记得,在服务站休息时,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泡面。穿着黄色冲锋衣的汪策为几位同事泡了面,张虎用手机拍下了她忙碌的侧面照。

  这成为汪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张照片。1个多小时后,意外发生,志愿者一死两伤。消息传出后,人们心痛又震惊。

  “如果我提前知道,肯定不会让他们去,”一位熟悉张虎和汪策的女士在追悼会外叹息,“他们对雅安的情况估计太乐观。”

遇难志愿者汪策的照片。贵州都市报/图。

汶川“新生儿”志愿者

  如果没有企业管理的经验,德阳小伙儿Wongpok不敢想象,当初贸然组织起一支志愿者队伍去灾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汶川地震后,他组织的志愿者团队“我们的四川”,进驻灾区志愿服务近一个月。然而五年后,当雅安地震再次震痛国民时,他没有再采取类似的行动。

  相反,他一直在微博里呼吁,民间志愿者不要贸然进入灾区。

  “我曾是512地震最大志愿队队长,回看过往,只能说添乱与援助功过相抵”。2013年4月20日,雅安地震发生后不到2个小时,他的微博开始被陆续转发。

  他不断以五年前的自己作为反面教材。

  “回想汶川地震时,我们赴千佛山救灾,有通行证却被拦,交涉后被强制要求跟在军车后上山,我们咒骂部队怕志愿者抢功,可不到半个小时,(山体)塌方巨大落石砸中军车。”

  “汶川地震期间我们有五十辆车上百人,灾区满场飞,结果几十人折腾一天,还没专业物流单车俩人干的活多,剩下的都是添乱。”

  “那时候真是没有经验”,4月底,坐在成都的Wongpok回想起汶川地震时的种种,仍然不断摇头,他庆幸自己有企业管理的经验,这才没有出大乱子。

  事实上,民间志愿者在汶川灾后的涌现,一直是民众对2008年的温暖回忆,那是志愿者首次在公共视野中集体亮相,那一年也因此被媒体称为“志愿者元年”。

  相比雅安地震,五年前的“志愿者”Wongpok,并无过多参考标准和学习榜样。

  他最初决定去灾区,只是被成都的哥所感染。汶川地震后,很多的哥自发前往就近的灾区都江堰,义务帮忙运送伤员。成都交通广播的麻辣主播孙静在节目里介绍了这件事情,“(孙静)声嘶力竭的,让人听着很触动”。当晚,Wongpok召集起3辆车8个人,开车奔赴都江堰。

  由于不清楚灾区情况,出发前,他只是扫荡了家附近的2家24小时便利店,把货架上的饼干和纯净水全部买空。

  在都江堰,Wongpok把物资卸在了专门的物资接待点,连夜赶回成都。他决定做点“更大的事情”,次日,他建立起QQ群“我们一起去救灾”,以此为基础,民间志愿者团队“我们的四川”成立,Wongpok担任队长。

  对这支成立于灾难中的志愿者队伍,成都本地媒体进行了报道,央视随后介入,团队首次运送物资去什邡的行动,被《24小时》栏目报道。

  “我们火了,团队也更大了。”Wongpok信心十足,决定搞次大规模的活动。团队最终决定运送物资去安县、汶川、什邡、绵竹,参与车辆有40多辆,“看着这么多车,很有成就感,人都有虚荣心嘛!”

  然而,问题随即出现。

  按照出发前的安排,车队要保持队型,每车之间间隔50至100米,但这条绵延数公里的车队一上高速,就不断出现有人超车的现象。

  “队型全乱了”,坐在1号车的Wongpok最初很生气,但随着超车的人越来越多,他意识到,是组织有问题,他“马上通知车队就地解散,各走各的,在下高速口集合”。

  让Wongpok恼火的事情接连发生。

  下高速后,有人在集体加油时不行动,开一半没油了,所有人都要等。有人在路上接到父亲电话,不让他去灾区,队伍又只能再次停靠卸货。“四十辆车在路边停是很招堵的,最后交警赶来给我们开路。”

  庞大的车队在灾区行动并不方便,抵达首站安县后,Wongpok卸下一半物资,并让这些志愿者返城。然而,十几辆车在山路中继续“添堵”,“基本上我们一停车,后面的车就别想过了”。

  “我们的四川”最后在灾区服务了约半个月,后期,Wongpok直接将筹集的物资交给物流公司,运送进灾区。他发现,“他们的效率比我们快多了”。

尴尬的志愿者。周星宜/图

灾难中的成长

  公开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12月,国内仅注册志愿者人数已经超过3392万人,相比2007年时的2511万,增长迅猛。灾难降临时,还有不少国人挺身而出,变成“临时志愿者”。

  五年间,中国先后经历了汶川地震、舟曲泥石流、玉树地震、雅安地震,民间志愿者在灾区的出现,已经被民众视为习惯。

  然而,盲目、缺乏组织、缺乏救援基本知识,这些汶川地震时在志愿者身上出现过的“新手”问题,仍在此后的灾区中重复出现。

  据《新京报》报道,雅安地震发生后的三天内,工作人员在芦山每天劝返千余名志愿者,《北京青年报》则这样描写芦山县城的场景:人满为患,一些找不到地方住的志愿者,甚至会抢占别人的帐篷。”

  而在宝兴县,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工作人员称,保守估计来援助的救援人员和志愿者至少有一万多人,“而宝兴县城的常住人口不过1万人左右”。

  部分志愿者在灾区无活可干,“有志愿者就是去‘灾区一日游’的”,不止一位志愿者指出,在雅安灾区,年轻人穿着志愿者T恤,兴高采烈拍照留念的场景,时有出现。

  四川青年志愿者总队负责人王静为此很头疼。“报名的志愿者很多,第二天就消失一半,两天之后还能联系上的就只有不到五分之一,”她说,“有很多人在报完名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干活,而是要志愿者T恤”。

  “有些志愿者自己不带粮食装备,反而消耗了灾区资源”,中国NGO救援联盟负责人穆光耀指出。事实上,早在2008年,《广州日报》在汶川地震报道中就提到过该问题,“部分志愿者没有准备足够的干粮和饮用水,导致给当地部分灾民带来负担”。

  而信息掌握不及时、缺乏组织,也让不少志愿者跑了冤枉路。

  在雅安地震灾区,《法制晚报》记者张雷跟随一支临时组建的20人志愿者队伍,运送物资去太平镇,一路遭遇不少尴尬:志愿者装备不足,有小女生居然穿着小皮鞋;队长临时选出,没有当志愿者和管理志愿者的经验;没有任何防范措施行走险路。

  当20人跋涉11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时,他们才发现军车早已抢通道路,把物资送进来,他们手抱肩扛进来的15箱饼干,基本没多大用。

  “当年的一批现在都成熟了,问题是,新的一批年轻人,当年由于年纪小或者其他原因错过了汶川地震,现在觉得机会来了”,参加过汶川地震救援的四川省山地救援总队李岩对此感慨。

  相比“新手”对灾区一线冲锋陷阵的热情,老志愿者次雅安地震中的表现,多了一份成熟和理性。

  “救援一定要专业”,蓝天救援队成员刚子在雅安高山地区救出一名78岁的老人,这也是雅安地震发生72小时后搜救出的第一个生还者。

  五年前,他独自在北川当志愿者,由于缺乏救援知识,眼睁睁看着从预制板下抬出的一家人死去。

  受到刺激的刚子像疯了一样,见到废墟就用手去挖,直到一位护士扇他一耳光,才让他清醒过来。

  两年后,他在玉树地震中加入蓝天救援队,开始接受野外生存、紧急医疗救助等方面的培训,学习做专业的救援人员。

  不少留守后方的老志愿者们选择在网络中分享着自己的经验。上海志愿者姬中宪先后在博客中发布文章《别让灾难变成救灾者的狂欢》、《给灾区志愿者的10个建议》。作为汶川地震志愿者,他曾经在都江堰生活工作一个月,时隔5年,他反思当年自己的不足,也为“新手”提出实在建议:不带相机、找到组织。

  而韩寒发布的《地震思考录》,也在微博中引来近50万次的直接转发。

因无事可干,雅安的志愿者大白天也只能在帐篷里睡觉。周星宜/图

未来走向

  “与五年前相比,正规军多了。”中国NGO救援联盟总负责人穆光耀认为,中国志愿者在过去5年里取得的发展,相当于国外几十年的结果,在大灾面前杂乱无章是首要问题,而专业化、组织化,是志愿者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

  事实上,在此次雅安地震的救援中,民间救援队伍壹基金的表现给民众留下深刻印象:地震发生2个小时后,第一拨救援队到达雅安县,5个小时后,第二拨人到达芦山县,物资当晚抵达,次日开始分发。

  壹基金宣传副总监姚遥介绍,此次他们能快速反应,得益于汶川地震后建立的救灾联盟。该联盟在全国有285家救援机构,都是专业的民间救援队,地震发生后,联盟在四川当地的救援机构当即进入震区。

  这支民间救援队的筹款能力更令人惊讶。据媒体报道,地震首日19时,当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宣布收到捐款14万2813元时,壹基金收到了2240万元,这一对比,被看作是民间公益力量对官方的完胜。

  而鲜少在微博中现身的壹基金创始人李连杰,雅安地震后也不断通过微博公布救援进展。同样,因率队进入灾区救灾并备受争议的作家李承鹏,也通过微博公布每天的行进地点和救援物资发放情况。

  有媒体报道称,此举“不但秀出了救援的专业性,也展示出公信力,体现出中国公民组织越来越成熟的一面。”

  此外,不少业内人士认为,有组织的志愿者进行联盟,在灾难救援中作用越来越突出。

  2008年,汶川地震后第3天,四川省512民间救助中心宣布成立,作为四川志愿者支持全国志愿者救灾的平台,该中心主要负责信息查对和物资配置工作,并以最快速度运往一线。

  5年后,原先需要的3天时间变成了半天。雅安地震发生当天,通过微信搭建起的“成都公益圈”救援平台诞生,14家民间公益组织抱团组成“成都公益组织420联合救援队”,分设对外联络部、物资管理部等12个部门,分工协作,避免无序救灾。

  除了成都本地组织,此次雅安地震中,来自外地的公益机构、民间团体之间的配合也更加有效。4月23日,由29家公益组织搭建的“联合救灾”雅安地震救援公益组织支持中心成立,共同分享灾情信息。

  经历了汶川到雅安的五年,民众对志愿者的态度,也在逐渐回归客观理性,“志愿者的价值不仅仅是表达善意,而是表达正确的善意”,4月22日,雅安地震第三天,Wongpok的这条微博被转发上千次。

志愿者为失去父母的孩子喂奶。央视新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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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王鹏 责编:袁文 页面设计:Ag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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